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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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吱呀”一声,缓缓拉开。

    陆暄站在门口,半张脸没入黑暗之中,神色不明,也叫人看不出喜怒来。

    他好像刚刚才来,又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苏婵感觉到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扶着桌子起身。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走,苏婵,”赵琳琅看到苏婵缓缓站起,眼神比那深冬的寒潭还要冷冽,扶在桌角的手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他笑起来,“可如今,由不得你了。”

    ……

    宫城的消息被紧密封锁,长公主又被幽禁府中,联系不上。

    一直到天快亮时,长公主府的亲信才带了话给苏婵,开口却也是,希望她赶紧离开京城。

    那人道:“殿下了,作为盟友,她希望姑娘还能坚守,可作为朋友,她希望姑娘立刻离开这里。”

    苏婵沉默着,应了句“知晓了”。

    苏府的消息网在一夜之间被切断,原先往来密切的朝廷官员或文人墨客现下都联络不上,就连府门前,也被以京城防卫为由安插了官兵,几乎是要将苏府围个水泄不通。

    不用想,便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今儿凌那会从关押赵琳琅的刑房出来后,陆暄便一句话也没同她过,只差了江然带人送她回了府,便去忙了,她差人上了几回门,都没找着他。

    苏婵急得不行,但她的人全被陆暄撤掉了,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回家后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要出门。

    谁知刚到府门前便被人拦住,道:“苏姑娘,殿下有令,您今日不能出这个门。”

    “我自己家的门,不需要旁人管束。”

    “姑娘,这是殿下的意思,”那几人架着长缨枪,半点不讲情面的,“还请姑娘回去歇息,莫让属下们为难。”

    苏婵心头一梗,正要再什么的时候,江然赶紧拦住她,劝道:“姑娘你忘了去历城那回了?你若是这样强闯,万一出了事,主子知晓了定会死他们的。”

    “我去找你们主子。”

    “姑娘,您看不出来吗?主子现在若不是忙得没时间,就是压根不想见你。”

    苏婵神色一滞,回想着刑房门推开时陆暄看她的神色,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妥协转身。

    她昨儿一宿没睡,这会儿思绪也乱糟糟的,便索性让青音在屋里点了支崖柏香,和衣睡了会儿。

    然而一闭眼,眼前的画面便失去了斑斓色彩,只余了一片模糊的灰白。

    她双眼受损这事儿,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刚开始那会儿旁人只以为是嫁作人妇后,她的画作不便像从前那般拿出,随意任人品鉴。

    后来她进了牢房,又入朝堂,此后余生十多年,再没拿起过一次画笔。

    有些激进的文人墨客辱骂她,当街将她从前的山水花鸟图册扔在地上踩踏,视如草芥般,直言她有损苏家门楣,折了文人风骨。

    苏婵面儿上视若无睹,可心里总归是不那么好受的,即便刚出狱那会儿,陆暄以治病为由令她闭门不出,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却总是能传进她的耳朵里。

    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生生往她心窝子里捅,最后刀子拔出去了,伤口愈合了,可那毒却入了骨,剜也剜不掉。

    于是哪怕重生到如今,她双眼尚好,却仍旧没有勇气再拿起画笔。

    ……

    苏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江卓便带了人上门,她睡得很浅,一听到动静就立马起来了。

    “苏姑娘,”江卓今儿穿了官服,神色也没像平常那般吊儿郎当,“齐尚弑君一案由殿下主审,三司协助。殿下命我来此处带走齐尚的胞妹皎皎,并送姑娘出城。”

    着,他压低了声音,“姑娘放心,殿下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苏府收留皎皎一事,殿下会——”

    “我要见他。”

    苏婵断江卓,“他既是案子的主审人,就该知道这个时候我若走了对他会造成多大的麻烦。”

    “姑娘,殿下他都安排了,他现在就让我送姑娘出城,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

    “我不为难你,我在这里等。请你把我刚刚的话转告给他,告诉他,我可以走,但我走之前必须见他。”

    江卓神色为难,又见着苏婵一脸不容分的样子,他也不能真的强制把人带走。

    他看了江然一眼,犹豫片刻,妥协道:“那……我去同主子一声。”

    江卓走之后,苏府的管控严密更甚,苏婵知道,若是陆暄不松口她怕是一步都别想踏出府门。

    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苏婵轻吐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扯不出半点笑意。

    是为了保护她,苏婵也清楚,只是这种方式,多少会让她想起从前在赵家时那些不好的经历。

    ……

    “抱歉,苏姑娘,”午时过后,江卓回来了,一脸为难地告诉她:“殿下他今儿实在忙得抽不开身,连口水都喝不上,怕是不得空见您。”

    昨儿夜里事发突然,如今朝廷也是一团乱麻,他不得空也是理所当然。

    可苏婵知道的,他就是不想见她。

    当年他百忙之中,冒着雨都愿意上门匆匆看她一眼,以他的性子,若是想见,总会有办法的。

    苏婵垂眸,眼里的期待渐渐被失望所取代。

    这日天气阴沉得厉害,便是正午时也不见多亮堂,这会儿更是压抑得叫人难以喘息。

    江卓紧张地等待着苏婵的回复,双手攥出把汗,虽然主子是不肯见,可就连他都感觉到了,其实主子心里,应当还是想见姑娘一面的。

    然而,苏婵这回没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像是一朵凋零的花,随时能让风刮走似的。

    许久后,她才轻轻应了声:“知道了。”

    而后转过身,每一步都走得轻飘飘的,“青音,云知,去收拾东西吧。”

    不留下了。

    这劳什子的京城,没有人愿意留她,也没有人需要她为之停留了。

    那么,她走就是了。

    ……

    陆暄忙到天黑才终于喘上口气,一宿没睡又奔波整日,停下来时便觉整个人有些晕沉。

    父母都已住进了宫中,他一个人回到原先的王府,走了没几步就觉得,这个他从呆到大的地方如今有些过于冷清了。

    以至于,明明身边还有不少人在,但就是莫名地有些孤独。

    就着还未完全消失的天光,陆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疲累地按着眉心,“去让厨房随便准备些吃的吧。”

    虽然如今家里就他一个人,但下人还是尽心尽力地在天黑透之前掌了灯。

    没成想,刚点了三盏灯,天上就飘起来雨滴,裴逸赶紧叫人去寻伞,又劝道:“主子,外头凉,咱们进屋歇吧?”

    陆暄点点头,撑着自己站起来。

    又过了没一会儿,雨越下越大,伴随着怒号的狂风,屋里坐着的人都禁不住着冷颤,陆暄机械地咽下口中食物,放下筷子,呆呆地望着根本没戳几下的鱼。

    沉默许久,他才哑声问:“苏婵她……已经出城了吧?”

    众人没敢吱声。

    裴逸今儿一天都跟着陆暄,自然是不知晓,见其他人面面相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呵斥了声:“主子在问你们话呢!哑巴了?”

    犹豫半晌,终于有个人大着胆子上前,“主、主子,苏姑娘她……如今正在偏门等着呢。”

    ……

    雨越下越大,砸在伞上啪嗒啪嗒地响着,又溅起了地上的泥泞,污浊了衣角,湿了鞋子。

    苏婵裹了身碧色狐裘,就那么站那里,谁劝也不听,其他人没有办法,只能是撑着伞陪她一起站着,又让人把马车横过来挡着点风。

    但还是抵不住寒凉,就连云知江然几个两个习武之人都止不住要哆嗦,可苏婵就那么站在那里,如山间傲然孤绝的松柏般,一动不动。

    “姑娘,要不还是让人去通报一声吧?回没回来也能有个准话啊。”

    “不用。”

    “可您一直这样站着,万一受了寒,病倒了怎么办?而且您月事也快——”

    不等人把话完,苏婵便断,“不用。”

    她吐了一口白气,握着伞柄的手已经僵得不能动了,“他今儿大约顾不上吃饭,若是知道我在这,定然一回来就来了。”

    “所以,再等会儿,等他吃完饭,歇会儿了再吧。”

    青音她们也不晓得姑娘如今这是在置哪门子气,这般不怜惜自个儿的身体,但又劝不住,只能跟在后头抹眼泪。

    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苏婵终是觉得有些难受,止不住掩唇咳起来,便是这时,偏门被人从里头拉开,陆暄阴沉的脸,从里头出来,站在屋檐下边。

    他还没开口,江卓江然就先跪在了雨地里,异口同声:“我等擅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看守偏门的吏也跪下了,“请殿下责罚。”

    “不关他们的事。”

    苏婵缓过来,上前一步,“是我要见你,他们没拦住,你……”

    她蓦地想起如今陆暄的身份,苦笑着改口:“殿下,若是想罚,就罚我吧。”

    陆暄抿着唇没话,背在身后的手已然紧握,他看着那雨中的身影,咬着牙,心想她这哪里是在领罚?分明是在罚他。

    可这话他如今不出口,他怕自己一心软,就舍不得送她走了。

    于是陆暄也不同苏婵话,冷眼扫过跪着的几个,“你们自己进里面跪着去,没我允许,不准起来。”

    “慢着!”

    苏婵出声制止,然而话得太急,不心呛了口冷水,剧烈咳嗽起来,陆暄下意识要上前,可又想到了什么,便别过头去,拼命地忍着。

    “我同你几句话就走,你别罚他们。”

    完,好像怕他不愿意听似的,苏婵立刻让青音把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这份名单,涵盖了国子监生、科举进士还有诸如范臣安先生一样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们的脾性、特长我都写好了,也拟了适宜他们去做的职权,你将来或许能有用。”

    “这些是各世家的一些,如今看上去无伤大雅的把柄,你暂时还需要他们的支持,但不可养虎为患,该防的还是要防着些,我这里面都给你写好了。”

    “这里面,是我关于齐尚一案的供词。你既负责查办此案,不能徇私枉法,这事既与我有关,这份供词必然是——”

    “你准备这些做什么?”

    陆暄突然断她,视线落到用油布裹好的名单和供词上,脸上不出是什么情绪。

    却只让人觉得,压抑到了极致。

    苏婵瞧得他的神情,又被这样一问,递出去的手便收回了些,她看着被油布隔开的积水,声音也低了几分,像是犯了错的孩童一般,“我只是,想帮你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苏婵猛然抬头,借着夜灯,她看到陆暄双眼湿漉漉的,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半晌后,她听到他颤抖的声音穿过雨声喊她名字:“苏韫玉。”

    质问她:“在你心里,我一无是处是吗?”

    作者有话要:

    作者:活该没老婆!

    世子:!!!这不得怪你!!

    今天双更叭,好久没双更了嘿嘿,晚上八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