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言破 “薛姑娘此举,兴许是为了您。”
金乌悄悄收了毒芒, 漫下淡淡余晖。
伴着窸窣的脚步声,一道清贵潇洒的身影徐徐出现在窄门下。
竹见到来人,一张焦急难耐的脸顿时松展开来, 忙跑到她跟前,一面细细量着, 一面问道:“姐,你可有受伤?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差一点儿就要出去寻岳前辈了!”
“我没事, 就是胳膊有点酸,赶紧回去给我按按。”薛翦将长剑推到竹怀里,话时, 步履未停地往客栈里面走, 找二要了一壶茶。
方才又是拖人又是交手的, 的确是累了, 眼下只想先饮口茶解解渴, 便回府大睡一觉。
竹见她脸色一扫之前沉郁,遂也不再多问,待薛翦歇息过后, 便与她一同上了马车, 往城东驰去。
甫一入府,便见赵管家携着轻快的脚步向她走来,面上浸着苍迈和蔼的笑, 腰板微点,道:“姐, 老爷让您一回来就先去书房找他,等您有半晌了,现下过去吧。”
闻言,薛翦眼底的疲惫慵懒倏然间消散殆尽, 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这几日所做之事,除了去过藏花楼,大抵也没什么能被爹爹捡出来的了罢?
莫非爹爹知道连这个都知道了?
“赵叔可知道爹爹找我何事?”少女的眼尾似绽了一层薄薄的心虚,黛眉颦蹙。
赵管家见状,略笑了两声,眉目一弯,分去一道宽心的眼神,“老仆只晓得宫里送来一张帖子,老爷吩咐您一回来,就去一趟他那儿。”
宫里送的帖子,和她有什么关系?
薛翦眼帘轻垂,敛了敛眼底疑惑,足下微沉地辄去书房。
书房内。
男人姿态从容悠闲地靠坐在黄檀木交椅上,案前摞着几册青封书卷,其上压着张褐红色的请帖。
门扉半敞,不待人通报,薛晖便已看见了她,阔朗的腰身缓缓从椅背上挺起,冲她摆了摆手,“翦儿,进来吧。”
薛翦掀起衣摆跨了进去,道了声“爹爹”,便默默站在一旁,目光若有若无地往案上瞟,唇角下垂,不知在胡思些什么。
她那些情绪尽挂脸上,薛晖只浅浅掠了她一眼,嘴角划过一缕勾着意趣的笑,慢声道:“太子殿下派人送了张请柬来,是给你的。”
话间,他伸手指了指案上那一抹褐红。
“给我?”薛翦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在他手指之处,声音狭着几分迟疑不解。
太子没事找她做甚?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没深到如此地步罢?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薛晖笑了笑,修润的眉眼一如昔年,儒雅柔和。
太子对翦儿的这般态度,他也觉得意外,可余下的便是化不开的喜慰。
先前翦儿还在皇后与太子面前那般推拒,驳了皇后的面子,虽他亲自去同皇后解释过,却仍担心太子对翦儿心存芥蒂,更不愿与她结两姓之好。
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顾虑了。
薛翦隽秀的长眸里渐渐透出一股不耐烦,上前迈了几步,长袖一搭落在案上,轻轻敛起、折开。
素纸上的字写得苍劲却不失柔美,短短几行皆规规整整列着,唯独首行的“薛翦”二字,落笔得格外深刻。到了薛翦眼中,便成了一股莫名的怪异之感。
太子此举,是在威胁她什么吗?
薛晖见她眉梢越挑越高,隐隐还染上了几分讥诮,遂心中一顿,出声问道:“怎么了?”
这帖子甫一送来,他便看过了,并无任何古怪之处。
单单是邀她于中秋那日在怀春河一见罢了。
话落,薛翦陡然回神,微滞地“哦”了一声便道:“没什么,爹爹,孩儿先回去了。”
言讫,便冲薛晖匆匆施礼,一径回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了。
翌日,张秦两家姐被寻回了的消息无胫而行,不足半日便传遍了京城大街巷,随之一并提起的还有薛翦的名字。
据秦莲所言,是薛翦突然出现,救了她们。
众人一听,面上纷纷挂起两分质疑,凭那大姐的脾性还能做出这等善事?但转念一想,似乎从未听过秦家姐与薛翦交好,确无道理替她扯谎。
便是这么一也就过去了,大家议论得更多的还是张秦两家。
他们两家之前都曾有御画师入府为两位姐作画,若是被选中,那可是攀上了太子殿下这株大树。
没料想居然出了失踪这么一码事,就算如今被找回来了,谁敢保证她们一定还是完璧之身?想要再入东宫,怕是没有机会了。
及此,众人皆是几番叹惋,也有旁的暗自窃喜。
而此时重辉殿那边,太子亦得知了此事。
秋风习习扑入殿内,案前书页末角卷卷而起,又淡然压下,一片响动。
一道闲雅绝尘的身影负手立在墙上挂着的山水图前,微微举首而视,宁静祥和。
天下之大,他却只能从画中浅探,不由觉出几分悲哀。
一阵极轻的脚步从殿外沿路响起,停至他身后。
下一瞬,便听来人道:“殿下,之前失踪的两位姐眼下业已找回,现在外头都是薛姑娘出手相救。”
“奴才斗胆,让陈谓在宫外探了一番,方才得知薛姑娘昨日的确去了城南临郊,正是在那儿把人给救出来的。”
话音方落,便见眼前这抹玄色的身影缓缓踱步回身,冷峻的眉宇间似染上了几分兴味,嗓音清润:“薛翦?”
梁安听声儿见他并未怪罪自己擅自做主,舒了一口短气,应承道是。
须臾,又闻身前传来一道狭着几缕疑惑与好奇的声音:“她一个人?”
能将那两名女子抓去并关守起来的地方,应该不好闯,凭她一己之力怕是难以做到。
况且,她何故会去城南?
梁安毕竟跟着高成淮多年,虽不能完全将主子的心思摸透,但多少也能咂出其意一两分,大抵猜到殿下是想问薛姑娘的事,便如实答了一串。
“依陈谓所述,确是薛姑娘只身去做的。薛姑娘昨日一早便去了城南,似是去见一位故人,而后又去救出了张姐她们,直到酉时才回府。”
高成淮闻言,眼眸微眯,目光在窗柩外停顿了半刻,嘴角微微牵起一抹轻笑,话声浅柔,却辨不出什么情绪:“她可当真是有本事啊。”
素来知晓她好习武,骑马射箭亦是样样精湛,可要让她独自去匪窝救人,他还真未料到。
她竟有这分胆气。
梁安抬眸悄悄觎了眼,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外头还有些风言风语......殿下您......”
高成淮见状,长眸斜睇过去一瞬,眼风寒洌地掷在他身上,梁安当即顺了顺气,垂着眼道:“您命中带煞,只要是想嫁入东宫之人,皆会遭遇不测。陈谓他们已经将这些人抓起来了,待您吩咐。”
这些个不要命的什么都敢,偏偏陈谓还将人抓了,禀告殿下这份苦差便落在他的身上。
果然,他方一完,殿内气氛就如同凝固了一般,好像谁动动手指头,就能生生激出几条裂隙。
良久,但闻高成淮冷哼了一声,漠然吩咐:“这种事以后不必来报,依法处置。”
话落,又听他寒声问道:“可有查出失踪一案,背后是谁做的?”
虽他心中早已有个模糊的答案,但总归还是得见到证据。
“已经派人去张家和秦家问那两位见过歹人面貌的姐了,兴许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这件事梁安从二殿下那边也探过,实在是没挖出什么可用的东西,如今还只能靠那两位遭罪的姑娘了,犹不敢再多言半句,只候殿下责罚。
却没承想,高成淮在他暗自思量之时,已经步到书案前,提笔洋洋洒洒落下几行字。
梁安见此连忙躬身跟了过去,但见他将信笺对折,伸了过来,“既然是薛翦救了她们,那她一定也看见那些人了罢。”
“将此信送去薛府。”
言罢,高成淮垂手拿了本书册,靠坐在椅背上,指尖翻阅发出浅浅页鸣。
见梁安还杵在案前,眉梢向上轻挑了两分,“还有何事?”
“回殿下,奴才也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宝蓝色的尖帽下嵌着一张忸怩阴柔的脸,眉心微折。
高成淮将目光调回书上,唇瓣轻抿,显出淡淡的不悦。
“既觉不当讲,何必问本宫?”
梁安眼睫微颤了一下,忙伏首告罪。
过去半晌,才用那道偏锐细的嗓音试探着:“殿下,奴才觉得薛姑娘此举,兴许是为了您。”
“之前张姐和秦姐相继无故失踪,又寻不到歹人的线索,显得离奇玄乎,硬是叫那些不辨是非的愚蠢之徒拿去编传谣言。”
“现如今薛姑娘把二位姐救了出来,不恰好是为殿下正名,又叫那些谣言不攻自破了。”
话落,只见案前之人眼帘轻掀,视线却仍停留在身前,面容微凝不知作何思,良晌未言。
梁安久不得谕,声音带着几分愧色不安:“奴才多嘴,望殿下饶恕!”
他当真糊涂,居然同殿下这些话,殿下可别误会他收了薛姑娘什么好处才是。
正当他百般后悔,思忖着如何挽救之际,案前蓦然传来一道清润未责之音。
“罢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