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逢
洪武帝听后不自觉一窒,眉毛都快立起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当朝太子出的话。当然,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他娘的还竟然是一个姑娘家出的话。
洪武帝哭笑不得,堂堂一国之君,总不好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零碎事。只好拂袖而去,留下屋内的母子俩,大眼瞪眼。
林舒曼见洪武帝走了,长输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榻上的皇后娘娘一样,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怎的这般猴急?就差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皇后娘娘见林舒曼要起身,这会才真的显出愠怒来,“谁让你起来了,给我跪下!”
及至此时,林舒曼才有功夫仔仔细细量一番眼前的皇后娘娘。
一身素色的宫服,清淡雅丽,褂子垂角处绣着一棵奇巧遒劲的岁寒松柏。除此以外,再无一处多余的绣纹。发饰也是简单异常,发髻高高绾起,鬓角额边处,也没有一缕多余的碎发,只饰了一只素净的岫玉簪子,便再无他赘了。
正所谓别有一番风味是清欢。即便如此简单的穿着扮,却依然难掩国色天香的雍容大气。不由地便让林舒曼钦佩不已。
皇后娘娘一双凤眸圆睁,深色的眸子之中含着怒意,眉头紧蹙,可语气却柔和了些,道,“霄儿,生于帝王家,本就有诸多禁忌的。你心悦的,你推崇的,或是你挚爱的,不见得就会是最适合你的。你我,你的父皇,你的兄弟姐妹们,哪个不是享受着皇族无限的荣光,又同时要背负着皇族无限的使命。”
到这,皇后娘娘滞了一滞,林舒曼心中,也是无限感慨。生于帝王家,亦或是嫁与帝王家,这份重如泰山的富贵,实则都是在一根细软的蛛丝上吊着一般。
悬丝坠器,转瞬便能万劫不复。
“你如今贵为太子,在风口浪尖之上,同样,是众星捧月,也是众矢之的,”皇后娘娘的语气不疾不徐,“你一步踏错,都可能成为别人把你拉下水的理由。而你,一旦位子不稳,接下来的,绝不仅仅是政治上失利啊……”
林舒曼眼看着皇后的眼角噙着泪,心底突然酸软得不行。虽然眼前的女人,这番发自肺腑的忠告,并不是诉与她而是靳霄的。可林舒曼还是感动异常,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去世多年的生母,也是这般仪态大方,也是这般和蔼慈祥。
她也曾享受过这般亲昵的温情,只是渐渐散去在了岁月的风刀霜剑之中,成了她心底那一丝一缕不敢触碰的最后慰藉。
皇后娘娘见“靳霄”不话,也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自己也不好唠叨太多,便轻声道,“你起来吧。”
罢,又吩咐宫人取来些绿豆水来,“天热,你也跪了许久了,喝点绿豆水,解解暑气吧。”
林舒曼此时是太子之身,不好和皇后娘娘过分亲昵,却还是与她亲近异常。她坐下浅酌一口,感谢道,“劳母后挂念了,母后您也喝一点吧。”
皇后听罢一愣,旋即问道,“真的,我觉得你今日,与往日看起来,有些不同。”
林舒曼被这话吓了一跳,正所谓知子莫若母,难道皇后娘娘,看出什么异常来了?
“感觉你今日变得懂事了。”到这里,皇后凤眸一转,与靳霄一样的玄色眸子里透出了几分忧伤来,“其实你年纪也不大,终究也是个孩子。母后也希望你能够行止由心,随心所欲。可终究,你是太子,与旁人是不同的。”
林舒曼听到这,实际上是有些赧然的。毕竟真正的“靳霄”从不会做此出格之事,今日都是她一时怄气,不用脑子,给这么多人徒增烦恼了。
皇后娘娘见“太子”面有愧色,也不好继续苛责,道,“也亏得你今日没使往日的性子,和你父皇认错的态度还算好,你父皇也便没深究什么。”
到这,皇后娘娘握住“太子”的手,拍了拍,“你做得对,皇儿。当年事,你父皇有着诸多苦衷。你这些年明里暗里给他的脸色也不少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毕竟,他是一国之君。”
当年事?林舒曼感觉如同被扔进冬日塞北冰窟一般,登时醒了神。果然,靳霄与洪武帝之间的隔阂,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了。
今日回去,一定要问个究竟。
林舒曼点了点头,“是,孩儿谨记母后教诲,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
皇后娘娘见儿子竟如此开窍,喜不自胜,道,“我儿终于长大了,知道为娘的苦心了。”
林舒曼轻轻一勾嘴角,“这两日,曼儿也在劝儿臣,要对父皇多敬重孝顺,皇儿觉得她得,也有些道理。”
话一出口,林舒曼自己都差点被自己恶心到。但转念一想,若日后身子真的换回来了呢?他靳霄落得个大团圆,也不能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嗯,也得给自己铺铺路,决不能再重演前世的悲剧了。
皇后一听这话,更是喜上眉梢了,“皇儿,这林家嫡女,确实是秀外慧中。母后看着满心欢喜,你确实选对人了。”
林舒曼见时机成熟,便眉头一蹙,做出一副略有哀伤的表情来。
心思缜密如皇后,怎能看不出来,于是赶忙询问忧愁所谓何事。
林舒曼轻叹一口气,“如今我二人感情日笃,倒没有什么太过烦忧的。只是,她为何就是记不起来,我们是何时相识的。”
那日听兴阳公主所言,得知靳霄已暗恋她多年,林舒曼便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皇后朱唇一抿,扯开一抹欣慰的笑意,“你这孩子,心思就是太重了。如今你们真的能感情日笃,又何必深究何时相识呢?她那时还,你又没与她过几句话,她不记得,是正常的。”
林舒曼听完皇后这段话,心里愈发痒痒起来,可又不能破砂锅问到底,只能心中暗暗思量,今天有的和靳霄谈了。
从皇后的昭阳殿出来,太子銮驾一直往宫外走去,一处逼仄的宫墙之间,远远地便看见另外一副软舆向这边靠近来。
只肖甫一着眼,林舒曼周身的血液便如同凝滞了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可胸口那颗心,却丝毫不争气地在腔子里砰砰跳动着。
四肢百骸,都开始不听使唤了。
前世,她与端王的初识,亦是如此的吧。她一颗心如深林见鹿,乱其心怀。只不过前世尽是对于翩翩公子的爱慕青睐,而如今,尽是恐惧与厌恶。
她想过重活一世,她必然要在此面对这个人。可何曾想过,竟是如今这般,狭路相逢。
她前一世痴心错付,最终将她推进无尽深渊的人,端王,靳邈。
其实这一法,并不十分准确,因为现在是光文二十一年,此时此刻的靳邈,还不是端王,而是端敬王。按照蔺朝之规,三字王为郡王,二字王为亲王。
白了,此时此刻的靳邈,还没有被封为亲王,太子之位,离他还有着十万八千里远呢。
此时与太子靳霄之间,竞争最为激烈的,根本不是靳邈这个宫女所出的七皇子,而是他依附已久的,秦贵妃所出的三皇子。
靳邈远远瞧见太子銮驾,赶紧下了软舆,侧立一旁,等待“太子”路过他的跟前。
林舒曼深吸一口气,双唇抿成一条线,强忍着恶心与不适,示意内侍停下銮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靳邈。
这是她曾经多么熟悉的人啊,她的身心,她的性命,她的一切,都曾交付给他,她的枕边人。可实话,她从来没有在这样一个角度,观察过靳邈。
林舒曼突然觉得方才的紧张,忧郁,悔恨,甚至厌恶,都烟消云散了。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睨着眼前人。
是了,如今的她,不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冷落宫妃。此时此刻,她是太子,储君。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力挽狂澜,不让前世的惨剧再次发生。
“端敬王今日身体不适,怎么还进宫来了?”
靳邈听闻一愣,赶忙回道,“劳太子挂心了,臣弟身体并无病恙。”
“哦?”林舒曼一挑眉,“既是无恙,端敬王不知,亲王以上方可在宫中用撵?”
靳邈颔首,“太子教训得是,臣弟这便下舆行走出宫。”
林舒曼凤眸一转,甫一着眼,便知道,这软舆定然不是靳邈所属。应该是三皇子府上的,这么明目张胆地乘着三皇子的软舆,难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所派属么?
想到这,林舒曼心底突然明了,是了,这靳邈身后无母族依仗,便瞧惯了冷眼。他必须找到一棵大树好乘凉,而靳霄又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惯来讨厌这结党营私之事。
于是心机深沉的他,定然极力巴结三皇子了。
林舒曼正思量着出神,靳邈突然一拱手,笑道,“臣弟匆忙,都忘了向太子哥哥道喜了。”
林舒曼眉毛一挑,“何喜之有?”
此刻靳邈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与林舒曼对视起来,“听闻太子哥哥‘抱’得美人归,难道不是人生一喜?”
靳邈的“抱”字得格外用力,用意也十分明显,无外乎就是揶揄太子爷还没成亲,便去林府抢人了。
林舒曼思忖,此时的靳邈,羽翼尚未丰满,恐怕还处于自保阶段,无心储位。如此当面抢白当朝太子,这对三皇子,可当真是“表忠心”啊。
林舒曼对此倒不是十分在意,毕竟皇帝她都应付过去了,更何况这等蝼蚁。只是猛然想起前世此时,她早已与靳邈相熟稔,不由地又回忆起往日种种来。
林舒曼低沉着嗓子问道,“美人,你怎么知道是美人呢?莫非端敬王,认识林家嫡女?”
靳邈没想到靳霄会这么问,登时一愣,但好在常年生活在夹缝之中的他,倒有几分随机应变的能力,便笑道,“太子哪里话,臣弟怎么会认得林家姑娘呢?想来能入太子殿下眼的,定然是天香国色,改日臣弟定当去东宫拜访。”
林舒曼听完,气得牙根直痒痒。此时的靳邈与林舒曼已然相识了,可他却不敢承认。这也就罢了,什么叫天香国色,他要去拜访?她林舒曼是什么人,任人观赏的花鸟物件么?
于是眼前的“太子爷”深潭一般的眸子变得更为阴冷,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临走前,林舒曼冷冷地扔下了这么一句话,“拜访,就免了吧。毕竟长嫂如母,你生来没有母亲,自然不知道如何与母亲相处。你若真想来东宫瞻仰‘天香国色’,先找个有娘的,学几天吧。”
林舒曼懒散悠然地坐在銮驾之上,不肖回头,也知道身后人一定是气得咬牙切齿,还只能碎牙往肚子里咽。
不由地,嘴角一勾,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来。靳邈,重来一世,可由不得你放肆了。
待回了东宫,已然月上柳梢头。林舒曼折腾了一整天,也是有些饿了。
内侍回禀道,“太子爷,林姑娘已经做了了一桌饭菜,正等着您呢。”
林舒曼眉毛一挑,“做饭?林姑娘自己亲自做的?”
内侍,“是的,所有菜,都是林姑娘亲手做的。”
旁人不知道,她林舒曼还不知道?那副温良躯壳之下,可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啊。他一生上战场入朝堂,怎么可能,会做饭?
确切的,他做的饭,人能吃?
作者有话要:
靳金莲(在林舒曼身体里):大郎,来吃饭了。
林大郎: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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