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从腿攀附上来，猛烈的眩晕感袭向了他。

    苏遇寒在身体急速下坠的空挡迅速地调整姿势护住脑袋，嘴中吐出一连串古老晦涩的念词。

    他试图凭此抵挡住魔物侵袭带来的昏厥感，至少现在，他不能在这种时候任由自己陷入昏厥。

    前前后后的事情在苏遇寒的脑中又迅速地过了一遍。

    楚微漪和陆正则几乎是没有挣扎就被捉走了，除了迷阵太过厉害以外，还有他们事先商定好了的原因在内。

    楚微漪天生喜欢刨根问底，苏遇寒几乎是没费多大心思就鼓动了她同意自己的想法，顺带着楚微漪也软磨硬泡地磨着陆正则答应了。

    在那丫头看来，冒一次险也没什么大不了，紧要关头炽凰会出来救命她和陆正则的命。比起生命可能遭遇的危险，她更难以忍受谜团不能揭晓。

    苏遇寒心中很明确这次的“献祭”其实只是冲着他俩来的，他这个意外掳来的“新娘子”最多也就是倒霉被塞到哪儿昏迷一会儿，或者再倒霉点儿从此被毁尸灭迹。简而言之便是，今夜献祭的必须有楚微漪和陆正则，而另一对是谁都行，没有也可以。

    苏遇寒想要去的地方便是楚微漪和陆正则被带去的地方。

    他直觉在那个地方可以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司慎。

    司慎是此世存活最久的人，也是此世唯二幸存的神。

    他给楚微漪与陆正则的金线其实是与他这一端连着的，割断与陆离的连接只是不想让他牵扯进来，感觉他会坏事。只是刚才交手那人的话语忽然惊醒了苏遇寒，或许，他被掳来也根本不是意外，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些，而陆离也是其中关键。

    陆离啊陆离。

    苏遇寒在心中沉吟了片刻，推知到自己已经下坠得足够深了，忽然左目瞳孔出浅浅的金光，接着金光温润地泛大光圈，直到细隐秘的金色灵纹覆盖整个瞳孔。而他右眼的瞳孔颜色也渐渐褪淡，慢慢变作平和静谧的绿色，像是拥有永恒生命的玉石青木的色泽。

    苏遇寒再睁开眼时，双眸已变作绿金异瞳。

    没有立即去找楚微漪和陆正则是怕草惊蛇，如今估计也骗过了地上的那个人，他也该行动了。

    剩下的，便走一步看一步了。

    腕间的金线微闪了闪，苏遇寒掐破手指滴了一滴血，整个人瞬时消失在黑暗中。

    地面上，“水鬼”探知到苏遇寒的灵力波动已经彻底被暗蔓死死压制下去，完全没了一丝挣扎的气息，这才放下心来。

    水鬼嘶了口气，见周围没有人在，鬼哭狼嚎了几声，眼中含泪地将苏遇寒钉进他手臂的刀刃拔了出来。

    水鬼接着嘶哈嘶哈地骂了几声，迅速地将手臂的伤口处理好。

    刚没能松一口气，突然脖子上被搁了一柄长剑，紧贴着他颈部血管外的肌肤。

    来人正是陆离，他皱了皱眉：“苏遇寒呢？”

    水鬼咳嗽了咳嗽，眼珠子滚了滚：“他……他……”

    陆离的剑又贴紧了几分：“我劝你老实些，你心里的算盘我都看得清。”

    陆离身上的气息死死压制着他，水鬼心里叫了声惨，正算再些什么，陆离突然嗯了一声。

    这熟悉的墨绿色的花外衫……

    陆离踹了水鬼一脚：“宋谨？你闹挺什么呢？”

    水鬼噗通磕倒在地，黑色面具掉了下来，露出的那张脸正是宋谨。

    宋谨呲牙裂嘴地捂住胳膊：“你就不能轻点儿，我刚被你家那位连砍带劈的！”

    陆离蹲了下来，眼中升起猜疑与凶光：“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最好清楚。”

    宋谨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接着撒泼道：“我半道从结界里出来，弄明白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你爱听不听！”

    “那苏遇寒呢？”陆离逼问道。

    他感知的到，苏遇寒来过这里，却又突然失去了接下来的踪迹。

    宋谨嚷嚷：“他好着呢好着呢！我能怎么着他？你看我现在这幅惨样，我是能过他的样子？”

    陆离瞅了瞅，的确是。

    宋谨没什么好气：“跟我去个地方，去了，你就明白了！去不去？”

    陆离直视着宋谨的眼睛，发现对方的确没有任何欺瞒算计。

    “你不是想知道，你和陆折熹是怎么回事吗？我大概能明白了一些。你收敛一下气息，另外也做好心理准备。”

    宋谨隐着身形，徒手画阵，带着陆离消失在原地。

    两人被传送到千里之外的一座地下石洞里。

    潺潺的水声从头顶传来，哗哗的声音在这处死寂的地方显得有些凄冷渗人。

    宋谨变出两套黑斗篷，上面有着复杂的光纹，宋谨示意陆离套上并将帽檐拉到遮住眼睛。

    一行黑衣人突然出现，行尸走肉般在两人身旁停了一下，没有起伏的声音突然开口道：“楚、陆……取生魂……静养之……”

    宋谨模仿着他们的声音，道：“楚、陆……取生魂……静养之……”

    黑衣人们微微点了一下头，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整齐地走了。

    陆离侧头看了一眼，那些黑衣人们肌肤苍白，细致观察，还能发现肌肤上还有隐秘的灵纹，蔓延了满脸。

    “跟着我，不然被抓到了，就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是……”

    “失败品，没有思想，宛如死物。”

    陆离的心里突然紧了一下，好像是被针刺中了记忆中的某个隐秘角落。

    “楚、陆是……？”

    “就是楚微漪和陆正则……或许……他们也会变成失败品的模样。”

    “他们在哪儿？”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宋谨叹了口气，“我目前，只能帮你一个。”

    “跟我来吧。”宋谨轻车熟路地带着陆离拐进一道石洞里，火把跳动着青色的光，铺天卷地的怨念如鬼魅般扑了上来，却又尖叫着化作滚滚浓烟。

    陆离越往前走越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甚至这种诡异可以用恐惧来形容。

    他清晰地听到各种情绪的声音，有喜有怒，有嗔有痴。

    可是朦胧间，有一道模糊的声音穿透这些嘈杂，像是越过千古洪流，隔着千山万水，慢慢地、似乎是苦闷与欢喜交杂地低声念着：“阿彧……”

    如痴如嗔。

    如喜如悲。

    陆离的心神晃了晃。

    “快来！”宋谨轻叫了他一声，带着他拐进一道石门内。

    宋谨拉着陆离快步地跑，许多卷宗散在地板两侧，密密麻麻地用红字写着什么。

    远望去，如同铺着血光的长坡路。

    宋谨气喘吁吁地爬到最高处，取下一个卷轴扔给陆离：“这是你的！”

    陆离深觉这卷轴里记载着什么与他密切相关的事情。

    虽然他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是什么豹子，但是……

    陆离“唰”展开了卷轴。

    陆离，原山神折熹之身，剔凡世杂念，欲融苏彧之善魂，未成，暂为山鬼。

    “杂念”那处被圈了出来，标注了一句：若捕之，必杀之。

    “善魂”那处也被标注了出来，笔迹看着新一些：再寻机会。

    山神……折熹……?

    暂为山鬼……?

    陆离死死地盯着这两行字，心脏一点点地沉下去、再沉下去。

    直至……

    “总也是汇集了……”

    “两个有情人的别离……”

    “那便，以原籍为姓，更名为离。”

    陆离的心砰然一声落了底。

    万丈水花呼啸而起，如饿虎扑食般兜头砸下，顷刻淹没陆离的肢骸骨骼。

    陆离的心中了个寒噤。

    为什么……他不记得？

    一点都不记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形成，他指着“杂念”两字，尽量声音平整地问：“他就是陆折熹？”

    宋谨神色凝重，吞吐道：“我只听过，怨念深重可凝人形。”

    怨念……

    不，不会是。

    陆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直觉，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里乱糟糟的。

    他忽然又开口，像是自问道：“我当年，为什么会突然要撕了苏遇寒的灵身……?”

    冷风过境，陆离额间的汗珠滴落下来。

    似乎是没由来的，酣战到精疲力尽之时，本能地……想要撕.裂他……

    撕.裂他……

    得到他……

    苏遇寒……

    善魂……

    再寻机会……

    陆离突然确定了，那就是有一人凌于万生之上，操控着他和苏遇寒的命运。

    这个认知让他背冒冷汗，但他很好地控制好自己的心绪，抬眸看向宋谨。

    这只绿鸟，指定知道更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看完了吧？”宋谨伸过手来收过卷宗，按原样摆好。

    一脸谨慎地拉着陆离就往外跑：“这件石室有些玄乎，如果我们在里面待的时间超过半柱香，就会被直接焚烧成灰。”

    “你见过？”

    “我的分身来过，差点没把我本体也给烧了。”

    两人成功退出石门。

    宋谨道：“我知道你铁定有好些事情想问我，但最起码咱得先出去，出去之后我一定知无不言！”

    石洞里面依旧嘈杂不堪，浓烟与青光交混，影影绰绰，迷迷纷纷。

    陆离突然感受到石洞深处的感召，他扭头，大步往深处跨入。

    宋谨在后面追着声喊：“你干什么去！那里我没去过！回来！”

    陆离置若罔闻，眸底幽幽发亮，几步便消失在浓烟中。

    “站住！陆离！”

    宋谨心里叫苦，见叫不住人，只能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