第40章 诱师·
半夜,林知南坐在桌前看着书,忽觉一阵阴风吹来,让人忍不住了个寒颤。
他便起身,想去将窗户关了,然而离窗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外头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赫然飘着一个人影。
风沙沙而过,轻飘飘卷起那浅色的衣裳,在这样的夜晚是不出的诡异,林知南顿时冷汗都冒出来了,刚要壮着胆子上前去关窗,却见那影子突然之间就没了。
仿佛一条蜈蚣沿着脊柱往上爬,林知南只觉自己浑身汗毛倒立,腿肚子着颤。
哆嗦着上前关了窗之后,他抬手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刚要缓解一下紧张,却见屋内他方才坐过的桌前,赫然坐着一少年——
少年一身亮灰色华服,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着桌前,手上转着他方才用的那只毛笔,见他回过头,不由挑了下眉头,似笑非笑的。
林知南腿都吓软了,往后踉跄几步,强作镇定地行礼:“世子。”
“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林知南面儿上维持着礼数,看上去一派温和,内心却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陆暄瞧着这人,好似知晓他内心想法似的,轻轻一笑,故意问了句:“吓着你了啊?”
何止啊?魂儿都差点飞了。
林知南内心想着,扯了扯嘴角,“是有点。”
“啧!大老爷们儿,怎么那么不经吓啊?姑娘都比你胆子大。”
陆暄把手里的笔放在笔架上,好像只是随口一,可林知南却是听出来了其中深意,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却还是尽可能地维持着表面镇定,“世子……是如何发现微臣的?”
“很难发现?”
陆暄笑了声,语气略带讥诮,“你不会觉得自个儿的手段很高明吧?装鬼作弄人这种事儿,三岁孩儿都不干了。”
林知南抿唇,神色有些难看。
陆暄瞧了他神色半晌,手指重新勾起笔把玩着,漫不经心问了句:“你不想她留在京城,还是留在国子监?”
他顿了顿,“你们关系很好?你这么在意她的事儿,她知道吗?”
后半句语气酸溜溜的,显然带了不满。
陆暄这两日可是把画坛文坛的人都查过一遍了,排查出这个林知南,一来他跟苏婵确实有过往来,二来,国子监闹鬼一事同他有关。
而且陆暄还得知,林家是苏婵祖母的娘家,论辈分,林知南是她远房表哥,年长她几岁,去年刚及弱冠。
噢,尚未娶亲。
想到这里,陆暄对眼前这人陡然生了几分敌意,他听江然,前几日苏婵来过林家,还同林知南单独了许久的话。
林知南自然觉察出陆暄的敌意来,一时茫然,倒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陆暄的问题。
斟酌半晌,他答:“算不上关系很好吧,早些年在太行遇到过,有过书信往来。后来她回京城了,也相互馈赠过字画,但私下里并未见过面。”
“怎么?你还想同人私下见面?”
“不敢,不敢。”
林知南低头,想着他那位表妹,心中自然是欣赏的,可这份欣赏只是单纯出自对才女佳人的赏识和钦佩,并未夹带半点男女之情。
她那样的女子,当是容不得旁人有半分亵渎的。
林知南自然知晓分寸,故而这些年的往来之中,苏婵虽唤他一声“表哥”,他却始终恪守着礼数,同旁人一样,唤她作“姑娘”。
陆暄盯着林知南看了半晌,手里的笔险些被他折断。
可陆暄也听过林知南的为人,知晓他也算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并未有过什么劣迹,与赵琳琅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截然不同,更谈不上有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
偏生越是这样,陆暄就觉得越是恼火,他自知这份恼火没有由来,便别过视线,克制了半晌,“所以你找人装鬼吓唬她,是不想让她留在京城?”
“她不合适留在京城。”
陆暄神情一滞。
好半晌,他才敛去眼底窜起来的那点儿在意,用鼻音不屑地哼了声:“幼稚。”
林知南:“……”
“世子前不久,似乎才过十六岁生辰。”
陆暄“噢”了一声,“是有这事儿。”
“微臣今年二十有一了。”
“所以呢?”
陆暄嗤笑一声,“装鬼吓唬人,是二十一岁的人干的事儿?”
林知南深吸一口气。
罢了,这事儿是他考虑不周,便任他嘲笑吧。
“对了,”陆暄从兜里掏出了画卷,摊开在桌上,“这画,你眼熟吗?”
是《嗅花图》。
总体不算太大,但画功极为精细,是一看便知画得是谁人的程度。
林知南皱眉,“微臣并不精工人物画,不过这画风……倒是有几分眼熟。”
噢,意思是不是他画的。
“那行,”陆暄把画卷起来,“画我暂时留给你,有劳林兄把这人找出来。”
“毕竟事关姑娘名声,我也不好找别人,”陆暄起身,将卷轴递过去,“拜托了。”
“……微臣遵命。”
……
转眼又过去半月余。
前几日从长公主那处得了消息,曹贵妃自产之后失了恩宠,性情暴躁,如今在宫中半疯半傻的,只是碍于情面,一直没废她的妃位。
“这皇帝当得可真窝囊,”云知望着蹲在院子里拾掇花草的苏婵,声同旁的青音嘟囔了声,“外面都在传曹妃不贞,怀了别人的种。这等事,寻常男人都忍不了,他一个天子,居然连废妃都不敢。”
青音比云知要稳重些,万不敢像她那般话,好在苏婵没听见,便捅了捅她胳膊,“你少两句。”
云知撇撇嘴,倒也真不了。
她听得外头传言,那皇帝是曹家一手扶上去的,他念旧情,不想弄得太难看,倒也有人,曹家如今的权势可不比天子,皇帝真要废了曹妃,明天那金銮殿就得换个人坐了。
不过这些话的人,没过两日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的。
然后敢话的人就变少了。
“姑娘,”陶继从外头进来,喊了声,“林公子来了。”
“让他在前厅等会儿,”苏婵剪下了两朵栀子,落在掌心,“就来。”
她走到屋檐下,将剪刀放在窗台,淡声警告了句:“下次再乱话,我可要罚你棍子了。”
……
林知南近来与苏婵来往得频繁了些。
到底林家和苏家算得上亲戚,虽老一辈人出了那么个不太光彩的事儿,但林筌念着苏婵一个姑娘独在京城,便叮嘱林知南平日里能帮的多帮着些。
但也需注意分寸,毕竟苏婵也好林知南也好,他们这些人,名声什么的是最重要的了。
“表哥,”苏婵笑着喊了他一声,行了礼,“今儿怎么有空?”
“本也就挂个闲职,空得很。”
林知南是去年的新科进士,但他这人吧比较闲散,也没什么上进心,林筌点关系给他弄了个清闲的职位,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儿。
他本也是个不爱弄官场那些事儿的,苏婵清楚,当初两人在朝堂虽是盟友,但私下里也算是半个知音。
“是有什么事吗?”
苏婵给林知南倒了杯茶,刚递过去,就见他从袖里抽出一张画,神情有几分严肃。
苏婵愣了愣,接过画卷摊开。
“除了这个,近来京城广为流传的几张人物画女子像都是照着这个模子出来的。认识你的人,都能看出这画的是你。”
苏婵抿着唇,视线落到画中那人的脸上,眉心微不可见地拢了拢,再看左下角的题字:许鉴。
她知道许鉴,许家世代都在画院供职,精工人物画,给历代帝王、妃嫔和权臣描摹人像,许鉴背负着家族的这份压力,折损了作为一个画家的灵气,画不出像样的东西来,为了名声,便私下里找人代笔。
这画一看便晓得不是出自许鉴之手。
“我知晓了,”苏婵将画收好,“多谢表哥提醒。”
林知南点点头,陆暄得没错,这事儿事关姑娘名声,他也不好擅自处理。
左右一些话不合适他来,林知南便也没呆多久,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等心不在焉地回到家中后,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糟糕。
世子那画,他忘拿回来了。
……
过两日半夜,陆暄又悄无声息地摸进林家大门,把正准备熄灯睡觉的林知南吓了个半死。
“又吓到了啊?”
陆暄揣着手,踢开脚边的靴子,懒懒了句:“真不经吓。”
林知南:“……”
是,他不经吓,半夜三更翻人窗户还人家不经吓,这世子还真是。
不过这么一吓,林知南倒是清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尴尬地看着陆暄,不等他开口便认错:“我把画落苏家了,没拿回来。”
“……什么?”
林知南不敢看陆暄的眼睛,轻咳着解释了句:“就……毕竟是画的她,我当时如果要回来,好像有点……奇怪?”
陆暄心里一梗,气得话都不利索了,“你把画给她做什么?”
“毕竟我也是个外人,这种事,还是她自己处理比较合适。”
陆暄:“……”
得也有道理。
不过,经过这么个事儿,陆暄也就看出来了。
这个林知南吧,瞧着倒是个读书人,但这脑子有点,不太好使的样子。
陆暄叹了一口气,原谅他了,“那你回头拿回来了告诉我一声。”
林知南沉默片刻,“不去。”
陆暄一拳砸过去,暴怒,“你给的,你不去谁去!”
虽克制着没怎用力,可林知南到底是个书生,哪挨得住陆暄的拳头?
整个人便往旁一个趔趄,头砸在床栏上,疼得林知南倒抽一口冷气。
“到这个,微臣还没问过世子,”林知南重新坐正,理了理衣裳,“那幅画,为何会在你那里?”
目光虽淡然,却多有审视,问得陆暄一愣,好像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要被戳穿一样。
他立刻收了手站直,竭力掩饰着要被看穿的慌乱,哼了声,“算了算了,一幅破画而已,不要也罢。”
便又利索地翻窗,离开了。
……
《嗅花图》和《窗图》还只是其二,如今京城画坛里流传着的以苏婵为原型的美人像远不止如此。
且,都署了不同画家的名,有点儿名头的、完全没听过的,都有。
苏婵又叫人去找了几幅过来,细细比对了笔法之后,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青音和云知在旁气得不轻,骂道:“到底是哪个登徒子平白无故毁姑娘名声?”
画得太过神似,当真不是非亲近之人能够轻易做到的,加上苏婵如今尚未婚嫁,京城一时众纷坛。
从舞弊案开始,苏婵就颇受争议,加上她近来在京城结交权贵,以女儿身入国子监这件事,哪里还有什么闺中清誉可言?
不过苏婵自己,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把这些画买过来,烧了吧,”苏婵淡漠起身,“云知,你和陶叔随我出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
陆暄:未来大舅子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真愁人。
林知南:谁家熊孩子?赶紧带走!
苏婵:不好意思见笑了,这就带走。
陆暄:……那画能不能还给我?
苏婵:烧干净了,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