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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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每次发起疯来,会将头往墙上撞,没人能拦住她,墙壁被她撞出凹坑和无数裂纹,她一点事都没有,正常吃饭睡觉。

    家人,她是不知道疼的。

    撞击声像一首单调而冗长的曲子,闭眼撞上铁门的那一刻,许其悦半边身子全麻了,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紧随其后,胳膊和肩膀的剧痛将麻痹感驱散,他的头好像重新安装回了脖子上,源源不断地接收痛苦。他抵在门上思绪飘飞,回忆起一段记录节目里的真实视频——有些疯子感觉不到疼痛。

    他以为自己已经疯掉了,原来他还清醒着呢。

    他再一次后退,再一次撞上去。

    许其悦曾试图踹开这道锈蚀的铁门,可是,单凭一条腿根本达不到所需的力度,他就算把靴子踢烂也踢不开一块铁板。铁门震颤,仍牢牢地嵌在门框里。

    他只能去撞门,一次次感受着疼痛和铁门的震荡,铁锈连同灰尘落到他身上,覆盖他的头顶、面庞。他应该能闻到铁锈的陈腐气味,然而狭窄的暗室早被血腥味占满,Alpha信息素气味从血液里扩散。许其悦这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腺体恢复情况很好,差不多可以正常感知信息素。

    以往安抚或控制Omega的气味,此时要把他逼疯。

    铁门轰然倒地,许其悦也跟着倒了下去,漫天尘埃飞扬,傍晚的最后一丝光亮穿透浓重的阴云,越过没有玻璃的窗口进入厂房,落在他眼前。

    Omega从地上爬起来,眼中终于出现一点神采,踅身钻进狭窄的黑屋里,最后一丝天光恰在此时消弭。

    拥抱他时,许其悦被吴宁的体温吓得颤抖,他本想抱着他离开,奈何胳膊疼得抬不起来。他一个人努力了许久,背着吴宁走出暗室。

    正常人行走时的负重极限是自身体重的两倍,他背着吴宁还算轻松,甚至觉得他这么高的个子过于轻了,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背上消失。

    血浸湿了他的肩膀,湿乎乎的不舒服,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出废弃工厂,站在年久失修的道路上,四下里眺望,皆是暗沉沉的荒草,犹如深夜里低伏的海面。只在遥远的一角点缀着米粒大的灯光,许其悦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

    “吴宁。”

    他不抱希望地唤了他一声,果然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自顾自地:“你再坚持一会儿。”

    真的分不清他们兄弟俩吗?仅靠冯月华拿出的几张照片就怀疑吴宁的身份?他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了吧,不过一直选择自欺欺人,贪恋吴宁对他的喜欢。

    他不是头一天认识卞宁,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卞泊。

    *

    夜里,吴宁独自待在书房,陈怀奕切了些水果,让他给吴宁送去。

    他端着果盘来到书房外,隐约听到吴宁正在电话,的是英语,他捕捉到“车祸”“意外”几个词汇。推门而入,书桌后的吴宁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异常,但他口中的英语无缝切换成了西班牙语,显然是有秘密不想让他知道。

    已经是他许其悦的人了,还这么防着他,难道他会把他的秘密到处乱吗?

    许其悦有些不高兴,偏就赖在书房不走了。他从吴宁背后的满墙藏书中随意抽出一本,架在胳膊上翻看,注意力完全不在书页上。他侧身倚靠红木书架,眼睛瞥向吴宁,看见吴宁一手电话,一手转笔,那支黑金色的钢笔灵活地在他五指间翻转,他的手指修长且漂亮。

    钢笔这东西不该拿来转,离心力使得墨水甩出笔头,积攒在笔盖里面。当吴宁完电话,停止转笔,两指推开笔盖,墨水瞬间染黑了他白皙的手。

    “你搞什么呀。”

    许其悦嗔怪一声,抽出纸巾给他擦手,并且擦掉桌子上的墨水。

    “笔怎么漏墨了?让陈怀奕送去修一下。”

    吴宁没有意识到漏墨不是钢笔的错,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转了笔。大概因为通话和许其悦占去他绝大部分心神,转笔这个习惯行为不自觉地现了出来。

    仅这一次,此后许其悦没再见过吴宁转笔。

    *

    教授走进阶梯教室准备上课,许其悦突然感觉后背被硬物轻轻顶了一下。他回头,顿时又惊又喜。

    “卞泊,你也选了这门课!”

    虽然脸是一样的,但气质截然不同。卞宁脸上孤高淡漠的瑞凤眼,复制粘贴在卞泊脸上,却变得顾盼神飞。他笑容特灵动,浅色的瞳眸亮晶晶的,中和了深邃眼窝带来的冷感。干干净净的年轻人,似乎永远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许其悦从没见过他摆出一张冷脸。

    卞泊收回戳他后背的笔,笑:“缘分啊,嫂子,期末考试带带我,到时候咱俩坐一块儿。”

    许其悦嫌弃地朝他挤了挤眼,他早认清他了,卞泊越有求于人的时候嘴越甜,平时不叫“嫂子”的。

    “你好意思吗?”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俩谁跟谁啊!”他压低身子,凑到许其悦耳边,“我选课之前听好了,这个老师的通识课特别水,上课几乎不点名。我今天来这一回,以后看心情来,如果他要点名,麻烦手机通知我一下。”

    他身上自然带有少许信息素气味,离得这般近,闻起来与卞宁毫无区别,许其悦转回头去,许久平静不下来,总感觉后背黏着东西。

    卞泊跟他开玩笑而已,没算真考试作弊,期末考试时也没刻意跟他坐得近。他抬头看见斜前方的卞泊转了一会儿笔,之后捞走桌子上的全部东西,起身走到讲台交卷,离开教室前特意用目光寻找到人群中的许其悦,朝他笑了笑,隐蔽地动动手指,挥手告别。

    对于不熟悉的人来,分辨卞宁和卞泊就难了。

    食堂是偶遇和误会的多发地带,有时卞宁从隔壁学校来,正跟他吃着饭,不知是谁,走过来一把拍上卞宁的肩膀。

    “卞泊,下午球去不?这谁?你男朋友?”

    卞宁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礼貌地告诉对方认错了人。

    有时他跟室友出门觅食,室友兴奋地指着刚进食堂门的卞泊,“哎哎,你男朋友来了。”

    他跟卞泊在食堂遇见的次数不少。卞宁不在场,两个人就声招呼,关系不远不近;卞宁在场,仨人才凑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卞宁很宠这个弟弟,卞泊多少有点粘他哥。偶然间,许其悦觉得,没有卞泊,卞宁不会是端庄沉稳的样子,而没有卞宁,卞泊性格中的轻盈将不复存在。

    *

    到达村子时,头发已经被融化的雪湿,许其悦向最近的一户人家求助,求他们赶紧叫救护车。

    “叫救护车!我们被绑架了,先电话叫救护车!”

    “让救护车快点来!尽快!我先生可能不行了!”

    他呼吸急促,紧皱着眉,完求救的话,圆眼中透出一阵恍惚。纵使万般不愿承认,终是不得不用事实强调情况的严重性。

    灯光下,凝固的血液呈现暗红色,染脏了身体和衣物,像一团无法摆脱的恶咒。吴宁不再吐血,一动不动地倚在许其悦怀中,如同劳累后沉沉睡去,眉目舒展开了,很安静。还有呼吸,但非常微弱。

    许其悦用尽所有力气将他圈在怀里,也许这样就能跟虚空中的某种力量对抗,强留他在他身边一秒。

    这个夜晚,连作为尺度的时间线也显得混乱不堪。

    救护车响着警报声赶来,蓝白灯光落在雪地里,四周仍旧一片漆黑。医护人员匆匆将吴宁抬上救护车,吴宁被惊扰,短暂地恢复清醒,没有完全醒过来,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他张开嘴要什么,背景音太嘈杂了,许其悦不知道他想什么话,心里一急,眼泪不要钱似的滚落下来。

    到了医院,吴宁直接被送进手术室,许其悦在手术室外的墙边缓缓蹲下,一只手臂圈着腿,脸埋在膝上。

    他整个人处在与外界隔离的状态,事后,值班护士跟他,医生要带他去检查有没有受伤,他没反应,警察来找他了解绑架案的情况,他也不理睬。只有当手术室的门开,他才突然通上电,一下子冲到门前。

    重症监护室外,许其悦透过玻璃墙望着昏迷中的吴宁。

    医生走过来,“主要是外力导致的胃出血,出血量太大,再晚一点人就救不回来,他原本就有胃病,平时要多注意饮食。”

    “此外,肺部有呛水,后续可能会肺部感染。”

    “他吐了好多血。”许其悦眼睛通红,巩膜里的毛细血管像红色蛛网。

    “送来的时候很吓人,一般胃出血不会往外吐,估计他是呛水引发了咳嗽和呕吐。不用太担心,你先把自己处理一下吧。”

    许其悦去拍了张片子,疼到动不了的那只手臂骨裂了,完石膏后,他借护士的手机给陈怀奕去电话,通知他来浦城医院。他想了想,又联系了自己父母,为防止两人担心,他没全部真话。许家父母还是吓得不轻,坚持要连夜赶来。

    睡不着觉,吊着胳膊坐在重症监护室外,许其悦在冷寂中想,这个时候,吴宁竟没有亲人可以赶来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