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溃败·
苏婵没想到陆暄会这话,一时僵在原地,手缓缓垂落,上面的水滴落在地,而她也好像,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她觉得陆暄定然是伤心到了极致,才会这样既伤害她、又伤害他自己的话,她觉得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可陆暄这般不愿听,她两句话也不清楚。
便只能沉默地站在雨里,好似真的犯了极大的错误一般,她裙角已被雨水溅得湿透了,冰冷又潮湿地贴着她皮肤。
可她全然没有知觉,就那么站在风雨里,一动未动,好像一株饱受风霜的兰,令人心生怜惜。
见她这般,陆暄又开始懊悔自己方才的那句话,可出去的话却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苏婵那般失落地站在雨里,什么也不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他清楚自己如今最该做的,是把她送往安全之地,而不是以爱之名将她困囚在这如牢笼的京城之中。
“你走吧,”陆暄艰难出这几个字,“离开这里,别回来了。”
完,他狼狈转身,仓皇而逃一般,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地留下她。
若她出身普通的官宦人家,同母亲一样不懂那些尔虞我诈,他可以如这些年父亲的所做一般,保护她一辈子;
若她只是个平凡不过的市井女子,那更好不过,他把她藏在身边,庇佑她不受一点伤害。
可偏偏,她都不是。
她既出身苏家那样门阀清高的新回忆社区,又有经世之才,锋芒毕露之下,陆暄不敢因一己之私留下她,拿她的安危做赌注。
……所以,走吧。
走吧。
陆暄深吸一口气,痛苦到难以缓解,他不敢让身后之人看出他半点异常,便立刻迈着步子,想要逃离。
身后突然传来雨伞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众人一声惊慌的“姑娘”,陆暄下意识停下脚步要回头,整个人便被人从后面死死抱住。
她身上的冷意和潮湿传递过来,终于让陆暄的情绪随之抵达了崩溃的边缘。
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心翼翼,生怕自己溃不成军。
“真的……不需要我了吗?”
苏婵手环在他腰上,脸颊贴着他后背,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声音也止不住地在颤抖,“真的……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其余人对视一眼,非常识趣地低下头,青音拾起被扔在雨中的伞,同云知搀扶起江卓江然,进屋去了。
只余了苏婵和陆暄二人,在被大雨隔开的狭空间里,紧紧相拥。
“我没有觉得你一无是处,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尽我所能让你过得没那么难。”
“让你难过了,我很抱歉。”
“对不起。”
苏婵闭上眼,哑声重复,“对不起,殿下。”
这几个字终于刺激到陆暄一般,他伸手握住腰间苏婵冰冷的手,猛地拉开,而后转过身,用尽全力将人抱进怀里,好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髓里一般。
他颤抖着贴上她冰凉的脸颊,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把她捂热,半晌后才开口,从嗓子里断断续续挤出:“你就是故意惩罚我。”
“你就是仗着我心里有你,舍不得你,故意折磨我。这大雨天的你站在这里,是想让我难受死吗?”
“苏婵,”陆暄呢喃她的名字,痛苦闭眼,“你让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苏婵回拥着他,手掌轻轻拍他后背,像在哄孩子一样。
“你别怕啊,”她颤着声音安抚他,“这辈子不一样了,我和你,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所以你别担心,好不好?”
陆暄没再话,只低下头,手掌托着她后脑,用力地吻上了她的唇。
……
苏婵淋了雨,陆暄怕她着凉,让人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裳。
她在沐浴的时候,陆暄就坐在自己房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苏婵换好衣服过来,才发现他桌上竟然摆了酒,手里还握着空空的杯子。
见她进来,陆暄缓缓抬眼看她,脸上不上是什么情绪,只了句“你来了”,然后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把人圈进怀里。
“怎么喝酒了?”
苏婵偎在他怀里,闻得他身上带了酒气,记忆里陆暄是几乎从不喝酒的,她并不知晓他酒量如何。
“想试试,”陆暄揽着她,鼻尖穿过她发丝,沐浴后的清香钻入他鼻息,“没喝多少。”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低低笑起来,“比你酒量好点,不至于醉。”
“笑话我。”
“没,不敢,”陆暄亲了亲她嘴角,厮磨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上辈子——”
苏婵身子一僵,陆暄察觉到,继而将她更紧地按在怀里,沙哑问她:“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没有的事。上辈子,你把最好的都给我了。”
“那你为什么还……”
话没完,苏婵便伸手捂住他嘴,她知道陆暄想问什么。
人都有求生本能,她那个时候却在明明知晓的情况下选择了从容赴死,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过得不好,才选择如此。
“你别瞎想,”苏婵,“我那时会做出这个选择不完全是出于情感,还因为我是个政客。在其位谋其政,当时的局势需要我做出牺牲,我当然不能犹豫。”
“那你为什么会进朝堂?”
他又问,“上辈子,你是太傅,是我的老师对吗?”
苏婵“嗯”了声,低下眼眸,似乎是觉得有些难堪。
陆暄却没在意这些,也没提他们两个上辈子的事情,他知道苏婵在想什么。
对他来,苏婵与他自始至终都是平辈,可对苏婵而言却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注定了面对这份感情的时候,苏婵做不到像他那般坦然。
“都告诉我吧,”陆暄挑起苏婵的一缕发,圈在指缝间,“上辈子,你为什么会弃文从政,为什么会成为太傅,为什么会变成你口中的政客,为什么会走到最后那步……”
“这些,我都想知道。”
……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苏婵靠在陆暄怀里回忆起前世。
其实当时很多觉得自己过不去的坎,如今想来都不值一提,但苏婵唯恐陆暄会多想,便十分详尽地告诉他,也让他明白,上一世于自己而言,他到底有多重要。
到底有多重要?
苏婵自己也不清楚,她提及陆暄下狱拜师请她出任太傅,不免笑起来,“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疯了,朝廷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你不要,偏到狱中来拜一个刚被判了刑的人。就连我当时听到了,也觉得你在同我开玩笑。”
“但你怎么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所以出来后,我半点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了,一边配合着大夫治眼睛,一边尽快了解当时朝廷的局势,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做是在反抗世家权臣,避免被他们控制。”
不光是苏婵,那时候被陆暄启用的大多数人都是寒门科举出身,不归属于朝廷的任何党派。
大启建朝初虽承袭科举制、设立了国子监,但世家官宦子弟却仍旧可以放低门槛成为监生,一边享受朝廷的优厚待遇与教育资源,一边却又不用通过科考便入仕为官,久而久之的,科举取士形同虚设,寒门学子仍旧很难出头,朝堂之上仍旧是世家贵族在主导。
“你那时向陛下谏言,世家之乱,根本在于官制。于是不过两年时间,你便提出要吏改,一边整治世家的冗官冗政,一边提高国子监和入仕的要求,让所有无论官宦还是寒门出身的学子都参加科举。”
听到这里,陆暄已经大致猜到了,“所以他们开始忌惮我,对我母亲还有身边之人下手。”
苏婵“嗯”了声。
吏改损害了世家的权利,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偏生东宫那位不好控制,便干脆动了废太子另立储君的心思。
“但你做的没错,”苏婵认真地看着他,“当时,支持你的人是在多数的。”
陆暄知道她是怕自己多想,不由笑了笑,低头亲了下她眉心,突然想到什么,“所以你这一世进国子监,也是为将来吏改做算。”
“上辈子你为我撑起一片天,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是你一个人挺过来的,我当然要提早做算。”
苏婵叹了口气,“结果那时,你还跟我闹情绪。”
“原先是我不知道,”他急忙解释,“是我不懂事,让你为难了。”
苏婵笑了笑,并没有真的想去同他计较什么。
她能多得这一世,已是上天予她的极大恩赐,唯一的奢望大约就是,能让他过得好一点。
陆暄正想着事,察觉到她正看着自己,不由低头去吻她,她难得不抗拒,温顺地任由他去做这等僭越之事。
他手扶着她后腰,另只手扣着她下巴熟练地抵开她唇齿,细细地勾勒她唇型。
片刻后他突然停下,微微松开了些,沙哑问:“胭脂带了吗?”
苏婵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他送的那盒胭脂,陆暄擦去她唇上的水渍,开盖子,指腹点了胭脂,耐心地描摹着她嘴唇。
“第一次,不太熟练,”陆暄看着总被自己擦出去的胭脂,神色逐渐暴躁,“不过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弄?”
苏婵被他这没耐心的模样逗笑,刚要去拿镜子来,陆暄就已经“啪”地一声把胭脂放在桌上,压下脸来咬住她唇,将刚刚涂上去的胭脂吃抹干净。
她哭笑不得,然这回陆暄的吻来势汹汹,半点不容她退让,便只能勾着他脖子,默默地承受着、回应着。
她头一回这般主动。
陆暄双眼微睁,在苏婵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底的欲.念被一丝理智压制着,他清楚地知道她今日这般,为的只是想留下来。
她想留在京城,而不是留在他身边。
所以,才这般顺从,甚至于使出了“美人计”,陆暄当然十分受用,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同意她留下来。
于是他重新闭上眼,若无其事地亲吻她,从嘴唇到下巴,又从耳朵到后颈,惹得怀里的人一阵阵颤抖。
他喝了点酒,如今唇齿间还带了酒气,吻着吻着,他突然又摸来酒瓶喝了半口,低下头渡入她口中。
“要喝点么?”
他晃了晃酒瓶,喘息着问她,苏婵含笑望他,“喝了我可就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了。”
陆暄又喂了她几口酒,将溢出来的酒液舔去,嗓音沙哑,“你知道的,我不想你走。”
“不想你走。”
“不想你走的。”
大约是醉意上来了,陆暄把酒瓶扔了,用力地将苏婵往怀里按,手掐着她腰,吻她眉心、眼角,又去与她唇舌纠缠。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声音突然委屈而又隐忍,“不准你走。”
苏婵被他吻得意识涣散,加上酒劲上来,一时也顾不上思考什么。
只是手没入了他头发,含糊不清地回应了句:“……我不走。”
苏婵亲了亲他嘴角,温声软语道:“不走了,好不好?”
陆暄动作停住,额头抵着她的,张着嘴喘息了片刻,突然低声笑起来。
“好。”
陆暄俯身把苏婵抱起来,往内室走去,“你别后悔就行。”
作者有话要:
大概就是,一个不想走,一个不敢留叭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