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诱师·
水写的字干得快,半点痕迹不留。
于是等陆暄回来,他便只见着苏婵坐在桌前,神色从容地喝着茶。
“回来了?”
陆暄“嗯”了声,走到她面前抢过茶杯,苏婵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落了空。
抬眼,便见他皱眉,“凉的,不许喝。”
完,就给她倒掉了。
苏婵哭笑不得,“我特意放凉的,不然怎么喝?”
“大夫了,你得多喝热水,哪怕是三伏天,何况这都快入秋了。”
陆暄不容分,拎起旁边的茶壶倒了点水在掌心,“这也凉了,我去给你烧,你等会儿。”
“哎——”
苏婵没叫住他,眼看着他一下子蹿得没了影儿,神情颇有些惊奇。
谁能想到,那位人前惯来矜贵傲慢的世子爷,竟然会干这么接地气的事儿。
他倒是,还挺会疼人的。
这么想着,苏婵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
他一直都很会心疼人。
……
陆暄拎着热过的水回来时,阿虎跪坐在苏婵身旁,手里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求解答一般。
苏婵倒是耐心,不厌烦地同他讲着,半点没敷衍。
可是那个鬼……哪里是个肯主动学习的料?分明就是故意的!
陆暄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屋里两人同时抬眼,看向拎着茶壶的陆暄,那壶还还冒着热气,他特意拿得离自个儿身子远些。
见苏婵望过来,陆暄便换左手拎壶,冲她抬了下眉。
意思是告诉她,他这胳膊有伤,不能拎太久,换喊他进去。
结果苏婵并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低下头继续去同阿虎话了。
陆暄:“……”
他把水壶“哐当”一声放地上,好像手脱力了砸到地上一般,借此来吸引人注意,还特别做作地“哎呀”了一声。
那两人听到动静,果然又看过来,陆暄捂着胳膊,面无表情地哼了声:“好疼啊。”
莫是苏婵,就是阿虎都看出来他装的了,拖着肉嘟嘟的脸认真评价:“哥哥,你装得一点不像。”
陆暄站在门口,凉凉看他,那眼神仿佛在:就你明白。
苏婵忍着笑,“我们把这一点讲完吧。”
可阿虎是个人鬼大的,有眼力见得很,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若真是继续听这位温柔漂亮的姐姐讲下去,下一刻他就会被拎着后脖颈从窗户扔出去。
于是他伸手合上书,抻了个懒腰,没一句话,苏婵就晓得他是不要听了。
孩子总是坐不住的,加上这书本也有些难懂,便也不强求,这才抬眸对揣手站在门口的陆暄:“进来吧。”
噢,总算知道要他进来了呢。
陆暄哼了一声,背过身站在门口没动,侧眸看了眼地上那外面一层烧得黑漆漆的铜壶,心里莫名有几分委屈。
屋里阿虎突然来了声:“姐姐,今天外面天气好好,我想出去放风筝。”
“好啊,”苏婵笑了声,“家里有吗?”
“有的!我这就去找!”
完,就哒哒跑了出去,路过门口时,还不忘停下来冲陆暄做了个鬼脸,一脸幸灾乐祸。
这时苏婵也起身了,来到门边要去拎地上的茶壶,陆暄见着了,立刻抢先拎到自己手里,吓得苏婵心头一颤,“你慢点,别烫着。”
“还知道关心我,”陆暄提着壶进了屋,倒进桌上的壶里,声嘀咕了句:“我手都烫红了。”
他拿了两个杯子,将热气蒸腾的水倒来倒去,想让它加速冷却。
苏婵听见了,就过来问:“真烫着了?”
陆暄动作顿了顿,听着她似有些怀疑的语气,心头梗了梗,“算了。”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揣着手侧过身,“反正我什么,你第一反应都是我骗你。”
苏婵一听他这话,立马转到他面前,“手拿出来。”
陆暄不动,赌气似的又往旁挪了挪,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儿。
苏婵被他的样子逗笑,伸手去抓了他手腕,将他手从袖子里扯出来,仔细地检查着。
右手掌心是红了一片,虽然不严重,但苏婵眼里还是露出了几分心疼,她微凉的手指心翼翼地抚过,惹得陆暄掌心痒痒。
他心尖儿上,也像是有一片羽毛飘过似的。
看着姑娘满眼都是他,陆暄方才的委屈一点儿也没有了,就是觉得能被她这样心疼一下,让他去做什么他也是愿意的。
“疼不疼?”
听得她问,陆暄把手掌凑到她唇边,“吹吹就不疼了。”
“你多大了?还信这个。”
嘴上虽是这样着,可苏婵迟疑片刻,还是心将他手掌展开,低头轻轻吹了吹。
神色极度温柔的,看得陆暄心神有些恍惚。
“还疼吗?”
他收了视线,“不疼了。”
“真的?”
陆暄“嗯”了声,隐忍片刻,突然上前凝了她半晌,而后俯身轻轻拉她入怀。
没有太多的僭越,只是手扣着她肩膀,让她额头抵着自己肩,格外珍视的,又恰如分地保持着几分疏离。
“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他轻声问,患得患失一般,大约是这几日过得太不真实,他怕自己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让人沉溺的却又虚无缥缈的梦。
越是美好,越是残酷。
他便是怕极了,如今苏婵对他的好,是为着日后要拒绝他、离开他而做出的补偿,他心里比谁都知道,以他们的身份和关系,要在一起到底有多难。
是真的好难,好难,难到哪怕将来她应下了,陆暄也要害怕她随时会放弃的程度。
可是啊,喜欢一个人,就是千难万险也想要为她去闯一闯。
“会的,”怀里的姑娘回答他,“会一直对你好。”
“这么干脆?”
“当然。”
“不骗我?”
“我几时骗过你?”
苏婵声音里带了笑,“向来都只有你哄我的份儿。”
陆暄也笑起来,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唇在她鬓角虚亲了下,“那你先喝点水,咱们一起带那鬼去放风筝。”
……
堤坝上微风正好,适合放风筝。
阿虎像只撒了欢的鸟儿似的,拿着风筝一阵疯跑,跑着跑着累了,喘会儿气,又继续撒丫子狂奔,放了半天,那风筝也没放起来。
不过孩儿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两个大人铺了块毯子坐在斜堤的草坪上,看着他在底下跑来跑去,陆暄倒是没什么想法,反而是苏婵笑着笑着还不忘提醒了句:“慢点跑,别摔着。”
还真是像个大家长一样,事事都要操心。
陆暄看了她一会儿,后仰躺在毯子上,手枕着后脑,看着广阔的天空,突然觉得心情畅快。
今儿天气真是好,万里无云的,他们在的这一处是阴面,晒不到太阳,不会特别热,江上的风一来,还有些凉爽。
苏婵坐在他旁边拿了本书在看,他望过去,瞧着那姑娘安静又温柔的背影,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踏实感。
看着看着,陆暄嘴角就挂了笑,犹觉不够,便侧过身更加肆无忌惮地瞧着她。
那日同那鬼的,并不完全是糊弄人的假话,陆暄初见苏婵,大约比她知道的时间要早上许多。
是今年年初,在国子监。
……
(回忆)
春节家宴,魏王进宫与顺昌帝闲聊家事。
兄弟二人弈了盘棋,然后,魏王就带着让陆暄进国子监念书的旨意回来了。
那会儿陆暄在朝野,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专爱牌赌钱听曲子,年纪就喜欢往拂音阁那种风月之地跑,回回让他爹抓着了,便是一顿好。
请了私塾先生也不顶用,他能把人气短命。
于是那道圣旨,无疑就成了一把沉重的铁锁链,挂在他身上重,摘了便要被杀头——
那会儿父子俩便意识到,陛下这道旨意,怕是别有用意。
陆暄脸上盖书躺着,想也没想,“我不去。”
陆祁庭叹息,晓得这事儿对儿子来挺不公平,却又无可奈何。
沉默了一会儿,陆暄拿了书扔到旁,明媚的脸上有着几分少年气性,的话也略显孩子气,“他怎么能这样?这些年为了让他放心,王府的名声都让人糟蹋成什么样了?他事事都防着您,可分明您才是他亲兄长。”
“不许乱。”
陆祁庭低斥了他一声,虽是房里只有他父子二人,可这魏王府毕竟四处都是暗线,若是这话传了出去,怕是他们一家便真是要朝不保夕了。
“您就是性子软。”
陆暄差点没直他窝囊,他那时不懂父王为何那般没野心,好好一王爷,却只想守着母妃平平淡淡过日子。
分明那日子过得也如坐针毡,当然,母妃对这些事儿一贯不敏感,外头的风雨,她一点儿也感受不到。
呵,当真是温柔乡、英雄冢。
最后陆暄当然还是妥协,接了圣旨。
想了想,他又问:“我进去之后,又当如何?”
太乖顺地念书容易让人生疑,太明目张胆地叛逆又容易叫人抓住把柄,实属两难。
况且那狗皇帝既然着了这一步棋,定是无论陆暄如何做,都有法子找他麻烦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顾及着天下人的看法假意与魏王维持兄友弟恭的局面,可于陆暄来,他既是皇帝,又是长辈,想弄他,不需要太多顾虑。
“注意分寸,能安稳一时是一时吧。”
陆祁庭叹了口气,拍拍陆暄肩膀,眼里有愧疚,“委屈你了,孩子。”
于是陆暄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去了国子监。
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盛京城文坛的大才女苏婵。
……
那会儿,苏婵还不像现在这般抛头露脸,国子监的五经博士还是苏世诚。
未出阁的女子不便与外男接触,她回回来给她爹送东西,都戴了帷帽遮脸,从不进去,只在偏门将东西给了人,便匆匆走了。
可就是看不见脸,也叫人觉得这个女子气质非凡,惊为天人一般。
加上京城之中,她的画、字广为流传,文人墨客纷纷赞才名,就是陆暄,也听得自己那算得半个文人的父王提起过。
道她:“非隐非吏,不儒不仙,手握昭回之章,笔写逍遥之篇。[1]”
那会儿京城还没人见过苏婵的容貌,私下里却传得沸沸扬扬,这帷帽之下,应是一张卓绝千古的美人相,或许冷艳,或许娇媚,总之定是美到了极致的,否则配不上那清雅绝尘的气质。
国子监也时常有人讨论,对那女子的容貌好奇到了极点。
陆暄不喜欢对人评头论足,更是厌恶这种私下里置喙姑娘容颜的恶俗行径,每每遇到了,总要骂他们几声。
久而久之的,众人便道这位世子爷脾气爆难相处,对他敬而远之。
后来陆暄明白了,他那哪是见不得这种行径?
他只是因为不想要,被评头论足的那个人是苏婵而已。
在二月尾于苏家后院的池塘边遇着醉酒的她之前,在还未见过她容貌的时候,陆暄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便已经有一种由内生发的欣赏和敬重了。
作者有话要:
[1]取自戴表元《息斋赋》,改了俩字。
最近几章大概就是甜甜的日常,不过快要走剧情啦。(虽然我好想他俩继续在这谈恋爱hhh)但是世子在苏婵面前好乖好温顺,好不习惯,我们世子明明是只暴躁狼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