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相隔、形如剪影的白栖山上笼罩着薄薄一层淡粉色的云雾。

    夕阳渐落，隐在缕缕暮霭之中。余晖并不炫烂夺目，天幕如同一块澄澈的琥珀，坠着一点灰蓝，一抹浅紫，几道晕在一起的枯绿与缃、藕色。

    酉时到，村民一涌而入，将大红婚服送到竹楼里来。

    苏遇寒向外瞥去，圆台正中摆了一个长桌，桌上铺着红布摆了祭品。登上圆台的石阶口还挂了宽宽红绸带，圆台四周点了一圈的火把。

    忙活了大半天，弄得还挺喜庆的。

    苏遇寒心想道。

    不过他们几个也没闲着，苏遇寒帮着陆正则和楚微漪恢复了八成的灵力，他们几个还约定了一些规则，做了一些计划与布局。

    来的那个，会是他想找的吗？

    村长搓搓手，断了苏遇寒的思绪：“苏彧仙师，时辰差不多了，那两个道长已经换好了衣服了，您看您两个……？”

    苏遇寒道：“先放这儿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诶，好！”

    村长带着人退出门去。

    这一举动就像是触发了陆离身上的某个机关，他一把把苏遇寒拥进怀里，半是撒娇半是埋怨：“你今天早上走为什么不叫我一起？”

    “你是不是算把我丢白栖山了？”

    苏遇寒推推他，没推动，咳了咳：“你这不是自己能找上来吗？”

    “那……那我要是没找上来呢？你是不是想躲着我？你是不是算以后都不理我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要不你再砍我几刀出出气？”

    “你别无理取闹，外面好多人等着呢。”苏遇寒拍拍陆离，“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撒手。”

    陆离不撒手，陆离觉得他现在很惶恐啊，一睁眼苏遇寒就没了的感觉实在太郁闷了，他现在看不透摸不准苏遇寒，心里难受得开始恍惚地怀疑自己真的只是只像陆折熹的山豹成了精。

    他把苏遇寒抱到桌子上，脑袋在他怀里蹭啊蹭，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泛着水光自下而上瞅着苏遇寒：“不让搂搂抱抱，那亲亲总可以吧？咱们亲亲吧？嗯，行不行？”

    “亲亲？”苏遇寒反问。

    苏遇寒心想你都这么大人了乱撒什么娇，要不是想起了前天压在自己身上如狼似虎、作威作福的那个人就是你，真得被你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欺骗过去了。

    还亲亲？亲个屁。

    可陆离脑袋里只检索出了“亲亲”这个指令，根本没在意苏遇寒语气中的深层含义。

    陆离抬手勾着苏遇寒的脖子就亲了上去，苏遇寒连拍了好几掌，掌掌蓄了大力气愣是没给拍开，最后干脆放弃挣扎。

    算了算了，人和豹子还是有语言沟通的障碍的。

    陆离用拇指抿去苏遇寒唇上的水光，忍不住又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你够了啊。”苏遇寒气急道。

    陆离又黏黏糊糊贴过来在苏遇寒耳朵边呼气：“苏遇寒，你今晚给我当新娘子吧。”

    苏遇寒再也不想委婉着话，抬脚就想踹：“滚滚滚滚！”

    只是因为口耑着气，气势上略有不足，似乎还有些撩拨人的嫌疑。

    “我……我帮你换衣服吧师尊！”

    陆离的喉结动了动，捏着大红嫁衣就扑了上来。

    “陆、离！”

    要不是怕动静太大招来外边的人观看，苏遇寒真想抬起身下这个桌子来死这个逆徒。

    好容易穿好了衣服，苏遇寒已经完完全全不想理陆离，步子甩开他许多，推开门就大步跨了出去。

    “哎呦，苏彧仙师！怎么这么晚啊？”村长迎了上来，关心地问了问。

    苏遇寒心道，晚？已经够快的了。他又是用灵力佐助，又是用手……咳……

    “第一次穿，不太熟练。”

    村长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能穿这么久啊？”

    苏遇寒语气有些烦躁：“刚才了一顿，争论谁去穿嫁衣。”

    村长噢噢了几声：“那决定好是谁穿啊……？”

    陆离把盖头一挥，罩在苏遇寒的头上：“我输了，师尊穿嫁衣。”

    村长心想这都什么毛病……

    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

    但脸上还是殷勤的笑意：“那，我们开始吗？”

    楚微漪也款款走过来，对苏遇寒点头道：“舅舅，我和正则准备好了。”

    “嗯。”

    苏遇寒把手一抬，由着陆离牵着，从铺在水面上的竹板上面稳稳走上圆台。

    波纹从竹板与水面相接处慢慢推动开，映着破碎的云霞粼粼荡成一个回环。

    台上只有村长跟了上来，其他的村民都闭紧了自家的门，生怕跟着遭了难。

    “那咱们就简单一些吧。”

    黑黝黝的干瘦老汉背对苍廖的远山，几乎要和那深沉的黛色融为一体。

    他高喊：“一拜天地——”

    两对人面对天边的落日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两对人斜了斜方向，对着祭桌也是白栖山的方向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他们各自侧身，心里吭噔吭噔地响。

    那藏在暗处的东西还不算出来吗？

    树丛上的夜鸮忽然扑棱着翅膀啼叫了几声飞走，凉风远远地吹过来。

    苏遇寒眯了眯眼，盖头微动了动，流苏尾端的铃跟着轻响了几声。

    沙沙沙。

    虫在地上爬动的声音，鸟啄啄自己羽毛的声音，树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不是。

    不是这些。

    是它在逼近了。

    陆离捏了捏苏遇寒的手腕，示意他要拜了。

    苏遇寒微微点头，手臂交叠，和陆离相对而拜。

    “那……”村长突然有些词穷了，高声笑道，“接下来便来喝交杯酒吧！”

    几个人走到祭桌前，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楚微漪自顾自地掀了盖头，脸侧红红的，举杯向陆正则晃了晃：“提前喝一杯？”

    陆正则咳了咳，“嗯。”

    陆离也看向苏遇寒，缓缓掀开了苏遇寒的盖头。

    本就消沉的夕阳似乎被云完全遮住了，光线有些昏黄不明。

    可是见到苏遇寒明净的脸庞一点点露了出来，陆离觉得清光霎时耀满在他的心里，开出了一朵朵雅丽的花。

    苏遇寒明显没有陆离这般细腻的感受，转过身自顾自倒了杯酒，“愣着干嘛？自己倒酒。”

    陆离腼腆地笑着看看苏遇寒。

    苏遇寒道：“怎么，还想让我给你倒酒？”

    刚才那事还没过去呢，苏遇寒气呼呼地想。

    陆离低头笑着倒了杯酒，拉过苏遇寒的手塞到他的手里，然后拿过苏遇寒自己的酒杯紧握在手里。

    干完这事后，还眼巴巴地盯着苏遇寒看，似乎是怕苏遇寒再给强行换过去。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苏遇寒的心里蔓延开，似乎突然间没那么气不过了。

    苏遇寒环过陆离的手臂，脸颊有些发热，催促道：“快点喝好了。”

    突然之间，呼的一声，浓雾迅速扑来，笼罩住四个人！

    “正则！”

    楚微漪发出一阵急促的尖叫，接着没了声响。

    苏遇寒当下迅速抽出骨鞭，狠狠一鞭扫过去。

    “嘶！”

    低沉的男声发出痛叫。

    苏遇寒两步冲至楚微漪和陆正则站的地方，他与他们两个相隔不过四步，竟然丝毫来不及搭救！

    耳侧突然生出一阵寒意，苏遇寒迅疾避过，化骨鞭为尖刀直接刺了过去。一击不成，苏遇寒推演着对方的方位，“钉”尖刀破空而去，发出噗嗤一声穿透活物的声音。

    “陆离！”苏遇寒在心中低声叫道，“抓住那老头！”

    “不行就杀了。”

    陆离听了立即动身前去，刚走了没有两步，他却突然发现他和苏遇寒相连的金线竟然被割断了！

    “苏遇寒！”

    陆离刚想叫，就见一身红衣的苏遇寒反手握着匕首，消失在迷雾中！

    陆离气急，心神一动，满天的属于山鬼的强势气息蔓延开来，村寨里的人都直直倒下捂着头痛吟惨叫。

    他掐破自己的指尖，血珠直砸入迷雾中，硬生生凿开阵法。

    寨子里所有人的心中所想陆离迅速地都探查了一个遍，筛出一些有用信息后，陆离发出强摄力振昏了他们，接着反手甩出阵法包围了这处村寨，跳进了迷阵的阵眼。

    苏遇寒！你竟然又甩下我！

    陆离又惊又气，靠着追踪之术探寻着苏遇寒的去向。

    另一边，苏遇寒刚一穿梭到山林，劈头便来一记掌风，苏遇寒侧身躲过，被擦破了嘴角。

    那人躲了起来，身形隐匿在重重树影中。

    没错，苏遇寒确定那就是人，不是什么鬼神，也不是什么邪祟。

    或许就是村寨子里的人的“水鬼”。

    苏遇寒以为会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但看起来似乎不是，只是多多少少会有些牵扯。

    刚才那迷阵却实足够厉害，很明显是那个人的手笔，但绝对不是眼前躲藏的这个。

    苏遇寒唰的一声收了匕首，掐指一顿，指尖对着一颗参天大树，冷声开口：“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捉你出来？”

    对面一阵死寂，苏遇寒一弹指，树干轰然被击出一个大坑。

    “你是为司慎做事的吧？”

    苏遇寒声音又冷了几分，再要弹指攻击，就见一抹墨绿色的身影飞速而过。

    苏遇寒瞬息便前往堵住了那人，伸手掐住他的脖颈，狠狠往地上一掼。

    “咳咳咳！”

    那人带着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苏遇寒单看这眼睛觉得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这是谁来。

    他咳够了血，才缓缓笑道：“苏遇寒，你轻敌了！”

    苏遇寒顿感背心一寒，正要拎着人躲开，忽然脚下一紧，竟是被一团强悍的黑气咬住了脚踝，苏遇寒甩出利刃刺进那人的手臂，接着便被黑色藤蔓狠狠地拖进了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