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次日早朝,明德帝笑望宋太尉一众老臣,言昨日朝中商议之事乃太尉考虑周全,宋催乡野出生,从未带兵,确实不堪重任,便任宋太尉之子宋敬代宋催之职,北上镇守。
此言一出,朝上半数人色变。
宋太尉脸色大变:“陛下,吾儿顽劣,恐不能胜先锋将军一职,还望陛下三思。”
“太尉,”明德帝似笑非笑:“朕昨夜一夜未眠,三思又三思,实在是难以找到像太尉公子这般合适的人选了,大昌建国,太尉之高祖就是跟着高祖皇帝一路从长庭过来的,宋敬十四岁进禁卫军,现在二十,已经是禁卫军副统领,年少有为,是朕糊涂,险些误了宋敬的大好前程,待他上前线攒够了军功,归来之时,朕亲自去迎他,再封他个元帅,皆是风光无限,太尉脸上也有光,太尉也知,北境不可无驻守之将啊,朕也知太尉心疼儿子,可宋敬也不是孩子了,他身为大昌男儿,这是他该做的,还是太尉觉得你的儿子就上不得战场,昨日宋催不行,今日宋敬亦不行,难不成朕不值得让你们宋家派个人为朕戍守边关?”
这话出来宋太尉已经吓得双腿一麻,跪倒在地:“宋家愿为大昌,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
“朕知道太尉的忠君爱国之心,”明德帝断宋太尉的接下来的话,兀自开口:“太尉,朕还得谢谢你啊,若不是昨夜宋催亲自求见,与朕一番推心置腹,朕竟不知太尉忠心,宋敬走了,朕在皇宫中不安心,想来想去,还是让太尉的二子宋催来替他哥哥,接下禁卫军统领一职,继续护卫朕的安全。”
宋太尉闻言立时开窍了,目光怨毒。
他倒是想宋催已是他划出族谱的儿子,但一而再再而三驳了皇帝的面子,饶是他宋家再大的官职,也只是个官,只能认下从长计议。谁知道明德帝没有给他从长计议的时间,三日后便下了圣旨,刘世邦带兵出征蜀海,宋敬前往北境戍守。
宋催为禁卫军统领,明德帝赐宅院一座。
宋敬前脚刚离开京城,后脚宋太尉就到了宋催的宅邸,宋催今日特地休沐,像是专程等着宋太尉。
潭嘉听见宋太尉今日可能会来府上,他如临大敌,早早的就在大门口徘徊,生怕宋太尉来了他没能提前告知宋催,让自家公子吃亏。
宋催随他去,自己悠闲的在院子里舞刀。
宋太尉的马车在宋府停下,潭嘉吓得转身就朝院子里跑,宋太尉身旁的伺候的侍卫见潭嘉那惊弓之鸟的模样,三步并两步上前架着潭嘉,将人架到了宋太尉面前。
宋太尉今年五十有二,身着紫色华服,鬓间几簇华发,一双眼睛犹如凶鹰,薄唇紧紧抿起,他本就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大的,而今身居高位,浸淫官场几十载,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场已叫人难以直视,此刻走进来怒气难掩,潭嘉吓得只敢看地下的石砖。
“去,把宋催那个逆子叫过来。”宋太尉大步踏进宋府,俨然是到了自己家一般。
潭嘉心中再不满,也只能跑着去后院叫人,潭嘉气喘吁吁的跑到,还没开口,宋催收了长刀,挽了个好看的刀花,将刀递给潭嘉,嗤笑道:“他还当他是我的父亲?阿木,吩咐看茶,我换个衣服再过去。”
阿木木讷的应了:“公子,我这就过去。”
“公子……那可是宋太尉……”潭嘉把长刀归位,担忧的看了一眼宋催。
潭嘉和宋催一起长大,当年的事他还记忆犹新。
“我当然知道他是宋太尉,”宋催淡淡的开口:“走吧。”
宋太尉被阿木迎进了待客厅,一等便是一炷香的功夫,他胸中的怒意渐渐消散,只余冷笑。
在宋太尉的耐心消耗殆尽之时,宋催这才慢悠悠的从外面走进来。
“太尉莫怪,下官来晚了。”
“宋催,现在没有旁人,你何必要在我面前装?”宋太尉开门见山:“原本以为你一个长庭歌女之子翻不起多大波浪,到真没想到才来京都不久,就有这么大本事叫皇上听你的。”
“太尉慎言,”宋催瞥他一眼:“太尉乃一品大臣,怎能出让陛下听我的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这话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太尉可不好解释。”
“宋催,”宋太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看今日朝上的情形,皇上与我不过是隔了窗户纸未捅破罢了,他厌恶于我,我亦看不上他,皇上好战,重赋税,重徭役,大昌让他这么胡闹下去焉还能……不过是个私情重过天下的昏庸皇帝罢了……只要宋家还在太尉一职上,那一半的虎符皇上就不可能拿到,蜀海国,他要战便让他战,长庭之战,决计不起来。”
宋催听完轻笑:“太尉于我这些,不怕我全数给陛下听?”
宋太尉傲然一笑:“老夫既然了,便不惧,宋家世世代代忠于周天下,高祖亲手所提忠君爱国牌匾还在宋府挂着,大昌人人皆知,他登基才几年,妄想动宋家根基?也不怕大昌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看来今日太尉上府,是把下官当传话筒了,”宋催表情平淡得很:“那下官必不负太尉所托,将太尉所言一字不差传达给陛下。”
宋太尉的笑容陡然消失:“宋催,你这次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下官不过是图个出人头地,”宋催淡笑:“让母亲安心罢了。”
“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宋太尉死死的盯着宋催的脸:“不想杀了宋敬?不想杀了我?”
“太尉虽将下官划出了族谱,但陛下前几日也在早朝上了,太尉家风严谨,下官怎会有如此心思,”宋催抬眼和宋太尉对视,目光清正干净:“太尉放心。”
宋太尉深深的看了宋催一眼:“好好好,老夫且看看你能有什么花样?宋催,老夫送你八个字,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宋催拱手:“多谢太尉赐言,下官,谨记。”
宋太尉走后阿木从后面走进来,默默收着茶具。
过午,宋催进宫。
他果真将宋太尉的话一字不差重述给明德帝。
明德帝气的摔了手中茶杯,热茶毁了好好一张羊毛毯子。
“宋哲!他仗着高祖之功庇荫几代了!”明德帝手撑着桌角,指节发白。
“陛下,”宋催慢慢走过去,半跪在地上,轻轻将手覆在明德帝发白的指节,带着明德帝白皙的指尖离开了尖锐的桌角,免得他被划伤:“自古忠佞不两立。”
明德帝收回了自己的手。
“先皇怯懦,但最懂平衡朝政,百官平庸,而今宋太尉天下都认他为大忠,陛下动不得,可,若是有佞臣阻了陛下眼睛耳朵,那忠,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你可知,你这话足够死千百回。”
“臣,不知。”宋催笑道:“臣只知,这命,是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