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看着苏遇寒遍布红痕的身体，看他紧蹙的眉头和直挺的鼻梁，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下去。

    真过分。

    陆离的眼圈红了红，接着恢复了正常。

    都这种时候了，也不知道对他好一点儿。

    他还以为分开之前能听到苏遇寒对他一句温软的话呢。

    算了，昨夜闹得他那么凶，也没句什么。

    算了吧。

    陆离看着面前清冷明隽的面孔，在心底默默地讲。

    苏遇寒。

    这次是我不要你的。

    “苏遇寒，”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陆离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带着一些不甘心，低声讲道，“我走了啊。”

    走？

    往哪走？

    苏遇寒挑了挑眉毛，微微睁开眼瞥过去，见陆离已经利落地穿好了衣服和靴子。

    他给自己束了一个高马尾，回头恰好与苏遇寒偷看的眼睛对视上。

    陆离笑了笑：“我不缠你了。”

    “你去找陆折熹吧。”

    苏遇寒看他与刚才判若两人的模样，眉目间神色也不似玩笑与怄气，胸口没由来地有些沉闷：“你干什么去？”

    陆离垂下眼眸来，漂亮的桃花眼黯淡着：“你以为，百年前的折熹真的没有反抗的余地吗？”

    “他只是为了你，选了最愚蠢的办法。”

    苏遇寒脑中忽然一阵刺痛，他下意识伸手拉住他：“你……”

    陆离抬起苏遇寒的下巴，温柔地摩挲着，眼神有些失落与迷茫：“我问过你的，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苏遇寒，陆离算什么？折熹算什么？”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啊？”

    苏遇寒被从身后握住脖颈，额间热汗尽致，眸中水光潋滟。

    苏遇寒被顶.撞得不出话来，咬着牙不让焦躁与倦怠溢出胸腔。

    苏遇寒定了定心神：“你是要去救出宋谨来？”

    陆离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嘲讽：“多亏了他，才让我明白了如今的处境。”

    苏遇寒晃开眼：“他是故意引你前去的……”

    你以为宋谨做的这一切司慎会不知道吗？

    他不过是借着宋谨的好心将计就计将你引去罢了。

    “你以为……谁都喜欢算计……?”陆离的话断了苏遇寒。

    苏遇寒后半句话堪堪卡在喉咙里，缓缓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什么？”

    陆离直直地看着苏遇寒的眼睛：“我和你不一样。”

    陆离转过身去提起长剑，苏遇寒一把拉住陆离的衣袖，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你讲清楚。”

    “讲清楚什么？”陆离缓缓掰开苏遇寒的手指，“讲清楚你为什么心安理得地一次次抛下我？讲清楚你为什么和陆折熹一起愚弄我？讲清楚你为什么可以把我的感情利用得这么不留余地？还是讲清楚你为什么……”

    陆离的眸光落在苏遇寒苍白的脸上，缓缓扫过他因为失控而涣散着一绿一金的瞳光。

    “放着我不要而去要一个，本是属于我对你的、也是因你，我被活活剔去的、感情的承载体呢？”

    雷霆阵阵，暴雨侵袭浓重夜色下的白栖山。

    “陆离！”

    苏遇寒猛然间坐了起来，脸颊泛着病态的红光。

    苏遇寒紧紧攥在胸口的位置，环视了一下四周。

    没有人。

    没有陆离。

    苏遇寒低下头将一旁叠好的衣物迅速穿上。

    下床时，脑袋一阵剧烈的眩晕。

    苏遇寒无力地跪在地上，用手扶了扶额头。

    大概是发烧了。

    额头鬓发间尽是湿凉的虚汗，身上也黏稠酸软的。

    半昏半醒间陆离的声音还滞留在他的脑间。

    “我不要你了。”

    “我和你不一样。”

    苏遇寒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怨怼，一股带着惊惶的焦躁与不安。

    苏遇寒勉强站起身来，揉了揉额角，推开阁楼的木门。

    带着雨点的寒风吹在脸上，苏遇寒顿时清醒了些，抬眼望去神渊山的方向。

    闪电雷鸣下，神渊山发散着昏沉的红光，宛如一尊蛰伏的妖兽。

    神渊山上，各色校服的弟子栽倒在血泊中。

    再往里去，巨大的白蛇被砍杀得不成样子，鳞片剥落，沾染着不知是谁的、混着泥土的血渍。各种魔兽妖兽的断肢残骸泡在黑色的雨水中，累累血肉白骨压砸着目睁眦裂的少年青年的变形的脸。

    再往里些，身形不稳但神色亢奋的各宗派掌门、长老推开了道道石门。

    “快来！这里有好些珍稀药材！”

    “灵石！好多的灵石！”

    “浅月长老……”滋源派的一名弟子低声对着一位面容清越姣好的女长老道，“少宗主……可能在此……”

    浅月长老抚了抚衣角，很好地收敛住脸上的惊讶，浅声道：“莫要声张，速速引我前去。”

    宋月心下纳闷，宋谨这子不是在景行派好好待着呢吗？怎么会跑到这古怪的神渊山来？

    另外让她心生怪异的是，景行派的苏彧长老不是被山鬼掳走了吗？眼下有了山鬼的踪迹，祝严那个分外疼惜师弟的怎么还没有来？

    宋月的眸光暗淡了几分，算了，倒也不急这一时。

    弟子恭敬地将宋月带到青烟迷雾重叠的地方，磕磕巴巴道：“便是在此了……”

    宋月的眉头紧紧皱起，好深重的怨念！

    不过里面的确有宋谨的气息波动！他似乎是受了伤，现在很是衰微！

    宋月刚想进去查看，腕间的红豆手串突然发出强烈的红光，宋月正疑惑不已，心头忽然一阵熟悉的刺痛。

    她退后两步，低声急呼道：“速速召集滋源派长老与弟子来，少宗主应当是遇险了！”

    宋月拧头看那没什么反应的滋源派弟子：“愣着干嘛？”

    “快去！”

    “是！”那弟子木讷着脸走出去，却突然大喊：“山鬼！山鬼在里面！”

    众人一时如惊起的蝗虫，一同涌向那石洞。

    宋月看着密密麻麻而来的众人，一时脑中闪过万千思绪，她拦住洞口，冷声道：“诸位！”

    “浅月长老！”

    “你这是什么意思？”

    “做什么呢！”

    “作恶的山鬼可是在那里面呢！”

    “他若是跑了！你担当得起吗？！”

    “诸位听我一言！”宋月的额间滴下一颗汗水，“我们怕是不能进！”

    “如何不能进？”

    “我们宗门都损失了这么多弟子了！”

    “浅月长老莫不是怕了？！”

    只有滋源派的人还算清醒：“诸位诸位！浅月长老做事一向缜密，突出此言定是察觉出了不妥之处！我们何不听她完？”

    人群中有人冷笑：“只是进去看看，便这般阻拦，莫不是里面藏着珍稀物什，你滋源派想要独吞？”

    “对啊！让开！”

    “还是，发现那山鬼与你滋源派有勾结？”

    “我滋源派是你可以污蔑的？”

    “那便一起进去瞧瞧，宋月这般作态是在让人费解！”

    众人逼压之下，宋月脸色发白，却偏偏胸口刺痛得不出话来，被人推搡到一旁。

    宋月摔倒在一旁，大口地口耑息着，平复着胸口窒息的疼痛。

    滋源派宗主夫人祝冼扶起了她：“怎么回事？”

    宋月盯着她，费了大力气才讲出了话：“阿冼……宋谨……在里面……”

    祝冼美艳凌厉的眼睛一眯：“这一路来的确怪异的很。”

    宋月道：“我怕这是场阴谋……我们都会折在这儿……”

    祝冼安慰道：“浅月，你在此歇息，若有异，你即刻便逃，去寻宗主来救人。”

    宋月用眼睛询问那你呢？

    祝冼笑了笑：“臭子前几天还给我找了个漂亮儿媳妇，非叫我过来给见面礼……”

    美艳妇人的面容凝重下去：“即便危险，我也得去救儿子啊。”

    宋月点了一下头，将剑插.进地面做支撑，平复自己突如其来的心痛。

    苏遇寒赶来的时候，山洞里只见血光与杀气。

    有人在喊：“四个！四个！都杀了！不能留！”

    众人如同魔怔般，双眼布满血丝，攻击着洞内陆离等四人。

    丝丝黑色的怨气附着在众人的后颈上，只有几个还算清醒的帮着陆离他们：“住手！快快住手！”

    不过是片刻没见。

    陆离他们都像是受了什么重创，神色苍白地无力逃脱着。

    苏遇寒眯眼看着隐在暗处的黑衣人，猛然挥鞭勾着那人就地轰地一摔。

    强光骤然刺入众人的眼睛。

    面色苍白的青衣男子扶着墨衣少年，另一手护着身后的三个少年，冷声道：

    “诸位，都够胆啊。”

    众人清醒了几瞬，忽又愤慨了开来：

    “苏彧长老！”

    “你可是要护着这作恶的山鬼了！？”

    苏遇寒挑了个叫得最欢的，骨鞭凸出倒刺勾到身前来，瞬间又变作匕首割破他的咽喉，鲜血溅在他的脸颊上，颗颗滚下来砸在冷硬的地面上。

    苏遇寒缓缓道：“清醒了吗？清醒了就看看脚下。”

    众人惊惶，下意识地去看脚下，只听得苏遇寒冷若寒泉的声音平静道：

    “再有一刻，诸位便要死在这迷魂阵中了。”

    在场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又对着苏遇寒发难：“那……那你也不应该乱杀人！”

    刚刚遭受心理与生.理创伤的人难免草木皆兵，他们不无恶毒地猜忌起了苏遇寒。

    都苏彧废人一个，如今再看，怎么会这般强悍？！

    恐怖的想法滋生，有人又喊：“苏彧！你这般做法与山鬼何异！”

    有人接着便喊：“你不是被山鬼抓走了吗？”

    “你不是灵力孱弱吗！”

    “你不会就是山鬼吧！”

    苏遇寒就知道来了准没好事，他缓缓将陆离推到宋谨怀里，骨鞭化作长剑“叮”地一声刺进地面，双手从容地扶在剑柄上，扫视着众人惊恐的面容，冷笑道：

    “被我这个废人救了，诸位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