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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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府一众婢子见主母跌倒, 正欲上前搀扶, 却被“太子”寒若冰霜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一个个伸出的手都在空中僵持了片刻,旋即识趣地伸了回去。

    林舒曼看了看眼前人的模样,仔细思量了一番, 没什么印象了。

    靳霄脸上的笑意依旧是轻轻的,好似叙家常一般:“母亲对她没印象了么?都是从王家过来的老朋友了, 怎的现在做了主母, 就不认得了呢?”

    老妪的眼皮依旧耷拉着, 没什么精神头,嗓子却异常洪亮:“啊?什么母猪?我家没有母猪……”

    见老妪这前言不搭后语, 秦氏扑了扑身上的灰,强撑着震惊,从地上爬起来,笑道:“多亏姑……多亏太子妃提醒, 我这上了岁数,记性也不如前了,竟然一时间没认出来是岑妈妈。”

    罢,试探性地走向前, 在岑妈妈的眼前挥了挥手, 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便继续喊道:“岑妈妈, 还记得我吗?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岑妈妈侧耳仔细听了一番,然后扯开嗓子喊道:“羊?羊倒是有一只, 你找羊干什么?”

    靳霄仔细观察了秦氏的一举一动,她听了岑妈妈的话,明显舒了一口气,伸手理了理自己已经略微凌乱的头发,好整以暇地笑道:“看来岑妈妈这岁数真是大了,都有些糊涂了。”

    这时,林舒曼才想起这个人是谁。岑妈妈,是林舒曼母亲王氏的乳母,将王氏从带大,王氏嫁入林家,也跟着到林家伺候了好些年。

    但自林舒曼记事起,便对着岑妈妈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偶尔听家中老人提起过,她好像犯了什么事,被从家中赶了出去。

    靳霄轻笑:“人糊涂不糊涂,和老了还是年轻,可没什么关系。人在年轻时才爱做糊涂事,是吧,母亲?”

    秦氏不知“林舒曼”话里有何玄机,只能干笑,靳霄便转头看向王灵辅:“舅父记得这婆子么?”

    “记得,是你娘亲的乳母,从我们王家带来的,早年间照顾你娘亲,还算尽心。可后来儿子走上了赌的道儿,就开始手脚不干净了。”

    靳霄点了点头:“舅父知道的还不少。”

    王灵辅脸上略带愧色,“我也是你母亲后来病得很重的时候才知道的。你娘的性子,太软了,见她手脚不干净,也不吭声,还自己倒贴她,帮她度过难关。再后来,你娘去世后,她便离开了。”

    “手脚不干净?”靳霄轻哂,“若只是手脚不干净,也不过是些钱粮的事情。母亲自然不看在眼里,我也不必多年之后,再把她请回来了。”

    到这,靳霄突然将头上的簪子配饰一并取下,如瀑的黑发轻柔地散落腰间。

    而后他走到岑妈妈眼前,一脸天真无邪地朝岑妈妈笑了笑:“奶娘,你想熙儿了么?”

    老妪的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异动,靳霄看向旁边扶她进门的婢子问道:“这婆子瞎了么?”

    婢子摇头:“应该是没有,上下车,自己都能看得见。”

    “倘若没瞎,即便是疯了颠了,亦或是痴傻了,见到故人,或者是一个人,对她话,都没有道理,一点反应都没有。”

    到这,靳霄拍了拍手,“罢了,陈年旧事了,她既然都已经糊涂了,恐怕也记不得当年自己做了什么了。”

    到这,靳霄拽着林舒曼的袖子撒娇道:“殿下,臣妾从没求过您什么,嗯……可以帮臣妾,为生母报仇么?”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舒曼自己在内,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靳霄装鬼吓唬秦氏的事情,她并不知道,自然秦氏对王氏所做过的一切,也一概不知。

    而林擎英与王灵辅,更是对真相一无所知,甚至对于王氏是被害死的,都不知晓。

    唯有当事人秦氏,心虚得腿直颤,只好坐在椅子上,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

    林舒曼也是强忍烦乱心绪,面无表情地回:“什么意思?”

    “臣妾已经查实,这婆子,便是当年杀了我娘亲的真凶!她一直在我娘的饮食之中下慢性药,才让我娘一直身子孱弱,最后……”

    到这,靳霄早就酝酿好了的眼泪如期而至,可怜兮兮地凑到林舒曼的怀中,等待着她的拥抱。

    可如今的林舒曼无异于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呆愣如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幼年失怙的悲惨命运,竟然就出自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之手。

    而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是如今此人已经痴傻至此,即便将她千刀万剐,都无法报弑母之仇了。

    这份仇恨来的太突然,突然到让林舒曼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靳霄也感受到了林舒曼的神经,已如同悬丝坠器,随时都可能崩溃,于是赶忙继续道:“这婆子已经没了意识,可好歹一报还一报,臣妾不想再让她苟活于世间了。”

    到这,老妪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靳霄心底不禁佩服起来,还真是,恶到极致了,心理素质真的不错啊。

    靳霄继续:“虽我蔺朝没有杀人连坐的惯例,但这婆子如今依旧是奴籍,虽被赶了出去,也非良民,依旧是我林府的奴才。而她生的孩子,也应当是我林府的家奴。”

    到这,靳霄一拱手:“就请殿下为我做主,父亲,舅父为我见证,曼儿想将这婆子生下的孩子,孩子生下的孩子,都送去,给母亲陪葬!”

    蔺朝对于主家与奴仆之间的关系,界定的并不十分明晰。没入奴籍的奴隶,按理,就是主家的一份财产罢了,与家中陈设的桌子椅子,是没什么区别的。桌子椅子能随意砍了卖了,同理奴仆也可以随意变卖。

    可生死大事,蔺朝律例对于主家是否可以主宰奴仆生死,解释得却是十分模糊的。

    越是高门大户,越将慈悲心看得重,鲜少有人直接将奴才死的。可若真是哪家失了手,出了人命,官府也是懒得断这没用的官司的。

    如今有“太子”撑腰,“林舒曼”若想要岑妈妈一家性命,恐怕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

    靳霄话音一落,那老婆子松弛得如同破布一般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不再一味的装傻充楞,浑浊的眼球里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了。

    没错,她已经足够老,老到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她一生所铸的大错,不过是爱子心切,如今若是全家惨死,她所犯下的业障,不就功亏一篑了么?

    靳霄明显感觉到老妪已经上钩了,于是继续道:“杀我母亲的真凶,我一定会让她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一听到“真凶”,老妪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伸出那已经皲裂褶皱得如同一块老抹布一般的手,指向秦氏:“她才是杀了大姐的真凶,我……只是一时糊涂,才成了她的帮凶。”

    林舒曼听罢,终于拽回了三魂七魄,也明白了靳霄绕这么一大圈子的意思是什么,一个箭步窜上前,双手薅起老妪的脖领,几乎把这佝偻老人提起来。

    “你最好实话。”林舒曼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老妪看向惊恐万分的秦氏,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心下一横,“那药一直是秦氏给大姐下的,就为了让大姐身体虚弱,老爷能常来探望,顺道看看她。后来老身将姐的嫁妆变卖的事情,被秦氏知道了,便威胁我告诉姐。”

    靳霄冷冷道:“所以……你就起了杀心。”

    老妪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是,但毒药是秦氏交给我的。那时候的她已经怀了娴儿姐,便觉得主母碍事了,便怂恿老身动手了。”

    岑妈妈长叹一口气:“老身死不足惜了,但还望姐,留我儿一条性命。”

    秦氏一听岑妈妈的控诉,登时便指着她鼻子骂了起来,污秽至极,不堪入耳,让人实在想不到,这会是一个世代公卿的世族大家,当家主母能骂出来的脏话。

    林舒曼脖颈处已然青筋暴起,紧攥的拳头颤抖着,终于,她实在忍无可忍,冲到秦氏跟前,当头一拳。

    秦氏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和几颗白牙。

    到这时,众人才明白秦氏的色厉内荏,不过纸老虎罢了。被跌落在地的秦氏裙摆已经湿了,刚坐过的椅子上留下了斑驳印记,和一股子尿骚味。

    很显然,她被吓尿了。

    众人对于实事的惊讶,已然超越了“太子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所以根本没人在乎“太子”的这一拳,而是齐刷刷看向秦氏,等她的辩解。

    “我没有……我没有……”秦氏依旧哀嚎着辩解,妆泪阑干的她顾不得吐嘴里的血沫子,爬到林擎英的脚边,拽着他的衣角,“老爷,妾身冤枉啊。”

    靳霄看向岑妈妈:“清楚,我留你儿孙命。”

    岑妈妈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药是城西十五里赤脚郎中孙丰年卖给她的,老孙头还活着,殿下若想查,定然有让他开口的办法。”

    对于靳霄而言,这个孙丰年是不是还活着,已然不重要了。因为秦氏在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反应,已经足以明一切了。

    她如疯似癫地开始在地上疯狂给披散头发的靳霄磕头。

    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姐姐饶命,姐姐我错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这样,显而易见了。

    最后的最后,是靳霄拼尽全力,将红了眼的林舒曼带回东宫的。毕竟对于这件林家旧事,“太子殿下”反应过激,不太正常。

    在马车缓缓停靠在东宫大门口的时候,一路上都咬紧后槽牙,满目腥红的林舒曼终于开了口。

    眸光之中有了一层氤氲雾气。

    “靳霄,她杀了我娘。”林舒曼话得很轻,轻到如若不是把所有心思放在她身上,根本都听不到。

    靳霄一把将林舒曼楼在了怀里,虽然身量太,可他还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万般疼惜。

    “我知道,我都知道……”靳霄喃喃着,“我会杀了她的,曼儿,你放心。”

    那一夜,东宫上下全部如履薄冰地心候在寝宫外,因为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曾经那个阴鸷乖戾的太子,又回来了。

    同样,他们也不知道,太子妃究竟有何种魔力,最终,能将如同邪魔附体的太子,哄得安静入睡了。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太子妃”批了件衣服,出了寝宫,管家戚容果然候在门外。

    “放心,睡了。”靳霄看着满脸担忧的戚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旋即又问:“岑妈妈的儿子,那个混混,叫什么来着?”

    “刘大宝。”

    “告诉他,明儿来见我。事情办好了,我留他娘一具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