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寒冷淡从容的一句话堵住众口，他暗暗换了个站姿好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迷魂阵的威力你们自己知晓，我也不追究诸位围杀我倚虚峰弟子的事情了。”

    景行派反应过来的连忙护在苏遇寒面前，滋源派的以祝冼为首也连忙赶过来挡在苏遇寒他们几个身前。

    “各位，浅月长老可是阻拦过我们的，里边有蹊跷。如今果真遇上了危险，怎能这般蛮不讲理血口喷人！”

    祝冼冷笑了笑，摆明了立场。

    “是……是此地过于蹊跷，我们还是不要被那迷魂阵影响了。”

    “是啊是啊，哈哈哈，苏彧长老和他的弟子怎么会是山鬼呢！”

    “对啊对啊！定是那狡诈的山鬼布下阴谋！”

    “我们可不能因此伤了和气……！”

    苏遇寒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闷声道：“不用找了，他早就走了。”

    苏遇寒回头看，是陆离正微微垂着眸笑着讲。

    我不是……

    苏遇寒抿了抿唇，广袖下的双手死死地掐住剑柄，生怕被看出破绽，良久才淡淡一笑：“既然我派被捉弟子已经救回，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了，诸位请便。”

    “啊对对对！”

    “啊我们也还是快走吧！”

    这群人本来是被白栖山附近的陆寨的怪异吸引了来，一路寻着山鬼的气息来到了神渊山，本以为可以一举拿下山鬼成名，没成想山鬼没捉到，人差点都折在这了。

    “这山鬼，可真是狡诈！差点害死咱们！”

    “对对对！竟然还掳去了这么多景行派弟子！”

    “娘的！咱们算是白跑这么一趟了！”

    “这话可不能这么！你看这苏遇寒，跟在咱们屁股后面来逞能救人！怎么，功劳也是有咱们斗林派一份的！”

    “对对！咱们可不是白跑了一趟，咱们还帮着救了人呢！”

    “嘿嘿！那可不是，苏遇寒一直那副娇弱模样，今天的事就算传出去也未必会有人信！咱们就是咱们救的！传出去也好壮大门派不是？”

    苏遇寒听着那些窃窃私语，觉得嘈杂极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提不出力气来。

    “不过，为什么苏彧能一下子就破了阵啊?他竟然一点都没受迷魂阵的影响！”

    苏遇寒听到这句话，脑袋里清明了一下。

    他心想道，这阵法都是我创的，我能破不了？

    他倒是也没想到，司慎会在这里直接下了迷魂阵。

    就像是仓促之下的布阵一样。

    难道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苏遇寒下意识地去看了陆离一眼，心有感召般陆离也抬眼看他，嘴角忽然勾起一笑。

    苏遇寒心下有些疑惑，忽然，陆离挣脱宋谨的搀扶，推着苏遇寒进到了盛放卷宗的石洞。

    石板门轰然关闭，陆离抵着苏遇寒的胸膛，双眼死死盯着苏遇寒的眼睛。

    苏遇寒本来就是强撑着，如今被陆离这么一推一搡的，双眼直冒金星，身体也瘫软着直要贴着石壁往下滑。

    石板外叽叽喳喳的动静依旧，听不清众人是何反应、又在做什么。

    陆离的身后，重重黑色的人影虚虚晃晃出现又重叠为一起，洞内的烛火噌得一下全部燃亮，机械冰冷的声音响彻：“尔等放肆。”

    堆叠的卷宗像是浸着血冒着火，幽幽的红光如同讨债的恶鬼，争先恐后地向苏遇寒扑来。

    苏遇寒蜷成一团，双手捂住耳朵抵挡着刺耳的声音。

    他听到好多人在尖叫。

    有凌空峰的孟岚贴着他的耳朵在哀嚎：“师兄！你看看我师兄！师兄我这般为你你为什不能看看我！师兄！”

    有凌州凌泱夫妇在恶狠狠地诅咒：“去死吧苏彧！你不得好死！”

    还有残破的老修士的声音：“为什么我会解不开这阵法！为什么！苏遇寒！为什么！”

    有男：“操你娘的！没那本事出来丢什么人！”

    “长得跟个娘们似的出来买什么骚！老老实实把脉看病做个废人不好吗！”

    有女：“苏遇寒！啊——！为什么死得不是你啊！你该死苏遇寒！该死的是你啊！”

    “什么予止！什么仙师！害人的贱货！”

    有老：“我想活啊！你放我一命吧！”

    有少：“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放过我！”

    苏遇寒伏在地面，手指痉挛着掐进地面，指甲直渗出血来。

    泪水或是汗水颗颗滴下，模糊了苏遇寒的视线。浑浑噩噩间似乎有重重红色的身影从卷宗中爬了出来，他们手脚并用飞快地爬来，带着扭曲狰狞的笑脸。

    苏遇寒登时骇得瞳色都遮掩不住，一金一绿的异瞳涣散着，惊惶地瞪得很大。

    “原来，你也参与了？”

    红光昏暗下，陆离背光的身影撑出一道分明的阴影，他的眸光冷冽，声音穿透层层怨厄清楚地抵达苏遇寒的耳中。

    黑影霎时又分为多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向陆离和苏遇寒扑来，陆离的下巴处滴落下晶莹的汗珠，折射着泛寒的红光，他的薄削的嘴唇一张一合，热气随之呵出：

    “荒谬之至。”

    这句话不知是对着苏遇寒还是对着黑衣人。

    苏遇寒了个寒噤。

    陆离反手扣住其中一个黑影的额骨，黑衣人皮肤上的灵纹哗然浮离，而后死死绞住他的手臂。

    苏遇寒抬起头，黯淡的双眸与陆离沉郁的眼睛对视到了一起。

    苏遇寒见陆离冰冷漂亮的桃花眸中泛起一阵凶光，所有黑衣人骤然惨声长吼，身体碎裂成千百块，逐渐透明直至消弭殆尽。

    陆离收了手，喉咙间发出满足的喟.叹，他歪歪脖颈，坚硬的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淡淡的黑气缭绕着陆离，陆离在这迷乱的黑气红光间身材拔高了几寸，身上的肌肉也健壮了几分，黑衣之下隐隐可见挺拔健硕的身躯轮廓。

    陆离挑起苏遇寒的下颌，光影交割下，陆离的眉骨高耸，眼窝深邃，鼻梁高窄而挺拔，唇如刀削透着冷冽：“我本来想过，撕了那些人的魂魄倒也不错，毕竟……”

    陆离逼着苏遇寒看着他的眼睛：“我再一次生剥了情念，现在体虚的很呢。”

    还是没来的及吗……

    苏遇寒心中忽然钝痛了一下。

    心底一个声音在喊，逃出去，避开他，你不知道陆离做了什么吗？

    如何能不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

    上一次被这么撕了魂魄的人就是他苏遇寒。

    上一次的陆离也是被剥离了情念后，手掌萦绕着黑气冰凉凉地贴在他的额骨上，阴恻恻地笑道：“多谢苏仙师千里送滋补～”

    陆离抚着苏遇寒的脸颊慢慢向上游走，忽的按在苏遇寒的额头上：“你在想什么呢？”

    苏遇寒猛地一把推开陆离，脚上踩着狰狞的人影，踉跄着爬上堆叠的卷宗，展开最高处的卷宗来看。

    陆离，原山神折熹之身，剔凡世杂念，欲融苏彧之善魂，未成，暂为山鬼。

    自剔情念消弭之，独少苏之善魂。

    苏遇寒只觉得自己发烧的更是厉害了，脑袋一阵阵抽痛的眩晕。

    苏遇寒哗然一声抛下了陆离的卷宗，仰面无力地瘫倒在冤魂残血堆叠而成的卷宗上。

    那卷宗在幽冥般的山洞里燃起明亮的火光，落到地上时只留下一团灰烬，形状竟像是飞蛾挥翅一般。

    飞蛾扑火罢了，留不住光留不住热，徒遭一通罪。

    “你似乎知道我会这么做？”

    陆离踩着宗卷走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遇寒。

    知道啊。

    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我根本不值得……”

    “我想我清隽明净的少年露出应有的笑颜。”

    “现在……该怎么办……？”

    “他也不过是想剔除我的人世情念。不怕的，我只你一个执念，剔除之后定能化作人形，可陪你百岁安生。至于剩下的我，我会护你百岁无忧。我会杀了他的，你不要怕。”

    如他所，我没有了爱恨，会更加强大才是。或许我不会再记得你，但你一定要和另一个“我”好好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可能就是喜欢你吧。心悦你，中意你，想要你时时欢颜。

    我并不想要这种喜欢。

    可我对你只剩下这样的价值了。

    苏遇寒忽然沉着声音笑了，笑声中掺杂着压在舌尖的苦楚：“一声叹荒唐，一生叹荒唐啊……”

    苏遇寒笑着笑着便剧烈地咳了起来，歪过头去狠命又吃力地直咳出血沫来，清瘦白皙的脖颈上纤瘦的骨节与浅淡的青筋随着一次次咳嗽狠狠地凸起又摔落。

    陆离蹲下来看着他，皱了皱眉。

    苏遇寒微微偏过脸，眼角处蓄着微弱的水汽，折射出血一般的红光。

    苏遇寒抬手勾开自己的衣襟，深陷的锁骨一晃一晃的，如同飞蛾扑闪的双翅，他的声音中带着病态的燥热与疲倦：

    “来啊陆离，撕裂我吧撕碎我。”

    “你带上我的那一份，去报仇好了。”

    苏遇寒只觉得自己眼前黑乎乎一片，脑袋里也铮地一声慢慢全都乱作一团。

    恍惚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

    “对不起啊，陆离。”

    身下的模糊的红色人影似乎扑了上来，攥着他的脚踝与手腕往下扯往下拖，尖嘴厉牙咬进他的肌肤，似乎是要啃噬他的筋骨。

    扑天灭地的尖叫与嘈杂在他的耳边响起，苏遇寒却听到了久远的一句话清晰地印入他的识海：“阿彧，你信我吗？”

    苏遇寒无力地张了张嘴，没出话来。

    我不信你了。

    我要活下去，和你一起。

    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间碎裂开来，沾着血气，泛着寒光。

    你啊你啊，总要无法挽留，才开始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