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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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舒曼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谢老家, 如此高门大户, 门房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 靳霄此行也没带什么随从,便直接进门了。

    甫一踏过门槛,就感觉一阵妖风袭来。紧接着, 一个黑影扑面而来。

    好在靳霄眼疾手快,不至于被当头一砸, 定睛一看, 是一把笤帚疙瘩。

    还不等靳霄缓缓心神, 一个破锅又砸了过来,靳霄捂着脑袋吱哇乱叫地, 好容易才躲开了。

    待他再抬头时,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正满头大汗,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靳霄怎么也没想到, 再次与恩师相逢,是这么狼狈一个场景。不过好在丢的也不是他的面子,哼,这皮囊是林舒曼的。

    谢老正拿着擀面杖正算第三次对儿子进行投射, 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吓得直接愣在了原地。

    半晌,也没认出这女子是谁来。

    靳霄只得躬身行礼, 自我介绍了一番。

    得知对方是太子妃,谢老忆起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 笑道:“老朽与太子妃其实是见过的,奈何那天就看见了个后脑勺。”

    后脑勺?靳霄思忖了许久,才明白,是那日他肚子疼,林舒曼抱着他的那晚。

    于是脸自然而然的,红了。

    “不请自来,扰谢老了。”靳霄颔首,“只是本宫有一事想向谢老讨教一番,不知谢老方便么?”

    “方便么”三个字,自然是问如今谢府这乱糟糟的情况了,他眼睛这么一扫视,便让谢老有些挂不住脸了。

    “老朽也是想运动运动,活活筋骨。”

    靳霄自然不会戳穿老师的这点自尊心了,于是将手中的两把折扇拿出展开,递到谢老跟前。

    “谢老,这两把扇子,都是我母亲的嫁妆。这么多年来,家中一直将它们视若珍宝,却不知这两把扇子究竟是真是假。太子殿下对妾身,谢老最善字画,所以才来叨扰,请谢老品鉴。”

    谢老被靳霄这两句话,捧得有些飘飘然,历来恃才傲物的他如今见尊贵如太子妃都要亲自登门求到他了,不免有些想要拿乔的意思。

    “哎,老朽这年纪大了,眼神也不济了,恐怕会让太子妃失望啊。”

    靳霄在心底暗暗腹诽了几句,脸上却真的做出失望的表情来:“谢老如果这么,这蔺朝当真就找不到人为妾身品鉴了。哎,这遗憾,恐怕要随妾身终身了。”

    这马屁拍的,快让谢老飘飘欲仙了。话里意思再明白不过,在书画造诣上,蔺朝无人能出其右,让谢老甚是满足。

    “罢了,让老朽看看吧。”

    其实哪里还需要多着眼,谢老甫一看,便知道了结果。

    “哈哈哈哈,太子妃殿下,恕老臣直言,这扇子若是令慈遗物,那它的感情价值可是要超越实际价值了。”

    罢,手腕着力,突然阖上了那把写着“且化鲲生”,然后便还给了靳霄。

    “你手里这把,拿回去做个念想就好,那是老朽年轻气盛之时,不知深浅,仿照蔡杰笔迹所写的。世人愚钝啊,竟然还把它当做真迹哈哈哈哈……”

    靳霄附和着夸赞了一番,又问道:“那另外一把呢?”

    谢老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另外一把写着“庄生蝶梦”的扇子,笑道:“这才是蔡大师的真迹啊。当年我第一次见到这把扇子上的四个字,便觉得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孰是孰梦,难辨真假,于是便写了那‘且化鲲生’。”

    到这,谢老老顽童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吧,大家都以为是假的的‘梦’,才是真的。”

    这句话如同一根针,深深刺痛了靳霄的神经。秋日骄阳下,靳霄有些恍惚,突然想起林舒曼问过他的一个问题。

    他们重生至此,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时的他安抚了林舒曼,然而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靳霄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来在风口浪尖上起舞,让他没有自我安慰的习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幸运,能够重活一世,而且,竟有机会拥曼儿入怀。

    他也曾质疑过,这一切,是不是一场大梦。

    可听罢谢老的无心之言,靳霄竟豁然开朗起来,大梦又如何呢?我当他是真就是真,是蝶之梦还是梦之蝶,都无所谓。

    心有所依,且化鲲鹏。

    就这样,重生之后的靳霄,第一次与恩师相聊甚欢,虽然是以这样一种形态,倒也让靳霄消解了不少对谢老的怨怼。

    “太子妃博学广记,绝不在绝大多数须眉之下。老朽也是许久没碰到如此聊得来的人了,可惜了……太子妃身份尊贵,又是女儿身,不然老朽还真想和你好好聊上个一天一夜,不醉不归呢。”

    靳霄嗤笑,与“太子妃”聊一天一夜?这话也就放荡不羁的谢老能得出来吧,换做别人……不会的,别人没有这么不拘节的。

    “噗,谢老,不醉不归是肯定不行了,那太子殿下还不得急翻天?但酌一口还是可以的。”

    “哦?太子妃还能饮酒?”

    靳霄想来这辈子身量,酒量却奇大,点头:“能喝一点,但不能喝太久,殿下会惦记的。”

    毕竟,上次喝酒被抓包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谢老高兴地吩咐儿子去准备些酒菜来,儿子谢靖先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太乐意:“爹,咱家……哪里还有酒了?你也不给我银钱,我……上哪儿给你买去。”

    靳霄看了一眼谢靖先,心中多少有些不悦,毕竟前世诸多惨剧,其实都是因他的游手好闲而起的。

    他也感受到了“太子妃”的敌意,于是噤了声,眼巴巴地看向谢老。

    靳霄问道:“谢老,您也是我大蔺朝的大学士,官居一品,怎么……如今府上如此冷清呢?”

    靳霄这话明知故问,却也还是得十分委婉。

    谢老赧然一笑,还未来得及回答,谢靖先就开了口:“爹,又不是没钱买,你就动……”

    谢老如同被座榻上的针扎了一番,猛然间起身,怒喝:“住口!孽子,你给我出去!”

    靳霄了然,恐怕谢靖先没完的,是让他“动用七皇子送来的银钱”吧。

    靳霄从怀中掏出些银两,交与谢靖先:“谢老一生为官清廉,是金钱如粪土,殿下多次与妾身过,看来果真如此。你去买些酒菜来,切不可太过奢靡。”

    就这样,靳霄凭借着“借来”的好酒量,与谢老喝得更加尽兴了。也让这个本就不擅长伪装的老人,卸下了防备。

    靳霄是时候开口了:“妾身听闻,令郎在升平坊……遇到了些麻烦?”

    谢老已然有些迷离的醉眼强睁开,道:“太子妃从哪里听闻的?”

    “哦,”靳霄轻哂,“您老也知道,升平坊的雅姑娘,如今住在东宫,她从她的姐妹处听来的。”

    谢老一听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奈何已经酒入愁肠,早就醉得精神不起来了,便结巴问道:“太……太子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到底,前世今生的谢老都不肯将苦处开口与他人言,不过是怕在自己最心爱的徒弟面前失了颜面。靳霄如今知晓了一切,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笑道:“不,殿下不知道。您放心,妾身不会与殿下的。”

    就这样,拥有了共同秘密的一老一少,在一瞬间心灵锲合的达成了某种同盟。谢老将这一切的原委统统讲给了“太子妃”。

    原来,谢靖先在赌局上认识了刘大宝那个现世报,被他哄骗去了升平坊,算睡了个姑娘。

    衣服都脱好了,行将开展下一步的时候,一伙人冲了进来。这才知道,这姑娘是已经有了主家的,马上就要出阁的。

    其实这仙人跳玩得颇为拙劣,奈何对方以性命相要挟,没办法,谢老只能把家中积蓄都敛足了,可发现还是缺短了不少。

    就在这时候,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恰巧到来,一位托了七七四十九层关系,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江南富商之子,突然拜访谢府,施以重金,想要让谢老为其透露一下考题。

    爱子心切的谢老没办法,便被他收买了。

    “所以,您已经将考题透露出去了?”

    谢老十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靳霄思忖了片刻,凑上前,对谢老耳语了一番,在对方惊诧不已的眼神注目下,吩咐道:“谢老,您一世英名,不能毁于一旦。只需要按照我吩咐的做,殿下会体谅您的。”

    靳霄因喝了酒,多少都有些头晕,上了马车之后,马夫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我们回东宫么?”

    靳霄摇了摇头:“不,去七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