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惊!这货怕不是个憨憨儿
晚饭在一阵令人窒息的“父慈子孝”中度过。
“陆止呐,来来来,”苏遇寒斟酌着开口,“咱们来聊聊称谓的事情……”
陆止接着垮起一张脸,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背过身去把碗筷收拾了,默默地去刷锅去了。
苏遇寒只好自己凑过去,背着右手微伸过头去看。
陆止低着头,眼神有些晦暗,听到苏遇寒的动静,接着撇过脸去,泫然欲泣,声如细蚊:“爹爹……”
苏遇寒看着陆止别过去的侧脸,白白净净鼓鼓囊囊的,很像陆离时候闹脾气的模样。
一时心中翻涌着一些酸涩的情绪,苏遇寒无奈地笑了笑,压下多余的情绪,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寻找到依靠,但我真的不是你的爹爹。”
“不过,我会帮你找的。”
陆止抬起头,一吸鼻子,声音软软的:“真的嘛?”
苏遇寒看着陆止,忍不住一笑:“权当报答你今夜的晚饭了。”
年轻男子的眼波中有微光流转,其间包涵着温柔与明睿,似乎可以参破并容恕无端施加于他的一切龌龊心思。
陆止在苏遇寒的注视中羞愧地低下头去,声地道:“我也想过了的,你应该不会是我爹爹……娘亲爹爹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而且我爹爹的确应该是姓陆的……”
“但我只是……想要能有一个……”
苏遇寒浅声道:“我明白的,我可以帮助你,但你真的不要再叫我爹爹了。”
“为什么啊……”陆止有些不服气,似乎从来没被人这么拒绝过,声地反驳,“当我爹爹很划算的,我什么都能干的……”
苏遇寒怅然笑了笑,垂下眼帘去了:“大概是因为……我有一个心仪之人的,不想让那人误会吧。”
陆止哦了一声,苏遇寒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洗完便过来吧,我有法子帮到你。”
陆止迟钝地点了点头,忽然抬头问道:“那我可以叫你苏爹爹吗?”
苏遇寒眨巴眨巴眼,不明白陆止为什么执着于叫他爹:“其实我还是挺年轻的,你没必要非叫我这个啊……”
陆止试探地问道:“那叫苏哥哥?”
苏遇寒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坐回桌子前才道:“叫哥哥就可以了。”
陆止哦了一声,便洗碗边偷瞟苏遇寒,苏遇寒敏锐地从他的眼神中捕获到什么。
怎么感觉,这个陆止是刻意想要他留下来呢?
陆止不一会儿便收拾好了,新点起一支蜡烛拿到苏遇寒身前的桌子上来。
苏遇寒清隽的面容在屋内一远一近的烛光辉粲之下,带上了几分缥缈恍惚的、动人心魄的冷峻美感。
陆止规规矩矩地坐到苏遇寒面前,道:“哥哥,我好了。”
苏遇寒点了点头,下意识想用右手掐指卜算,腕间一阵冰冷的刺痛消了他的这番念头。
这大雨明显是因为陆离或者陆折熹心神不定招致来的,那他稍微动用一下灵力应该不至于被察觉吧。
苏遇寒背过手去,左手伸了出来,道:“会有些疼,你先将你的右手掌心朝下,闭上眼睛从一默念到十,接下来由我主导便好了。”
陆止以为苏遇寒让他默念是想岔开他的注意力,心里嗤了一声也就依言做了。
苏遇寒眯起眼睛取了陆止指尖一滴血,然后在桌面上画出凌乱的咒纹。他倏然一提左手,以血画就的灵符哗地腾空,贴到了陆止的右手腕上。
这边陆止还没有数到十,就感到手腕上一阵发凉,又听得苏遇寒平静地讲了一声:“好了。”
陆止睁开眼,就见自己的腕上系了一道红绳,上面还有一个银铃。
苏遇寒左手托着下巴,笑吟吟道:“等明天天气好了你可以再去一次白栖山,这银铃可以指引你去寻找生父。”
“你与生父离得愈近,这银铃响得愈是清澈激烈,红绳也会发烫的。”
陆止惊奇地望着这手链,语气腔调里全是欢欣鼓舞,没有丝毫怀疑:“谢谢哥哥!哥哥你好厉害!”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苏遇寒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提议道,“我跟你去白栖山。”
苏遇寒背在身后的右手不可遏制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手腕上淡红色的长线忽然变作刺眼的鲜红色,接着便消退下去。
苏遇寒忍着手腕上噬骨的疼痛,心里冷笑:折熹啊折熹,我都这般藏匿了,但你是分毫不想放过我呢。
真正睁开眼睛之前,苏遇寒是有些微意识的。他隐约感觉得到,陆止的动作比起是在埋他,更像是要刨出他。
这具身体还是他追捕“水鬼”途中被拉进地下时,为防意外而留下的一道分身。此身骨肉生长而原身生气枯槁,届时原身的气息一绝,是人都会认为“苏遇寒”已经死了,没人会知晓他借着另一个躯壳活下来了。
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件事的可行性为多大,事实上他都没有想到这种事情能成功,他这样做的时候带上了赌的成分。
只是为什么折熹还是能盯上他,或者,为什么陆止还是能盯上他。
陆止在心中默念数字的声音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那道声音是苏遇寒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
太过分了,苏遇寒心想道,差点又要傻乎乎地养大一个折熹三代。
呸!
好容易再活了过来,他才不要再和折熹或司慎牵上一丝丝联系。
现在的他是全新的他,他不要陷入过往任何一种困境。
如果那些人非要再妄图拘碍他,那他也不介意,将寻仇的事情拉扯到明面上。
谁都别想跑,谁也别想跑。
死亡何其容易,活着但所求皆不得才是难耐。
他要看着他们前功尽弃,看着他们郁郁不得善终。
苏遇寒不动声色地想着,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而陆止所能窥知到的心声也只是:
等帮着陆止找到父亲,我就找一处偏远安静的山野,娶妻生子放羊。
陆止的眉头不可遏制地挑了挑,阿彧竟然喜欢放羊?
有些心思是浮在表面的念想,而有些心思是发自本能的反应。
苏遇寒在过往的经历中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心思,也在那些过往中摸索出如何窥听折熹的心声。
可把我给厉害坏了,苏遇寒心中暗暗得意。
陆止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这一句,心里突突地跳了跳,他现在的念想竟然如此低俗不上进了?!
不应该的,不是应该寻仇报复吗?
不应该亲自找上陆离,跟他斗得死去活来。
或者借着“苏遇寒”逝世一事,暗中推波助澜,给司慎设陷……
不应该的,这不应是他认识的苏彧的。
陆止盯着自己腕间的红绳暗暗出神:难道是因为死后重生,改变了他的心志……
陆止悄然捏紧了自己的指节。
雨一直下,夜从未停。
不知道是第几天,陆止抛出同样的问题:“哥哥,要吃些东西吗?”
苏遇寒望着雨帘,摇头:“不饿~”
陆止补充道:“我来生火。”
陆止决心服他:“我来煮汤。”
陆止放出绝对杀招:“吃完我收拾。”
苏遇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哎呀,我们止止还真是乖巧懂事呢~”
“那成吧,”苏遇寒摆出“真拿你没办法那就这样吧”的高贵且宠溺的姿态,“那你去吧。”
陆止生了半天的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苏彧这么个大男人在那儿又是乐呵呵地观雨又是美滋滋地喝茶的,而他这么个细胳膊短腿儿的身板要跳上跳下拼死拼活地给他准备膳食?
好气。
陆止的脸一时又气呼呼地鼓了起来。
陆止恶向胆边生啪叽一声把鱼摔进铁锅里。
苏遇寒闻声看看他,满眼关切:“怎么了,我亲爱的止止?”
陆止没出息地抿了抿脸颊上的灰,有些磕巴了:“没……没事,哥哥,鱼汤就快要好了,你不要着急……”
苏遇寒笑了笑:“好的呢,止止宝儿~”
陆止点点头,埋头苦干:“就快好了,哥哥稍等!”
苏遇寒惬意地换了个姿势,继续捧着上好的茶杯子看雨,嘴角勾起弧度:“没问题呢,止止~”
陆止利落地切鱼撒料,干到一半,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
我恨!
我为什么要因为苏彧昨天晚上想要喝鱼汤就半夜偷偷爬起来冒着雨去给他捉回四五条大鱼来!
关键是我为什么还要自演自戏一副惊喜模样地装作是鱼自己游到了家门前!为什么还要再费心劳力地给他熬鱼汤喝!
陆止心中突然又邪火四起,啪叽一声扣上了村寨里每户必备的大锅盖!
苏遇寒老神在在拧过头来,微笑注视:“又怎么了啊,我家止止?”
陆止酝酿了酝酿,脸微红,摸起墙壁上挂的蓑衣斗笠就推开门往外跑:“院子里瓷盅的纯净雨水接满了!我去取回来给你煮茶喝!哥哥你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苏遇寒看着没.入茫茫白汽中的身影,慢悠悠笑道:“要心呐~我止儿啊~”
陆止抱着湿淋淋的瓷盅噗呲噗呲踩着水往回跑,忽然又发觉到什么!
他娘的!
我为什么要因为苏彧喜欢喝茶就偷偷摸摸地给他造了齐全的茶具!
我为什么还要因为苏彧的顺口一提就天天在大雨中给他接雨水!
苏遇寒支起下颌,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热气。
啧。
这傻子好傻啊。
憨敷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