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堪入目 “李聿送的东西能要吗?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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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焚着安神香料, 三角陶青兽炉吞吐着袅袅轻烟,一室清幽雅致。重重白纱帐幔后,雕花床架若隐若现, 女子侧身卧在榻上,指尖绻着两缕发丝, 双目放空,似在消闲。

    “姐, 雨停了!”竹静步移至帐幔前,声音颇为欣喜。

    姐在屋中闷了好几天,定是浑身酸痒难耐, 前日还破天荒地提笔写了两个时辰的字, 这雨若是再不歇止, 姐估计要一直这般魂不守舍了。

    闻言, 榻上的人登时坐起了身, 拨开长垂的罗幔走了出来,抬手敷了敷干涩的眼睛,坐在了镜台前。

    竹立刻凑了过去, 为她把如鸦青丝高高挽起, 束得利落清爽。

    薛翦的习惯,她摸得清。常在屋内待着,眼下能出去, 自然是要习剑了。

    薛翦轻轻一抚束好的长发,出窍的魂魄终于回了身, 目放银光,泠泠闪闪,“今日就在院子里练吧,把剑拿上。”

    话落, 她推开门扉步出室内,刚下过雨,空中还残留着几许潮土的味道,清新好闻。薛翦咧唇一笑,眉眼如画:“今日谁也别想扰我,我得把之前卸下的劲气全都补回来。”

    竹亦是笑了笑,连忙去将她的青剑拿来,抱着剑鞘坐在院中石凳上,忽地思绪一窒,仿佛又回到了和姐在琼危山上拜师的那几年。

    不管旁的人如何看不顺眼、如何讥讽,她们二人总是一个舞剑,一个抱鞘,在练武台上挥洒光阴。

    当时嫌临州不比京城繁华,又颇为辛苦,成天想着离开。如今竟然开始思念那了。

    竹仰起脸,望着肆意缠动的剑光,感旧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姐,李府的人送了个箱子来,是他家公子给您的谢礼,还请您务必开看看。”

    李聿?

    薛翦垂剑负在身侧,偏头一顾。

    只见院外站着两个高挺的男子,穿着府中家丁的蓝衫,一齐抬着一只朱红色的礼箱,箱子四角处的漆皮都被刮落了,委实寒碜。

    除此之外,复携了几分熟悉。

    薛翦一想到那日在长公主府,李聿语气玩味地谢礼定给她送来,她便心觉不对,眉头一枯,眼底具是嫌弃,“李聿送的东西能要吗?拿走拿走!”

    别人送礼,礼轻情意重。他倒好,整一不堪入目的破烂箱子膈应她,外面尚且如此,里面装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姐既已发话,二人只得稳稳转了个头,寻思着要将这只礼箱搁置何处。

    薛翦原本好好的兴致被他们这一通扰,星星零零裂出好几条缝隙,埋怨似地瞪了二人一眼,却兀地瞥见箱尾处,依稀印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薛”字。

    朱字入目,如长剑般挑起了一段久远模糊的回忆。

    七年前,她刚从宫里出来,因为被李聿那副玩世不恭、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一口败落堵在心间,难以消解。

    女子报仇,半日都晚!

    薛翦灵机一动,吩咐竹去寻了数十只硕鼠,捆在麻袋之中,又找了个漆都快剥尽的礼箱,如胜利者一般刻下了骄傲一笔——“薛”。

    虽雕得横七竖八、张牙舞爪,但每一刀都蘸着她饱满的得意。

    “等等!”少女明朗的声音从喉间勾出,掺上了些许急促,“搬进来!”

    院外的二人互相丢了一个踌躇的眼神,足下滞留半晌,才急急将其抬进了碧痕院,呵着腰道:“姐,那的们就先退下了。”

    随后便迈着无声的脚步退出了院子。

    竹在一旁见她举止怪异,蹙着眉走了过去,替她将剑归鞘后才问:“姐,是有什么问题吗?”

    适才还称李公子的礼不能要,不过转了个身的功夫,便又叫他们把箱子留下,很难不往蹊跷上想。

    薛翦俯下身子,指尖溜过箱面,粗糙刺痛的质感旋即传来,她绕到另一边,点着末尾的“薛”字,嘲讽地一笑:“你过来看看,这不正是我当年送给李聿的箱子吗?还有我亲自刻的字。”

    七年前的箱子他还能留到现在不,竟然以谢礼为由头又给她还了回来,他的这份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吗?

    ——这厮仍记恨着呢!

    竹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记忆如潮水般一涌而上,当时那把刀还是她偷偷从东厨摸出来给姐的,自然不会记错。她讶然抬起眼,“李公子他这是何意?”

    “管他何意,开看看就知道了。”薛翦这话得颇为气愤,固然语气里满是不屑,但面上那点稀疏的好奇却躲不过去。

    “姐,还是我来吧。”竹连忙制住了薛翦的手,目露提防。姐之前送了一麻袋的硕鼠给李公子,若是他以牙还牙也回赠了一袋,那岂不是要吓到姐了?

    薛翦倒是没几分担忧,就算开来看是一条蛇也无事,她正巧拿来养了。是以,她推了推竹的胳膊,风轻云淡地:“再磕碜也是他的一番心意,我且瞧瞧罢。”

    竹见她执意自己动手,也不好再拦着,于是便心翼翼地护在一旁,生怕里头钻出什么牛鬼蛇神,伤了她家姐。

    薛翦敛着欣慰,淡声一笑。竹这个丫头虽然胆子,却能这般护着她,也是不易。

    她不紧不慢地扳开扣锁,推开箱盖,但见内里立着一枚八角木匣,其上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只是和这箱子对比,着实是了许多,旁边再无物堆叠,空荡荡一片。

    仅仅是这一枚匣子,何必用礼箱来盛?

    薛翦将木匣端出,略略启手,匣内之物泛着吉金色泽,弧面微弯,呈一块面具形状。

    她轻轻取出在手中把玩了下,喜色渐染眼底,“威武不凡,霸气卓绝,和炙影再相称不过!”

    竹只看一眼便心觉它丑得匪夷所思,哪里像是送人开心的?故嘬唇未言,对李聿的印象又深刻了一分。

    正当她腹诽着,耳旁又闻薛翦含笑道:“没想到李聿虽然人不怎么样,眼光倒是极好。”

    少女声音真切,不似作假。

    竹见状掩面扶额,隐隐叹了句:“嗳,姐眼光也变差了。”

    河中心的风景自是和别处不一样,最边际处与天色融合,像是一副分了层的画。两岸垂柳依依拂动,映入水面似漾起点点波澜。画舫内,尚未天黑就点了好几盏灯火,随风闪跃间碎成一地星芒。

    “薛翦?你居然在想薛翦!”

    “谢礼?她帮你什么了,还需谢礼。”

    楚善和章佑同时出声,一个惊得目瞪口呆,怕案而起;另一个面不改色,仍撑着下巴暧昧地望着李聿。

    其余少年皆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苏缘或者别的女子,他们还能轮番上位调侃他一顿。谁成想,李聿笑得那般自得,竟是在想着薛翦的事?

    李聿抬袖隔去了他们的目光,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闻他淡声道:“之前,算是她帮了我一个忙,回她一份薄礼,也算情理之中罢。”

    他这一挡,的确拦去了对面之人的脸,可却逃不掉楚善那副长在了他身上的眼睛。

    楚善见他将视线调到了窗扇外,眼帘半阖,面上多多少少着了些心虚,虽然话色听不出什么情绪,也捡不出错来,可他分明避开了他方才所问。

    上回在长公主府,他便觉得奇怪了。李聿这等似火一般的性子,竟能和和气气地跟薛翦坐下来讲话,明着也确实看不出什么仇隙。

    他二人是握手言和了不成?

    借着酒劲上头,楚善胆肥地压下了李聿轻举的手臂,扬了扬语调质疑道:“薛翦那祖宗还能帮上你的忙?”

    话是问出来的,语气却很笃定——不能够。

    那妮子做的荒唐事还少吗?

    他儿时在书院发现薛翦女扮男装溜了进来,二话不便要去找先生告状,结果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的,居然抢先一步把先生锁在了明德堂,他跑去将先生捞出来,还被先生误会是他皮痒所为,罚他扫了一个月的地。

    就凭这个劣迹斑斑的丫头,能帮得了什么?

    李聿肃飒地睬了眼楚善的手,眉梢一挑,略显不豫,继而伸手将他拎开,口气眷着几分不屑:“你既不信,又何苦问我?”

    章佑看他也非真的生气,故将楚善拉回来坐下,轻声提醒了句:“楚兄,你酒品不行啊。”劲头上来,居然敢去‘审问’李聿,明日醒来想起怕是得疯魔一阵了。

    “提到薛翦我倒是想起来了。”另一个华服公子搁下酒杯,凑近了些,“我之前听父亲起过,太子加冠后,东宫也得开始进些新鲜血液了。”

    毕竟是一国储君,怎好一直不开枝散叶,延绵子嗣?莫宫里的太子皇子了,就是他们这些官家公子到了年纪,也断没有不成家的道理。

    “只不过,这太子妃之位好像是为薛翦留的。依我看哪,还是不要得罪她的好。”

    薛翦的家世背景,坐上太子妃之位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他话声一落,众人纷纷望了过来,细细品咂了几分言中意味,缓缓颔首。

    唯独李聿双手抚膝,眼底窜过一丝败兴,转瞬即逝,继而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