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秋猎 “李聿你说什么呢!”
待秋猎之日悄临, 天气已不似先前和煦,飒然刮在面上的风都如同勾着寒花流连而过,狭裹缕缕凉意。
薛翦同父兄数日前便出发前往猎苑, 到达行宫后便有宫侍操置住处,待一切都安排妥当时, 已值午后。
皇帝在曲影园设宴,举行围猎前的启动礼。天卫军个个神情肃穆, 整齐地分立两旁。王公贵族、文武官员及其子嗣亦皆穿戴规洁,提前在园中恭候圣临。
李知一身茶白常服,已过不惑之年仍丰神俊朗, 身姿修挺, 眉眼温和却有辉芒迸射, 想来年轻时定是美若冠玉, 风流倜傥之辈。
李聿虽立在李知身侧, 目光却不同于他的平视前方,而是一瞬不瞬地停定在园首处,似是在找人。
自中秋一别, 他大抵有十数日未再见过薛翦, 心知她喜好骑射定会来此,遂对今日早已期盼多时。
一片淡色的常服之中,独独那道少女的身影甫一步入园内便跌进他眼底, 一袭月色锦衣收腰而落,面上薄妆清雅滟秀, 才数日未见,却好像比从前更让人欢喜了。
他方抬腿迈出一步欲过去找她,却又不知该些什么,复一想此时贸然离席, 多半也要叫父亲给拽回位次上,那般丢脸模样怎能让她看了去?
念及此,李聿猛然止住了脚步,英挺的长眉淡然一折,神情不甘不愿地叹了口气。
心下郁闷之际,却见薛翦朝他望了过来,虽相隔尚远,仍能清楚地看见她唇边勾着一缕浅笑,继而阔走了两步到薛晖身旁,薄唇轻启了些什么。
“爹爹,我能过去一下吗?”
她方一进来便恰巧看见了那张隽逸殷灼的脸,正好想问问为何她的簪子会落于他手里。
闻言,薛晖侧首轻抬了抬眉,略觉诧异地盯了她须臾,“一会儿圣上就要到了,你还想去哪儿蹦腾呢?”
言毕又顺着她的视线瞟了一眼,但见一众文官端然而立,姿态正雅,也不知道她想找谁。
薛翦一听徒生几分委屈,娇嗔道:“没有,我就是想问他......”到这又顿了顿,心想爹爹定然不会答应,便也懒得解释了,径自抚了抚袖口,道:“罢了,我不去便是了。”
反正筵席结束后有的是机会,何苦这时惹得爹爹不豫,也叫自己烦心。
薛植羡见她将不的样子,心中不免牵起一抹无计可施的笑,宽慰了她两句:“父亲也是担心你不慎做了什么不该做之事,触怒陛下,到时候在群臣面前不好收场。你若想找谁,待这边结束哥哥带你去,如何?”
“知道了。”薛翦怏怏地应了下,继而又低低嘟囔着:“反正在爹爹眼里,我到底是做不出什么好事,合该老老实实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给他丢脸。”
一股浓重的不服气在她言语间化开,逐渐熏染至周身,浮着黯淡之色。
薛植羡摇了摇首,轻轻拍了下她后脑勺,在她摸着头发拧眉看过来时,又温声警告了句:“若不想以后就住在祠堂里,这种话便别再讲了。”
“祠堂”二字甫落,薛翦忽觉一阵恶风爬上后颈,又自衣襟向下游走钻行,缠进膝盖,陡然了个寒战。
一面着,已经走到了偏前的位次上,与李大人之间只落了两三丈之远,后退一步正好能看见李聿。
李聿眼见着她从身前经过,神色恍惚,不知是为何所惊,故待她定立于席座,他便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移步,偏头望去。
良久,薛翦不经意地回过头,恰撞上李聿定目探来的眼光。
但见他不错珠地看了自己许久,继而又挑着嘴角对她笑了笑,此时骄阳正挂上空,烈烈之光潇然投下,映得少年眉眼愈发温暖,又载着他的飞扬不羁,任谁见了都难免将心为之一动。
薛翦张了张口正欲言语,方才反应过来二人相距颇远,只好作罢,抿了抿嘴转了回去。
不多时,园外响起了一道偏尖柔的唱声,随后便见太子与几名皇子公主先后步入,众臣皆拱手垂目作礼,待太子摆手免下后,方才罢袖端正站着。
园中另一边,一众三品以下的官员中有几名样貌年轻的男子望了望四周,低头交耳道:“今日怎么不见二殿下?”
“不知道二殿下犯了什么事,几日前便被陛下禁足宫中了,想来是陛下还未消气,故没让二殿下参加秋猎了。”
“你们没听吗?”另一人悄悄动了动眼珠子,往上边快速觎了一眼,语气颇有几分神秘:“和东宫那位有关。”
话语刚落,其他二人旋即住了口,心中暗忖思度,却不敢再多半句。
待帝后二人下了肩舆,落座御位后,宴席便开始了,群臣陆续敬酒祝言,又有歌舞诗赋助兴,一时间席面上便热闹了起来,人声鼎沸。
文臣居左,武官居右,故此薛魏两家相对而座,薛翦和魏启珧也只好隔空互递眼神玩笑,二人虽不能无碍畅聊,可胜在多年的了解与默契,仍旧能将彼此逗得笑不可仰。
就在此时,薛翦似有察觉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便不自主地寻迹望去,兀然衔上了偏于上首的那一双深邃无波的眸子,叫她面容一凝。
待回过神后,薛翦当即错开了与他相接的目光,执起酒杯微抿了一口,入腹辛辣惹得她眉尖一拧,良晌才消。
高成淮见她如此生硬地躲开了自己,复又低垂脸容,再不似方才与魏启珧那般笑靥尽展,心头徒然漩起一涡无名的空寂,如一淌寒流从心下升至喉底,动作不得。
他难道还不如魏启珧吗?竟叫她这般避犹不及。
思及此,他捏着酒杯的指腹愈收愈紧,锢得杯中残酒铮铮而漾,似是下一刻便会壁碎溢出。
梁安看他神色不对,哪里知道他是受了薛翦的气,上前询问:“殿下,您可是饮多玉体欠安?可要奴才......”
话未完又见高成淮斜眸冷睇了他一眼,令他不觉咽了咽唾沫,安分地噤声退了回去。
嘉阳正与身旁的几位公主闲谈自己近来所练骑射,你一言我一语的,竟忽然聊到了薛翦身上。
“谁不知道她从就好这些,今年有她在,我看嘉阳也难能出彩了。”
六公主听后撇了撇嘴,回驳道:“这可不准,嘉阳此番可是下了苦工的,你们别自己不行就觉得嘉阳也不行。”
这轮话落到嘉阳耳朵里倒是极为受用,不觉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唇边抿着一丝矜娇的笑,仍要踩低薛翦两句:“薛翦做得的事,本宫如何做不得?岂会比她矮了去。”
话虽是同她们的,眸光却一直往李聿身上。
他今日一拢玄青锦缎长袍,腰间系着雪色竹纹腰带,广袖搭覆在桌上,手边架着一碟葡萄和一盏青酒,面上笑意颇显少年佻达,眼眸中熠着的醺芒一直直视着他左手边不远处的少女。
嘉阳眼风一转飘定在薛翦身上,但见她正百无聊赖地敛容吃着水果,一颗一颗地摘下往嘴里送,神情淡漠,看上去竟是一副不愿待在这里的样子。
嘉阳心下醋意四散,绞了绞掌心的手帕,愤愤地剜了她一眼。
宴席由未时初启行至日落,行宫内早已支起宫灯,漫天繁星点缀于空,皇帝移驾后,众人才纷纷慢涌而出。
魏启珧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能找薛翦出口,当即便跟父亲了个招呼,随后径直朝薛翦阔步走去。
薛翦亦微展笑意懒洋洋地顿足在原地,对对面之人趣道:“你方才是想跟时候一样偷溜出去罢?你从前便不擅此道,如今再一生疏下来,只怕是更加拙劣了。当初若没有我带着你,啧啧。”
她一面着,一面作嗟叹之状,魏启珧却不羞愤,而是眯眼笑了笑,“谁不是呢?幸亏有阿翦在。”
聊起往事,二人似是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又闻薛翦了什么,惹得魏启珧抚掌而笑,刚一罢下便要去搭薛翦。
李聿正好在他们前面一段等着,眼见魏启珧的手欲触及薛翦肩头,当下立马疾步奔去,横挡在二人中间,径自揽着魏启珧往旁处走,蹩脚地转了个话:“同锡山书院的蹴鞠赛,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了。”
魏启珧只觉一阵凉风陡然划过,身上便着了一只令他厌烦的手,旋即蹙起眉峰,扬手欲将他扒扯下去,“你若不想给停云书院丢人,我劝你还是好好待着吧!就你那水平,我们自己人都看不过!”
“再有,你这几日为何总缠着我不放?我可没去招惹你了吧?”
他也数不清自哪日起的了,李聿就像变了个人,虽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但总觉得哪里好生奇怪。
例如现下,莫名其妙地勾过来,扰他与阿翦谈话,还起了蹴鞠之事,当真是自揭短板不嫌无面。
魏启珧振了振袖子,复又胡乱拍了拍衣肩,顿了一步,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李聿。
薛翦见他停下,亦驻了足,侧身撇了过去,眼底挂着几分探意,话却像是对李聿的:“还走不走了?”
其实他并非不擅蹴鞠,只不过书院那些孩子在他眼里还未达高度,不愿和他们一起踢罢了。日子久了,又经大家口口相传,便以为他是资质欠佳,不够格上场。
闻言,李聿与魏启珧皆将视线调回至她身上,复又互相递了个眼神,极为默契地提步向她走去,“我跟你表哥就是随便聊聊,他这个人当真不好相与。”
“李聿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