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诱师·
肖唯唯气性虽大,但毕竟是孩儿,陆暄追出去没多久,就哄了人回来。
回来后苏婵了几句好话,又假意训斥了陆暄几句,姑娘立马破涕为笑,没放心上了。
上午的课讲完,两人的悔过书还没写好,肖唯唯倒是认认真真写了不少,而陆暄的,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就两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没了。
苏婵气笑着叩桌子,“你要能通篇都是这话意思,句式还不重样,那也算你厉害。”
但事实当然是——
做不到。
所以陆暄头疼,他是最不会写文章的了,眼见着肖唯唯都写完了回去了,他还是那两句话,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好意思吱声。
可算是明白,为何苏婵会“别后悔”之类的话,她这可比她爹严厉了不止一星半点啊!
“喂,”陆暄盯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悔过书,“我如果写不完,你在这里陪我吗?”
“当然——”
陆暄差点扔了笔:那不写了。
“不会了,”苏婵微笑着收好东西,“我下午还有事儿,会叫人看着你,写不完不许回去。”
陆暄:“……”
“哦还有《孟子》的那两篇文章,背不下来明儿别来找我。”
……他在国子监都没受过这委屈!
……
苏婵这几日是真忙。
礼部定了二十八入宫,今儿都二十五了,她每日除了走动各府听情况,还要去好几趟国子监,同祭酒商议,空下来还得应付其他各家。
恰逢葵水来了,她身子难受得厉害,可朝廷的事儿耽搁不得,便赶紧让青音去医馆抓了几帖药,日日煎着吃,以缓解疼痛。
于是这日陆暄来的时候,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皱眉问:“你怎么了?”
“嗯?身体不大利索,吃点药补补。”
苏婵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去,继续看着投卷的文章,“你怎么来了?书背好了?”
“早背好了,这是两篇读制义,”陆暄把东西递过去的时候,瞥见了苏婵手里的卷宗,漫不经心问了句:“你看什么这么认真?都吃药了也不好好休息。”
“脸色难看成这样,你家里的丫鬟会不会照顾人?”
苏婵身前拥着薄衾,怀里揣着暖炉,在这大热天里自然不太好过,加上下腹实在疼得厉害,脸色又白又冒着汗,看起来自然有些狼狈。
可偏生她是不喜展露自己狼狈一面的人,就是这样,还精心描了眉、擦了口脂,可陆暄哪里有心思在意这些?光看着她那疼痛难忍的模样,就够他皱眉的了。
“东西给我,去屋里躺着。”
前面伸出手来,掌心纹路清晰,“快点,不然我抢了。”
嘴上好像是容人商议的语气,可事实苏婵还没回过神来,手上便空了。
看着卷宗被抢了去,苏婵也不恼火,好声好气同他:“一会儿我得拟名单,还要写点理由,你不让我看,凭空我也编不出来啊。”
“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那今年投卷的人多,我总得挨个看吧?”
陆暄看着苏婵桌边堆起来的厚厚的卷簿,拧着眉心,“这都是些什么牛马?一点不懂得心疼人。”
着,他便俯身将整一摞都抱走,“休息,不许看。”
这脾性,倒是与前世一模一样,也不知到底谁是老师谁是学生。
“要不这样,”苏婵退了一步,“你帮我看,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就念给我听。”
以前苏婵看不清字,也经常是陆暄念给她听的。
而如今的陆暄掂了掂手里那些文章,顿觉胳膊有些酸,一时露出愁容来。
看一篇他都觉得头疼,这么多……要他老命啊!
可看着苏婵略微有些期待的神情,陆暄又不出拒绝的话,他保持着抱书站立的姿势和苏婵对视了一会儿,声嘀咕:“可我不懂看。”
“怎么会?”
苏婵笑起来,突然想到什么,笑就意味深长了些,“你不是怀疑我的眼光?便让我看看,你品读文章的能力如何。”
“……”
陆暄心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怀里的东西有千斤重,便慢慢屈膝跪坐下来,心中暗骂肖唯唯出卖他。
同时脑子里飞快给自己找补,“也……不是怀疑,合理质疑罢了。”
苏婵“哦”了声,让人拿了靠枕过来。
她似是真的累了,闭眼疲倦地靠坐着,任由婢女给她擦去脸上的汗,“那你得拿出质疑我的本事来,好好读读这些文章。”
没办法,陆暄只好硬着头皮开那些卷簿,认认真真地看起文章来。
苏婵品评诗画文章的眼光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毒辣,这姑娘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批评起人来半点不含糊,听翰林院的几位学士拿了文章给她,都叫她得差点弃笔辞职了。
尽管如此,文坛倒也没几个人不服她,哪怕她还年少,毕竟本事摆在那里,应而敢投卷到她这里来的,确实也是有点东西的。
“怎么?”
苏婵给自个儿倒了杯热水,她这段时间喝不了茶,却给陆暄备了壶,是他最爱的龙井。
陆暄眉心拧成了“川”字,没话。
“这是什么表情?”
苏婵笑起来,伸手要去拿,陆暄躲了一下,意思是不让,她无奈,“那你念给我听。”
“好。”
陆暄便把手上的这篇文章,耐心地、逐字逐句地念给了苏婵听。
少年的声音还不似后来那般醇厚饱满,却也低沉好听,带了年轻那股子张扬活力的腔调,光是听着声儿了,便叫人忍不住弯了嘴角。
苏婵手撑着额头靠在枕上,温和望着眼前难得认真的少年,看着看着,嘴角的弧度竟有了片刻的凝滞。
似乎是觉着,眼前这个少年,好像比她刚回来见着那会儿,又长大了些。
他是习武之人,身形生得比常人高大,刚回来那会儿她就得仰着脖子瞧他,而近两个月他个子又往上蹿了些,约摸得有八尺了,乍一逼近的时候,的的确确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而且是,实实在在的、成年男子的压迫感。
不应该再把他当孩子看了,苏婵这样想着。
人都男儿二十而冠,可当初陆暄只有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能撑起半边天了,如今他虽才十六零俩月,却也已经,算得是真真正正的儿郎了。
“念完了,”陆暄轻吐出一口气,翻到扉页看了眼,“这个詹姓的书生,还挺大胆。”
“怎么?”
“他有好几篇文章,都是在谈论汉武帝时的中外朝制度,虽然得还算中肯,言辞也还算温和,但,他这不是明摆着讽刺如今的情势么?”
中朝即内朝,指皇帝的亲信和宠臣,可不就是暗讽外戚专政、宦臣干权?
陆暄翻看了两眼后面的几篇,“啧”了声,“你他这几篇,是不是故意写给你看的啊?这要投给旁人被捅了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又瞎。”
苏婵嗔笑了句。
大启重文好贤,早在高祖时期便立下了铁则,不允许子孙后代诛杀文人。
当然这只是明面儿上不允许,私下里弄死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对那个位置的人来简直如踩死一只蝼蚁那般轻而易举。
让陆暄稍微评价了一下这位詹姓书生的文章,苏婵便让他接着念下一位的。
两人这样配合着,效率倒也不错,后面陆暄渐渐上手,速度虽不及苏婵,却也让她轻松了不少。
“你看这人的文章,他居然不写任何对时政的看法,光顾着卖弄——”
声音戛然而止。
陆暄转过头,竟瞧见苏婵半倚着靠枕,睡着了,许是真难受得厉害,便是合着眼,眉心也是拢着的。
陆暄便不做声了,放下卷簿,心翼翼到苏婵身边来,看着她额头的汗,正要替她擦去,外头丫鬟便端了盆热水进来,粗手粗脚的,一下便让人惊醒过来。
见此,陆暄皱眉看去,眼神极为骇人,吓得那丫鬟连连道歉,赶紧放下水盆和帕子,出去了。
“世子,”苏婵刚醒,眼里还有几分茫然,“抱歉,刚到哪儿了?”
“没多少了,你先睡一觉。”
陆暄半蹲在她身侧,拧了帕子给她擦汗,声音有些懊恼,“就不该由着你胡来。”
“这叫什么话?”
苏婵没抗拒他的举动,湿热的帕子贴着她脸颊,离开时余了一阵清凉,她瞧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虚弱笑了笑:“你已经让我轻松许多了。”
陆暄抿着唇没话,细心地替她把脸擦干净,又找人要了块干帕子过来。
这会儿苏婵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脂粉修饰,苍白得近乎透明。
女孩子的皮肤就是不一样,细腻极了,陆暄拿着干帕子给她擦脸,稍微用一点儿力都将她皮肤蹭得微红,他便控制着自己,特别地心。
弄得苏婵哭笑不得,“擦个汗而已,怎么被你搞得像做针灸一样?”
“我怕你疼。”
陆暄实话实,“我习武,母妃总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有时连父王都受不住,我怕把你弄疼了。”
苏婵微微一怔,瞧着少年认真又心的神情,眼里有什么情绪化开。
她别过视线,淡笑一声:“没那么脆弱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陆暄没应,给她擦完脸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扔了帕子在旁,却见苏婵脸颊有些红,想着她怀里似乎揣着一个暖炉,大约是热的。
难怪会一直出汗。
这大热的天,光是想想就受不住,可想着苏婵都得吃药才能缓解了,这样难受还抱着,大约是疼得很厉害吧。
“抱歉啊,世子。”
“怎么突然这么?”
苏婵看了眼不远处整齐摆放的卷宗,轻叹了一口气,“本来,不该让现在的你就接触这些东西的。”
“嗯?”
“纵横捭阖、政治权谋、利益制衡,终归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诡之术,不应当现在就让你接触,脏了你的心。”
“你现在啊,就乖乖地念书,偶尔去牌、听听曲子也是好的,剩下的,都交给旁人去在意吧。”
苏婵淡淡地笑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思绪便有些飘远。
半晌后,她才意有所指一般,轻声了句:“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要给你的东西,都应该干干净净的才行。”
作者有话要:
哎,日常感叹便宜这臭子了。(魏王妃语气)
【众人眼里的世子】
魏王夫妇:(家长叹息)三天不上房揭瓦。
肖唯唯:茶,装,会争宠。
秦四海:他啊,(摸牌)赌坊常客,不讲武德,品味还不错。
裴逸/江卓:……问就是屁股疼。(被踢的)
其他人:脾气不好/不敢惹/见了绕道走/想暗恋但被强行劝退。
苏婵:(温柔一笑)是个温顺懂事还让人省心、细心体贴、单纯干净的乖巧少年郎。
众人:????
苏婵:补充一点,孝顺师长。
陆暄:这句我不喜欢,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