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寒本来以为，自己是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的，结果事实也差不多，他看到的是第二天的月亮。

    烟云袅袅，半拢着一钩弯月。残星孤渺，宛如被浸在幽水中。

    苏遇寒动了动脖子，视线从头顶的露天口下移，忽然模糊了一瞬。

    宽肩窄腰的男人蹲在石台边沿上，黑色的衣袍懒散地搭在腰间，背脊裸露，红色的细长伤痕有些破坏美感但更显悍勇，肌肉因弓腰的姿势崩出健美流畅的线条。

    这是……

    陆折熹?

    苏遇寒差点就开口叫出来了。

    他脑袋卡了几秒才正常运行，这特么是陆离啊！！！

    然后苏遇寒脑子里另一种尖叫的声音是：

    特么的！为什么要让老子仰躺着！！！

    某个不可言喻的地方好特么疼！！！

    苏遇寒觉得现在整个山洞里响彻着一首忧伤的BGM：

    菊花残～满地伤～

    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

    我心事静静躺～

    苏遇寒顽强地自己翻了个身，费力地喘匀了卡在嗓子里的那口老气。

    心好痛，身体像是被大黑熊猛墩上来、然后又从头到脚给碾了一遍！

    陆离听到动静，半侧过身子来看看他，眼神里带着些趣：“感觉怎么样？”

    苏遇寒简直一口老血要梗在喉咙里了！

    什么怎么样！

    我还要回一句：“爱慕饭！三克油！俺的有”？！

    换了任何一个男的被一个男的按着强行这样那样还做到昏厥，心情都不会好的，苏遇寒更是个典范中的极品，他直接开启猛烈的嘲讽模式：

    “就、这?就他妈这？”

    “你是不是不行？是不是虚？”

    “太了，啧啧啧啧，完全没有感觉！再长几年吧弟弟！”

    “除了那几个姿势你还会什么？孤陋寡闻！见识浅薄！要我是你我都得羞愧而死！”

    “还特么咬我脖子！你知道你上嘴的位置都不对吗？完全不会造成任何有效伤害！”

    “而且我跟你讲，你手上功夫也就一般！简直是我有生以来.飞.机最寡味的一次！”

    “还有吻技！我叫我家欢欢（现世家里养的金毛老狗)来啃个肉包子都比你像样！”

    “我……！”

    苏遇寒还想再据（胡)理（搅)力（蛮)争（缠)地盲目贬低陆离些什么，突然就被陆离一个侧身飞扑压在了身上，陆离一手勾着苏遇寒的下巴，另一手摸向了他的边缘地带，语气带着熟稔的乖巧与纯善，但幽深的桃花眼却眯出了玩味的形状：

    “师尊，你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嚣张些什么呢？”

    “你是嫌我下手不够狠，嗯？”

    陆离低下头忝舐苏遇寒的耳廓，双眸专注地看着苏遇寒的半张侧脸，神色纯良又欲气撩人：“苏遇寒，还要和我再试试吗？”

    独属于成年男性清醇低哑的嗓音如梦境中的幻语诱.人沉沦，如蛛网般不动声色地麻怠意识，使之眷恋，使之深陷。

    苏遇寒头皮一阵发麻，刚想挣开，结果又被陆离结实地按着、细细碎碎地轻咬厮磨着后颈处的肌肤。

    苏遇寒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嘴欠，但心里还是下意识地觉得陆离不会真的伤害他，虽然已经被伤害了。

    他不明白陆离为什么四年来一直好好的，现在却翻脸就翻脸、摊牌就摊牌，就因为知道了他和苏彧是一个人?

    而他潜意识里还是认为陆离依旧是那个乖巧羞涩的少年……

    这无疑是愚蠢的，可能会让他自己陷入某种未知的险境，可能还是足以颠倒他27年来所有人生经验、人生概念的那种。

    “陆离，我们……”

    我们谈谈吧。

    话还未出口，苏遇寒突然觉得自己的脖颈某处突出的骨骼被陆离狠狠咬了一口。

    苏遇寒的瞳孔骤然缩，脑袋里突然阵阵刺痛。

    他的目光失神地直视着前方，恍惚间好像有什么灰扑扑的东西朝着他迅速扑来，径直猛地扑进他的眉心。

    由心脏迸出的恐惧令他瞬间想要大喊大叫，可喉咙像是被某种未名的力量死死扼住，像极了噩梦中濒临惊醒之际的垂死却无力地嘶吼。

    坏了！

    苏遇寒心中升起浓浓的不祥的预感，那是一种对待危险事物的先天反应。

    他的脸颊瞬间灰白，冷汗如血崩般汩汩流下。

    陆离发现了他的异常，扳过他的身体半搂在怀里，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声音有些焦急：“苏遇寒?苏遇寒！”

    “苏遇寒！”

    “苏遇寒！”

    “臭老哥！几点啦还睡！”

    苏遇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居然发现了是苏如许气势汹汹地拍着他的脸。

    少女的长相雌雄莫辨，带着奶奶的少年感：及耳的短发柔软卷翘，刘海下那双眼睛和苏遇寒很是相似，带着些天真无辜的意味；下巴又窄又瘦，皮肤泛着奶白色光泽，在清的微光下很是青春灵动。

    “我许儿……?”

    苏遇寒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伸出手，想碰碰苏如许的脸，结果被蹲坐在床边的欢欢拿头顶了顶手心。

    那只老狗不知道又被谁伤到了玻璃心，泪眼朦胧的，眼睛都哭红了，现在冲着他委屈地哼了一声。

    苏遇寒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下意识觉得欢欢的毛发好像稀疏了一些。

    苏如许见苏遇寒醒了，往床上一躺，很大爷地讲：“快去做饭啦！孩子都要饿死了！你看咱家欢欢，饿得都哭了！”

    苏如许拉过苏遇寒的胳膊枕在头下，背过去弓成个球，拿手指头戳戳苏遇寒的掌心：

    “哥，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怎么叫你都不醒，我突然有点害怕……”

    “万一昨天晚上就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

    苏遇寒侧过身来，轻轻地把胳膊搭在苏如许的肩膀上：“不怕，哥在呢。”

    苏如许的肩膀动了动，突然扭过头来，眼底有些发红，笑道：“我是想啊，万一昨天就是永别了，那你欠我的好几顿红烧鲤鱼可怎么算呢？”

    “哥，我想吃鱼啦。”

    苏如许罕见地撒了撒娇，眼神很是依赖。

    “就是那种鱼肉一戳就下来，还没有鱼汤的那种！”

    苏遇寒噗嗤一声笑出来，点头：“好好好，哥给你做。”

    “呜～”

    欢欢最受不了自己落单，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叫，后腿骤然一发力也跃上床来，狗脑袋左拱拱右拱拱，硬生生挤进两人之间的空隙，然后伸出黏糊糊的舌头不见外且雨露均沾地忝忝兄妹两个。

    苏遇寒借着拿手遮挡欢欢的热情攻势的姿势，热泪撒了满脸。

    看这样子，和他四年前离开时是一样的。

    还是一样的啊。

    “差不多了！快去做饭！”苏如许隔着欢欢把苏遇寒踢下床，语气较之之前带着有些催促，像是要刻意掩盖什么。

    苏遇寒想看清苏如许此时的神情，怎料她把脑袋埋进了欢欢金色的长毛里，只有脚趾在悠闲地蹬着，看着还是之前那副没良心的样子。

    苏遇寒留恋地看了苏如许一眼，他以为再见妹妹，他会狂喜会尖叫，但没有。

    一种浓浓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做不出设想了千万遍的反应，只是如执行程序般，洗漱、切鱼、起灶、热油……

    再为妹妹做一顿鱼吧，他想。

    苏如许和欢欢还在他的卧室里各种嬉闹，苏遇寒却只是在厨房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不敢进去望一眼以免碎这番景象。

    热油突然溅到指尖，苏遇寒瑟缩了一下，神经质般地看客厅的钟表：4点13。

    他接着扭头往卧室里走，叫道：“苏如许？！”

    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慌乱。

    “苏如许！”

    “许子！”

    “呜～”

    “呜呜～”

    老金毛的声声呜咽犹如丧钟，在空寂的屋子里尤为清晰。

    “哐！”

    苏遇寒推开门，欢欢回头看他，眼睛哭得发红。

    苏如许缩在床边的地毯上，眉头紧锁着，神情很痛苦。

    “怎么了？”

    “摔了？”

    “许儿啊，你怎么了？”

    “怎么了？话！”

    “摔哪了？啊？！”

    “听得见哥话吗！”

    “如许，醒醒，睁开眼看看哥！”

    ……

    年轻的男人抱着怀里没了生息的妹妹，哭得涕泗横流。

    苏遇寒站在门口，和欢欢对视着，眼睛不由跟着泛红。

    “119吧。”

    苏遇寒提醒道。

    地上的男人像是慌乱中也想到了这一点：“对，119……叫救护车！”

    “嘟嘟嘟——”

    一声又一声，好漫长啊。

    苏遇寒蹲下来，手搭到23岁的苏遇寒肩上，竟然是直直透过去的，他也不在乎，只是魔怔道：“可是，这也是没用的啊。”

    “你可真没用啊，苏遇寒。”

    “连妹妹都照顾不好。”

    苏遇寒着，泪就一颗颗地砸了下来，接着被老旧的地毯吸收，只留下血渍一样的痕迹。

    23岁的苏遇寒哭喊着、恳求着，可是他亲爱的妹妹还是没有睁眼看他一眼。

    还是一样的啊。

    苏如许还是死在了他23岁那年。

    巨大的疼痛席卷了苏遇寒的心脏，他躺到地毯上苦笑着流眼泪，和23岁的苏遇寒一起无能地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