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山上新生一山神，传言他年轻英俊，身材高大，常骑一黑豹，凌跃山林溪涧，日采朝露而晚集黄昏，择月夜行善事。

    “师尊……”青衣少年仰头望着鹤发仙颜的老者，双眸虽然稚嫩但却已有了浅浅一层摄人心神的风韵，“山神大人当真会在这白栖山中庇佑行人吗？”

    老人笑了笑：“那是自然，你且去吧，这只是为师对你的一次试练。”

    “苏彧遵命。”少年握紧了自己的药筐肩带，慢慢消失在深山重林中。

    苏彧走啊走，心里不由觉得纳闷，为什么感觉总有人在盯着他看呢？

    听闻这白栖山向来凶险，他还是尽快些采摘完师尊要的灵草，快些下山去。

    山谷里很是安静，风擦过林梢，带着一些呜咽的声音，苏彧的心慌张地跳了跳。

    之前师兄吓唬他白栖山有恶鬼向行人讨命的话语突然响彻在心头，怎么挥都挥不去。

    苏彧知道自己这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但他还是有些害怕，于是声祈祷：

    “山……山神大人……我知道你肯定在的……你长得这么好看，闭月羞花之貌……啊对，对不起，这是形容女子的……可我也不知道您是男是女啊……您应该是个男子吧……”

    苏彧接着嘀嘀咕咕：“反正，您一定面善心善……您一定要保佑我活着出去啊……我我才刚入宗门……好不容易能有口饭吃……可千万别在这种命运刚刚好转的时候就英年……呸，不是，千万别少年夭折了啊……”

    苏彧越越觉得害怕，声音越来越，带上了点儿哭腔：“我压在被子底下的一盒莲花酥还没吃一口呢，师兄老是和我抢，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吃呢……还……还有掌门爷爷养的满缸的花鲤鱼，其实是我偷了一条……我就只是想养一条看着，我不吃……”

    苏彧想了想山神应该不会喜欢撒谎的人，于是苦着一张脸坦白道：“好吧，其实我想吃……我已经把厨房的佐料都准备好了……就压在师兄的枕头下……他问我为什么他屋子里有股花椒味，我还骗他是他喝汤喝多了，出的汗的味道……”

    苏彧越越带劲，一股气把自己入宗门三个月来藏的吃食的位置都了出来。苏彧一边铲灵药，一边唧唧歪歪：“山神大人，我是有错，我忏悔……但你一定不要放弃我啊，这也不能不让孩子吃东西啊……我还想长个大高个呢……您保佑保佑我，千万让我能活着出去……我还想娶个漂亮媳妇……”

    到这儿，苏彧突然脸红了一下子：“如果能特别特别好看就更好了，我一定什么都顺着她……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心情好的时候愿意给我缝缝衣服就好了……”

    苏彧嘿嘿傻笑了几声，接着又紧张地开始祈祷：“山神大人，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啊……”

    不远处，碧绿的碎叶飘落，身形高大的男子斜倚在树干上，有些无奈地听着那男孩子碎碎念念。

    他的身后，一众鬼魅妖邪眼睛猩红地盯着苏彧，却因惧怕山神的威仪不敢向前一步。

    谁家的弟子，怎么跑白栖山上念经来了?

    当师尊的也是心大，这么个资质优良的活血包扔在这儿，是嫌自己的徒弟活太久吗？

    他半阖着眼，从正午陪着那少年待到夕阳落下。

    苏彧终于采摘完了灵药，哼着曲子下山去了，而山神也直护送他到山脚下。

    “孩儿，可别来了，吵死了。”山神嘟囔了一句。

    苏彧自然是听不到的，他抬起眼来，一笑。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映在他的眼中，清亮又明润，跳耀着赤诚纯粹的情绪。

    少年干净的面容上展开耀眼的微笑，霞光提笔为他晕染眼角的一抹酡红，远林倏然相继蔓延开绚烂的花火。

    山神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亮了一下。

    他抚在了心口的位置，好像，突然有些快。

    苏彧鞠了一下躬，道：“谢谢山神大人护我安然下山！”

    结果背后的药筐中的药材都掉了出来，苏彧有些尴尬，连忙捡起灵药，又蹭了蹭自己的脸。

    山神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擦去少年脸上的泥土。

    苏彧只觉得脸上一阵轻风袭来，带着春末的燥热，似乎还有一些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

    苏彧背好自己的药筐，继续哼着明亮快活的曲儿，跑去自己的宗门了。

    山神挽起一缕清风，吹去少年的身边，伴着月光护送他走过长长的一段路。

    山神的嘴角微微翘起，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很温软。

    他想道。

    半月后，苏彧又跨进了白栖山。

    归去的途中，他看到有个儿浑身脏臭，坐在山石上啼哭不止。

    苏彧抬眼瞥了瞥他，虽然有些嫌脏，但还是把他抱了起来，笨拙地哄了哄：“弟弟，你的爹爹娘亲呢？别哭了，哥哥帮你找，好不好呀？”

    孩子明显听不太懂的样子，哭得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

    苏彧抱着稚子愣了半天，看到三五步前清澈的溪流，便抱着他过去了：“我帮你清洗干净，带你下山寻个住处吧。”

    那孩儿也不反抗，由着少年给他清洗脏兮兮的身体和脸，期间还有些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弟弟。

    苏彧笑了笑：“还害羞呢？”

    那孩子终于开口话了：“娘亲了，不能给外人看。”

    苏彧学着他奶奶的腔调：“那能给谁看呀？”

    苏彧只是看他这幅模样可爱忍不住想要逗他几句，没想到那孩子还真认真地想了想，声地答道：“内人。”

    苏彧脸上一红，把他抱到一块大石头上晾着，将自己的外衫给他披了上，又挥手将他的衣物清理干净。

    整理好这一切，苏彧认真地蹲下来询问了一遍他家里的事情，得知这孩儿和他猜想的多差无几，与父母出游时遭了难，自此孤难地存活着。

    苏彧的脸色一时有些严肃，怎么办呢？带回宗门？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对了……山下村镇里有一户陆姓人家多年无子……

    “哥哥抱……”孩儿怯生生抬了抬胳膊，似乎很怕苏彧会丢下他。

    “好。”苏彧提着他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将他抱在怀里，嘱咐道，“下了山可不要轻易再回来了，此处十分危险，我都不敢轻易来的。”

    少年抱着孩儿絮絮叨叨了一路，夕阳落下时终于走到了山下。

    等和陆家夫妇交涉完一切，天已经大黑了。

    陆氏挽留道：“苏彧公子，不然你先留下来一晚吧？”

    苏彧挥挥手，笑容明煦温和：“师尊炼药需得今日完成，我这些药得赶着送回去呢，误了可就不好了。”

    “的也是。”陆家夫妇万般道谢，将苏彧送出了门去。

    孩子拉着苏彧的衣角：“哥哥，你要走吗？你带着我行不行啊？我很乖的……”

    苏彧拍拍他的脑袋：“哥哥得回去啦，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要乖乖的哦。”

    孩子有些委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似乎是要落泪了：“那你还会回来吗？”

    “自然会的。”苏彧揉了揉他的脑袋。

    怎么可能。

    苏彧走出去后便一脸清寒。

    他揉了揉额角。

    “又没有找到？”老者的棍棒闷声砸下来，苏彧一声不吭，生生受着。

    “废物。”

    老者低骂了一句，抚了抚雪白的胡子，将棍棒扔到苏彧面前，“跪一时辰。”

    棍棒上有着沾了血迹的尖刺，在烛光下狰狞可怖。

    苏彧知道自己若是反抗会招来什么，道了声“是”，便跪了上去。

    老者绕着苏彧一步一步走，忽然施力压在苏彧的肩膀上。

    苏彧深觉那坚硬的木刺瞬时扎进了自己腿骨，似乎是要吸食自己的骨髓，他低低地惨叫了一声，哭泣道：“师尊……师尊……疼……师尊……你饶过我……”

    老者抬起苏彧的下巴，直把他白嫩的皮肤掐得紫红：“你于我还有些什么用处呢？除了你这一身骨血，我还能得到些什么？”

    苏彧察觉到对方的杀意但也隐约感觉到还有一线生机，他带着哭腔急急叫道：“我可以学！师尊！您不是山神必定会喜欢我么？我可以！我可以学会好多东西！师尊！我还没有长大，我长大后一定可以帮到师尊很多的！”

    老者蹲下来，拿手指沾取了地面血滩中的一点血，放到嘴中吮吸一下，微笑道：“你的血同样可以帮到我许多。”

    “三年！”苏彧道，“三年后我必定让师尊得偿如愿！”

    苏彧咬咬牙：“不过是一身精血罢了！师尊若有所需，苏彧必定割腕奉上！”

    “只求师尊，给弟子一个机会！”

    苏彧忍着腿上的剧痛，重重将头磕在地上。

    老者冷眼看着苏彧，过了良久才道：“苏彧，你是个聪明的人。”

    苏彧伏着头，惶恐道：“苏彧只是一个想要求生的孩子！”

    因迅速失血，苏彧已经有些身形不稳了，老者一把扯起了苏彧的胳膊，“三年为期，忠心侍奉，否则……”

    苏彧因腿上皮肉骤然加大的伤痛额头冒出冷汗来，他几乎要站不住，却强撑着道：“弟子必当时时躬行，谨记教诲！”

    老者松开手，走了出去：“收拾好，另外送一瓶指尖血来。”

    苏彧没了支撑，跌倒在血滩里，鲜红的血珠溅到他白净的脸庞上又缓缓滚下来。苏彧用明快的声音殷勤道：“是，师尊！”

    俯下脸，苏彧的眸光阴沉了几许，他的双眸隐隐发散出一绿一金的幽光。

    老东西，有朝一日……

    苏彧在心底沉声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