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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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其悦端起茶杯,发现里面已经见了底。他把茶杯放回原处,紧挨着他摘掉的订婚戒指。

    扭头看看窗外阴云压低的天幕,许其悦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闷热,混合夏天的潮湿,粘黏每一寸皮肤。

    中午阳光还很好,午后云就慢慢压下来了,至今不见有雨滴砸在地上。他大拇指划着手机,看何时能下雨。

    天气预报显示五点有雷阵雨,还剩半个时。

    冯月华不在家,他们约在三点钟,她却让他等到现在。如果不是看在她是长辈、自己又有错在先的份上,他不会一言不发地干坐在这里。

    厨房里的女佣走出来,给许其悦再添了一杯茶。

    许其悦喝着凉茶,不解渴,更热了。

    “我爸本来就偏心吴宁,你这样做有什么用?这是强奸……妈,我求你别逼我了,我真不愿意干。”

    三楼,吴渝往后退,背对着冯月华坐在窗边。

    雨水淅淅沥沥地拍在玻璃上,天边隆隆的雷声像远古巨兽的低吼。

    冯月华抓住吴渝的肩膀让他转身看着她的眼睛。

    “吴硕海为什么考虑让一个残疾人继承公司而不考虑你,你知道吗?”

    她拍拍他的脸,含着羞辱意味地讲:“因为你不行,即使吴宁不能走路,你也比他差远了。”

    “吴宁懂事以后每年都给吴硕海寄生日礼物,讨他欢心。你呢?你每次见到吴硕海是不是都想着让他给你买礼物?”

    “吴宁从到大就没考过第二名,每次考完试都会跟吴硕海通电话。你呢?你是学习的料吗?”

    “吴宁在他妈妈和弟弟死后,哭了一场,转头就好吃好喝好睡。你呢?你有他心硬吗?”

    “你的未婚夫现在巴巴地到处听吴宁的消息,你知不知道?!你还是不是个Alpha?!”

    “你拿什么跟吴宁比?!”

    雨下大了。

    饱满的雨滴沾着地面的浮土裹成泥球,很快就被接连而至的雨水冲化。毛玻璃似的雨景,低处汇聚出一洼泥水。

    冯月华无声无息地侧坐在吴渝身边,倾身环抱着他的肩。吴渝胳膊肘撑着膝盖,脑袋像被吊挂在脖子上一样。

    她转而抚摸他的后颈,柔声安慰他:“在妈妈眼里,你是最好的。你爸爸也不一定把公司交给吴宁,这还没到最后呢。”

    “妈妈做这些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将来。等爸爸妈妈死后,你怎么办?你要是跟许其悦结了婚,分家产的时候,你爸爸看在许家的份上也不敢亏待你。”

    “即使你爸爸只给钱不给股份,你还有许家,许其悦可是许家的独子。”

    吴渝抬头注视着冯月华,五官纠结到扭曲。

    “妈,你有没有想过,许其悦要是报警呢?这种事上法官肯定偏向Omega,我会坐牢的。”

    冯月华攥紧吴渝交握的手,不让他抖,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意念转移到他身上。

    白日将尽,雨声与雷声交织在一起,她紧绷的嘴角拉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未婚的两口在发情期意乱情迷,法官哪里管得着。你爸爸这段时间在国外,不会扰到你们。发情期结束后,许其悦十拿九稳就怀孕了,这事传播出去,许家不要面子吗?”

    “吴许两家本就门当户对,许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吴渝还是摇头,“妈,你别劝了,许其悦又不喜欢我。”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倔种!”冯月华站起来,啪一声开房间里的灯。

    吴渝用手挡住脸。

    “妈妈问你,你喜欢许其悦吗?”

    “还行吧,他长得不错。”

    “反正我不会让许其悦嫁给吴宁,你这么优柔寡断,自然有别人来办这件事,但我可不能保证这个别人是什么好货色。”

    惊雷在天边炸响,吴渝别开脸。

    “……你是在救他。”

    雷声侵入他昏沉的梦境,许其悦脑袋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吴渝。

    许其悦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对不起,我……我不心睡着了。”

    许其悦不自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吟,撑着沙发坐直身子,头痛欲裂。

    奇怪的是吴渝脸有点红,垂眸不正眼看他。

    许其悦粘稠的意识已经泛不起沫,Alpha被Omega发情期信息素引诱,也分泌出大量信息素。等到Alpha的信息素将许其悦层层包围,他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危险。

    发情期?

    不对,现在离他的发情期还早着呢。

    高温快要将他蒸熟了。许其悦难受地蜷曲在沙发上,眼镜不知掉到了哪里,他紧蹙着眉,一双杏核眼的焦点在虚空中游离,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温润的红。汗水浸透了他绸面衬衣的领口,他体内燃烧着一团火,喘息间不断往外散发热气。

    Alpha伸手拉他,许其悦奋力躲避。

    发情期……标记……卞宁……手、手机……

    几个零散的词汇浮现在他脑海里,许其悦咬破舌尖,血腥味伴随着刺痛感袭来,疼,但好歹凝聚出一丝神智。

    他慌乱地摸手机。

    消失的手机在吴渝手里。

    “给我……给……”他喘不过气,眼皮宛如坠了千斤铁。

    许其悦抬起手臂,笨拙地抓向自己的手机。

    “你听话一点,我不会让你疼。”

    Alpha虎口卡住他的后颈,用上力气揉捏,坚硬的指节碾压柔软的腺体。

    过电似的,从头通到尾,许其悦浑身抖得厉害。

    Alpha知道怎样让一个陷入发情期的Omega听话。

    为什么没人?厨房里的女佣呢?冯月华呢?

    许其悦乞求有人能帮帮他。

    吴渝将他拦腰抱起来,许其悦的抵抗效果约等于零。他抱他上楼,怀中人好像一具尸体,耷拉着手、脚和脑袋。雨声铺天盖地,许其悦只听到脚步声,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这条路仿佛通往地狱。

    有一瞬间的失重感,随即身体压上不能承受的重量。被猛药引起的发情期来势汹汹,许其悦的头似乎已经从中间裂成两半,瞪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眼前一片惨白,惨白过后是漆黑。

    骄阳烘烤着他,烈火焚烧着他,身躯生理性地不停发抖。许其悦被迫张开嘴,Alpha的信息素伴随唾液灌入他的身体,就像冰镇的烈酒,含在嘴里是凉的,咽下去,食管和胃一路烧出火辣辣的疼。

    ……卞宁……他依稀还记得卞宁信息素的味道,转念一想,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把卞宁忘了。

    忘了。

    他要死了。

    “呲呲……”故作出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许其悦,来来来,快过来!”坐在窗边的少女眉头上挑,因过于兴奋而现出八字眉的滑稽表情。

    他撇嘴,“干嘛?”

    少女一拍大腿,:“卞宁!在外面呢!”

    听到她话的人无不伸长脖子往窗外瞅。

    班里人都知道卞宁是他男朋友,托卞宁的福,全校极少有不认识许其悦的人。

    高考冲刺的两个月,南平一中会组织九轮全真模拟考试,号称“9+1”,最后一次就是高考。学校有安排高二实验班跟高三年级一起考的传统。

    往年在张贴出来的排行榜上,不乏有高二的大神挤进高三实验班整整齐齐的队列,但没有太显眼的。卞宁高二的时候,他的名子出现在了排行榜顶端,所属班级一栏醒目地写着“高二1班”。

    刚开始高三理科实验班的班主任特别生气,不仅连开了两节课的班会,还单独找班级前几名的学生谈话。后来,这位班主任就习惯了。

    九轮考试,卞宁压了高三第一名九回。高考的时候,因为不是统一的判分标准,高三学生终于摆脱了和卞宁一起排名次的恐惧。

    经此一事,南平一中无人不知卞宁的大名。此后的许多年,卞宁早就从南平一中毕业了,学校里还满是关于他的传。每逢9+1开始之前,高三实验班的班主任都会拿卞宁这个名子来敲他的学生们。

    许其悦没亲眼见证卞宁的高光时刻,他入学时卞宁已经高三了。

    正上着自习课,许其悦不敢太放肆,他与头一个看见卞宁的女孩互换了座位,随便翻开一本书立在桌上挡脸,以防班主任突然出现捉住他对着窗户一脸痴相。

    夏日悠长,树影婆娑,同行的几人纷纷与卞宁挥手告别,卞宁也礼貌地摆了一下手。他们分开了,卞宁停在树荫下,其他人径直走向校门。

    大学放暑假早,这群人约着来高中看望老师。

    许其悦已经有半年没见到卞宁,他单手托腮从二楼窗口俯视他。

    卞宁头发长了,不再是高中时的寸头,新发型使他看起来不像原来那样孤傲。他上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衫,下面是卡其色长裤,风格依旧简约低调。

    校门口宣传栏里还贴着卞宁的一张蓝底证件照,面容白净,五官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凤眼长而秀,上挑的眼尾神情淡漠,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还记得有回市教育局的领导来学校视察,站在宣传栏前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孩长得跟明星似的。

    平日在校园里见人就躲的流浪猫蹿了出来,它在离卞宁几步远的地方减速,优雅地扭到卞宁跟前,转着圈蹭他的裤腿。之后它往地上一躺,仰头喵两声吸引卞宁的注意。

    许其悦看着卞宁蹲下,他轻抚地上的白毛猫,修长的手指勾勾它的下巴。猫舒服地甩着尾巴,像条狗。

    还剩几分钟就放学了,班里人骚动起来。

    “喂!许其悦,卞神在外面等你呢!”

    好事者们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许其悦红着脸收拾书包,下课铃响起的一刹那,他谁也没理,埋头冲出教室。

    猫,许其悦想做那只猫。

    砰!

    震耳一声响,旁边的陶瓷床头灯被许其悦推下去,他狠狠咬了吴渝脖子一口,趁他捂着脖子起身的时候滚下床。

    血肉之躯碾过碎瓷片,许其悦变得伤痕累累,他攥起一块锋利的瓷片,对准了后颈的腺体。

    Omega双眼布满红血丝,凶恶地盯着吴渝,眼底迸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许其悦紧咬银牙,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把手机……还我……我保证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