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诱师·
陆暄噎住,看见苏婵大有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顿时有些气短。
连声调都弱了下来,“我没有要凶你……”
“嗯?”
静默半晌,陆暄重新背过身去,背对着苏婵坐在榻边,两手交叉握着,哑声:“我是担心你。”
苏婵微微一顿,瞧着少年的侧脸。
他低垂着眼眸,神情带了几分惊怕之后的无措,又是自责,又是担忧,语气隐着几分委屈和无助,却又极力地隐藏着,顿时便让苏婵心生怜惜。
便又想到了上一世,林知南故去后的那个傍晚,他抱着她时,仿佛溺水之人在绝望中挣扎着,拼了命地要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苏婵当然知晓,那时的自己,已是他最后的支撑了,废太子的大臣们早便对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林知南走之后,陆暄调配了许多人来确保她的安危,甚至恨不能自己时时跟着她,稍微有点什么动静,便如同惊弓之鸟。
她心里是疼的,看到他那个样子。
思及此,苏婵终是不忍再同他计较什么,毕竟今儿这事,确实是她冲动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她温声安抚了句,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解释了自己来此处的原因:“我来,也是因为放心不下你。”
陆暄怔了怔,低垂的眼眸里仿佛融入了揉碎的星子一般,浅浅的笑意缓缓荡漾开来。
可他面儿上却丝毫不显,背对着她嘟囔了声:“我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又不是三岁孩儿了。”
“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啊。”
陆暄:“……”
眼里的光亮瞬间湮灭,陆暄心头梗了梗,想忍着,可这话就跟魔咒似的反复在他脑子里回响,尤其苏婵这话时的语气……简直,跟他母妃一模一样。
可他母妃多大?苏婵才多大!
陆暄忍了半天,两手一摊:不忍了!
“苏韫玉,”他转过头,咬牙盯着一脸茫然的苏婵,憋了半晌,“你冬月十五生的,就大了我半岁而已。你能不能别搞得好像我真比你一辈似的?”
“我是你师长。”
“那你也跟我同岁!”
陆暄提高音量,猛然起身盯着苏婵,胸膛剧烈起伏。
他好像就听不得那两个字似的,每回听人强调,就觉得心口闷着的一团火“嘭”地一下被点燃,他真的不需要每个人都来反反复复地提醒他这件事。
“算了,”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半晌,陆暄便自个儿别开视线,沉默片刻后,哑声同她道:“我不想跟你吵架,苏婵。可你总这样,我也会觉得难过。”
“你你对我好,你心疼我担心我,都是因为你是我的老师,是长辈,你同我你我之间不会再有师徒之外的情谊,我清楚,我都听进去了,所以你那天和我了那些话之后,我压根,就没再有别的想法了。”
“可我总需要时间去适应、去接受这件事情,我已经很尽力了。尽力到,我这次离开京城,明知可能要走许长许长的时间,却还是忍着没去找你。”
“我都清楚。”
陆暄攥着手,克制着情绪重复:“……我明白。”
“所以你不要再老是同我强调这件事,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
他顿了顿,低眸看向始终平静望着他的苏婵,突然自嘲而笑,“误以为,你这是借着提醒我,来警醒你自己。”
“……”
听得少年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后,藏在薄被下的手暗暗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听不得他用那样强装无所谓的语气着这些难过的话,他一开口,苏婵便觉得自己好像罪大恶极似的。
无言片刻,苏婵轻声开口:“抱歉。”
“我刚刚只是顺口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她抬眼看向陆暄,神色真挚又坦荡的,“抱歉。”
“……我没有要怪你。”
“我知道。”
“我只是觉得,你每次这话,都像是故意要跟我撇清关系似的,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你避之不及。”
苏婵笑了声,声音越发轻柔,“怎会?”
陆暄这才定了定心神,缓缓吐出一口气,闷声了句:“那你以后不许再同我这种话了。”
“好,不了。”
又是一阵无言,苏婵看向陆暄,突然想到今儿经过那片密林的时候,有一支箭钉了一块衣料在树上,听魏王府的侍卫们那是陆暄身上的。
便问他:“你今天……有没有受伤?”
“有啊。”
陆暄重新回到她榻边坐下,没挨得那么近,刻意保持了几分距离的,“那帮兔崽子放暗箭,我躲不过,衣服都让他们给撕破了。那可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一身!”
听得他孩子话,苏婵无奈一笑,“伤得重吗?”
“就有一点点疼。”
陆暄瞥了苏婵一眼,轻咳一声,“好吧,其实特别疼。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一爷们儿皮糙肉厚的,要不了几天就会好了。”
苏婵沉思片刻,忽然问:“是因为,我跟你的话吗?”
“什么?”
“我同你截杀赵琳琅,你就真去了?你就这么信任我?还故意往人圈套里跳?”
“那当然——”
陆暄脱口而出后,又顿了顿,解释:“也不是故意往他圈套里跳,主要你的人和我的人都在他手上受了伤,我一时想不出京城有哪个这么厉害的角色,想引他出来瞧瞧,结果谁知——”
“谁知,他面都不露,只是想杀你而已。”
苏婵接过话,眼里的寒芒一闪而过,可这其中的因果关联太为复杂,她不想让陆暄知道。
“我知道是谁。”
陆暄看向她,听得姑娘平静开口:“西境广宁侯府,姜敬忠。”
听到这个名字,陆暄的神色渐渐凝滞,眉头轻轻拢起,眉宇间罕见地镌上了严肃。
同为镇守一方的军侯,姜敬忠却是个喜欢弄权的,他与肖家一贯不对付,当初陆暄的外祖父会被削职夺权去北境,其中还少不了这个姜敬忠的手笔。
“可我同他无冤无仇,”陆暄皱眉沉思着,“他远在西南,无缘无故的,要杀我做什么?”
他冷笑一声,“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要杀你的不是他,是赵琳琅。”
陆暄一顿,想起来昨儿江卓也是这样的,也正因为知道了赵琳琅的目标是自个儿,所以他今天才会故意中埋伏,目的是引他出来,同时也好查出他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可陡然之间听着苏婵这话,陆暄好像明白了什么,神色一时染上了晦暗。
“你派人截杀他,是因为这个?”
苏婵皱眉,“他要对你下手,这个理由,已经够杀他千百次了。”
陆暄没话,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身子突然往前凑了凑,带来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苏婵下意识往后靠,然而身后是床头,卡着抱枕,她后背抵在枕上,顿时不能动弹。
不过陆暄也没做什么逾越之事,在安全范围之外便停下了,安静瞧了她片刻,然后抬起手掌,毫无预兆地,轻拍了下她的脑门。
苏婵懵了,宽厚的掌心覆在她额头片刻便收回,撑在她身侧的软榻上。
“姑娘家家的,不许做这种事。”
陆暄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可依着苏婵对他的了解,心知他如今是不大高兴的。
他不高兴的时候,脸上才会像现在这般,不带什么情绪,让人猜不出来他的心思,可实际上心里头,却积压着暂且无从发泄的火气。
“下回你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你的手是拿来写字画画的,怎么能干这种事?”
苏婵心尖儿一刺,攥着薄被的手紧了紧,没有话。
“你在意我,我比谁都高兴,可是,”陆暄缓缓低头,视线落到姑娘如纤纤软玉一般的手上,“我不想你因为我,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完,便也不等苏婵再回应便起了身,“我让青音送药进来,吃了药你便先睡下。明日若好些了,我再让人护送你回京城。”
然后放了颗糖在她榻边的桌上,便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陆暄走后没多久,青音就端着药进来了,瞧见苏婵仍旧沉默地靠坐在床头,神色淡淡,却又莫名透着几分怅然。
“姑娘?”
青音心开口,“您同世子……吵架啦?”
苏婵回过神,“没,怎么了?”
“就是刚刚瞧见世子神情不太好,也不话,江然世子不话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明他心情极度糟糕。”
完这话,青音观察着苏婵的神色,迟疑问了句:“你们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有。”
苏婵摇摇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喊了青音一声,沉默半晌,“我上一回画画……是什么时候?”
青音一顿,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
原先苏婵是个画痴,嗜画如命,有时灵感来了将自己关在屋里头,几天都不会理人,通常三两日便会作出幅作品来。
后来苏世诚觉得苏婵跟着她曾祖父跟久了,基本功不扎实却还硬学他野逸随性,路子学歪了,便逼着她勤练书法,画道上改学工笔,以磨她的性子,同时训练基本功。
可就算如此,苏婵一个月里也总能画出一两幅还算满意的作品来。
然而如今已将近七月,距离这个时空的苏婵拿笔,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而对于苏婵来,却是一世。
相由心生。
诚如曾祖父所,读书人的人,就该干干净净的。
她做了不好的事情,弄脏了双手,心境也变得不那么纯粹的,这样的状态落到画纸上,是要被人唾弃她砸了苏家的门楣的。
苏婵轻叹了一口气,不上心里是什么情绪,脸上却骤然透出几分疲惫。
奔波了一天,加上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这么一折腾自是吃不消。
青音便也不再多,等苏婵吃了药,便服侍她睡下了。
瞧见苏婵房里的灯灭了之后,坐在窗边的陆暄终于起身,隐忍半晌,却是将手边的茶壶“哐”地一声砸向屋里的某个角落,哗啦碎了满地。
外头江卓听了动静立刻推门进来,便见着陆暄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出他如今正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断然不会是因为苏姑娘,主子从不会跟姑娘家置气。
“你手脚再利索些,赶紧把对方引进城里头,”陆暄阴沉着脸,一字一句:“老子亲手剁了他!”
作者有话要:
想不到写什么剧场的我独自怅然……其实苏婵希望世子保持赤子之心,世子对她也是如此,所以知道这姑娘为了自己要去杀人,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啊,气死了,要砍赵琳琅消消气。
赵琳琅:???
发现这章糖有点少,所以今天双更。(过于随性了hhh)第二更晚上八点。
最近在推感情线啦!因为不在京城对他们来,就少了很多束缚,大概这一段都是糖。(大概)
还有就是我一般不修剧情,有修改的话要么是捉虫要么是精修描述,不用重复看~如果修剧情的话会在提要里标,其余时候不用管,顺便谢谢捉虫的可爱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