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恶龙
“事故原因的初步调查结果为,近日连续降雨天气,施工建筑浇灌的水泥未干透,造成此次坍塌?”
新闻节目前的例行会议上,张东篱读到这样的稿子,忍不住笑了。
主编看向他,问:“怎么了?”
张东篱手腕靠着会议桌,中性笔灵活地在他指间转动,“下午事故发生,晚上就能有初步的调查结果,这是哪个调查机构效率这么高?”
主编不话,负责该内容的编辑低头翻阅纸质稿件。
“都看着我干嘛?我就是好奇而已。”他耸了一下肩,抓起稿件起身,“快到时间了,准备开工。”
演播厅进行设备调试,化妆师细致地给张东篱上一层粉底,用眉笔勾勒出眉形,眉粉填充。
化妆间的门开又闭合,张东篱从镜子里看见来人,指向旁边的椅子,笑:“频洲,坐这儿。”
“不坐了,今儿都坐一天了。”徐频洲在一个位置站定,清癯,两颊微向下凹陷,眼睛神采奕奕,撑不起衣服的瘦弱身子不显萎靡。
张东篱问:“看见我发给你的东西了吗?”
“你这不废话吗?我没看见过来干什么,看你化妆?”
“敢做吗?”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不敢做,我来干什么?”
化妆师托起张东篱的脸,仔细看,画的眉毛好像有点不对称。张东篱通过镜子观察自己,对化妆师:“左边的眉峰稍微高了点。”
“你一直在笑,我怎么画?我给你化妆,你不要笑嘛。”
“不笑了不笑了,我哭。”
张东篱与化妆师完情骂完俏,继续:“调查结果不一定能播出,毕竟是省支柱企业,根深树大。”
徐频洲很少犹豫纠结,“我做我该做的事,能不能播,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良心。”张东篱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出这样一个词,不知道是在夸赞徐频洲有良心,还是嘲讽某些媒体人的良心被狗吃了。
“老林把儿童性侵的案子搞完了没有?”徐频洲忽然问。
“完了,下周就播。”
“我要带着老林,我这副身板,一看就不是工地搬砖的料,不好跟人套近乎。”
夜空的颜色逐渐加深,下弦月如勾,许其悦提着一盒巧克力淋面蛋糕开门,进门就找寻吴宁的身影。
卞宁嗜甜,喜欢点心蛋糕之类的甜食。许其悦特意吩咐家里的厨师多做一个蛋糕,他要包带走。
离家时,许太太不舍他走,他不把自己家当家,把吴宁家当自己家,又问他跟吴宁关系的进展。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许其悦只含糊地告诉她,自己肯定能追到吴宁。
“吴宁,吴。”许其悦将声音吞回肚子里。
房里有客人,许其悦看这俩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客厅,吴宁瞥了他一眼,两位客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其中年老的一位皱眉,很快隐藏情绪,胖脸上笑没了眼睛,和蔼可亲,:“这是许家的孩。”
今天又长一岁,奔四了,算什么“孩”。
许其悦礼貌地微笑,随后走进厨房,将蛋糕放进冰箱保鲜室。他问正在泡茶的陈怀奕,知不知道这两位客人是谁。
“吴宁的表叔和表婶。”
许其悦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看人家眼熟,也明白了那人皱眉的含义——他们参加过许其悦与吴渝的订婚典礼。
弟弟的前未婚妻,住进了哥哥的家里,这怎么看怎么是一出伦理大戏。
不是一般的尴尬,但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名声扫地,也要黏着吴宁。
“我去吧。”许其悦端起托盘,走向客厅。
脚步声再次扰到三人,吴宁凤目斜挑,淡漠的眼神扫过来,似迎面一阵凉风。许其悦装作看不见,弯腰将杯子搁在客人面前的茶几上,毛尖茶叶在水中升高,缓慢下沉。
“我们之前就想来找你,但你刚回国,肯定忙,我跟你表婶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
表叔体型肥壮,衬衣的扣子绷得紧紧的。他右手边的妻子苗条纤细,圆脸翘鼻,看样子二十岁出头,很是年轻。
吴宁静静听着,等他的下文。
“表叔我没什么文化,当初你爸创业的时候我借给他几个钱,沾你爸的光,这才多了点闲钱。理财不是有句名言,那什么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在投行那么大的官,我就想把钱转到你那家投行,让你帮我投资。”
吴宁回国不是接管家族企业,而是工作调动。他短短八年就在顶尖投行升到PMD的位置,按照正常的晋升速度,投行员工至少十二年才能升到MD,MD升PMD又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他如今金钱名利唾手可得,不需要依附家族。
“有多少钱?”吴宁问。
表叔摆了摆手,“不多不多,也就五千万。我听你们行有一支基金收益能到20%多,真的假的?”
“那是支对冲基金,风险很高,最低投资一千万美金,短期内无法赎回。”
“高利润高风险,这我知道。就是这最低投资……五千万国币跟一千万美金也差不了多少,你看,我们是自己人,你就不能捎带着帮表叔一把?”
吴宁胳膊肘搭着轮椅扶手,双手交握,“那支基金并不是我在管理,恕我无能为力。”
运作一支基金需要海量的数据收集和计算,胆量,敏锐的直觉,灵活的手段、技巧。想要赚大钱不能单靠运气,也不能不靠运气。吴宁玩过一阵对冲基金,风格激进而活跃,像一匹四处狩猎的孤狼,不过他快进快退,给上司展示完自己的价值就撤了。
“这样啊……”他沉思片刻,“我把钱放你这儿,你顺带帮我管理一下,总可以吧。”
许其悦听他们的对话感到无聊,意识飘到今天下午发生的坍塌事故上。过了不知多久,表叔终于搂着自己妻子的腰站了起来,临走约吴宁周末一起吃饭,还笑呵呵地瞧了许其悦一眼,让吴宁赴约时别忘了带着许其悦。
“吴宁,他是不是要卖掉一部分海跃的股票?”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海跃出事的时候来,像是急着逃离进水的船。
“没有一个金融咨询师会赞同他在此时卖出海跃的股票。”吴宁拿起杯子喝茶,气定神闲,姿态如松如月。
低买高卖是股票的一般玩法,海跃的股价下跌后一定会再上升。
没了外人,许其悦换掉贤妻良母的面孔,气呼呼向吴宁伸出手,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吴宁:“没有。”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哼,陈怀奕都送我礼物了。”
“你去缠着他。”
吴宁放下杯子,要走,许其悦立马拽住他的轮椅。
“我特意给你拿回来蛋糕,你尝一尝,我家厨师是国外回来的。”许其悦俯身,从背后贴近他的耳朵,呼出的湿热气体轻拂着皮肤上细的绒毛。
孩子才告白,大人都是直接勾引。
许其悦食指蘸了一点奶油,含进嘴里,杏眼牢牢盯着吴宁的眼睛,他舔干净了手,红嫩的舌尖卷过嘴角,灯光下,有晶莹的水迹。
“我喂你。”他推开杯子坐在茶几上,与吴宁腿碰着腿,然后用银叉舀起蛋糕,喂给吴宁。
吴宁偏头,表情变得厌烦,“我是腿有残疾,不是手。”
“你懂不懂情趣?”许其悦自己舔干净叉子,舀起奶油,再次递到吴宁嘴边,“很甜的。”
“许其悦,你把叉子舔了一遍,你觉得我会吃吗?”
许其悦扑闪着眼睛,天真道:“你吃啊,你从前就吃的。我们交换的口水还少吗?你不会突然有洁癖了吧!”
以前他们出去玩,许其悦啃过的东西卞宁从不嫌弃。他如果觉得卞宁手里的食物看起来好吃,就探过头去咬上几口,卞宁拿着食物随便他吃,还会用手指擦去他粘在嘴角的食物残屑。
回想起曾经温柔的卞宁,尤其是那双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眸,许其悦的信息素发生波动。
“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我跟你已经不是情侣关系。自从你住进这儿,就一直在得寸进尺,你就这么想让我标记你?”吴宁烦躁地挥开叉子,双手握紧轮椅扶手。
汗水滑落,湿衬衣的领口,许其悦咽了口唾液,:“是,我做梦也想让你标记我。”
与他产生联系,以任何方式证明自己不是徒劳无功,不是一厢情愿。标记后,他散发的每一丝气味都会有他的存在,他属于了卞宁,卞宁又何尝不是被他所拥有……他其实是一头贪婪的恶龙,要将卞宁叼回自己的洞穴。
吴宁点头,抬起眼皮看他,瞳孔黑沉,里面的情绪复杂而又隐秘。许其悦看不懂他,但这并不能阻碍他向他坠落。
他伸出的手在邀请,许其悦迫不及待地将手放入他掌心。拉拽,蛋糕连同盘子掉到地上,碎瓷片溅到许其悦脚踝。他扑在吴宁身上,双臂环抱着他的脖颈。龙张开利爪。
吴宁温柔地抚摸他的后颈,像在摸那只趴在他脚边的猫。龙开始摆动尾巴。
他猛地迫使他转身,跪倒,侧脸压在玻璃茶几上。
夜晚的风吹过松林,卞宁信息素的气味将他灌醉,他面颊潮红眼角湿润,艰难地呼气吸气。
吴宁凑近他的后颈,嘴唇柔软,尖锐的犬齿触碰到他的皮肉。这是一个Omega最脆弱的部位。
恶龙展开翅膀,扇动,爪子死死钳住它的战利品,作势升空。
桐花,桐花。
“吴宁!”陈怀奕用湿毛巾捂住口鼻,隔得很远,“许其悦他发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