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走水 “孩儿有一心悦之人,想要上门提
苏缘趋步上前, 支吾道:“你和李聿怎么”
薛翦没有回应。
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继而从她身旁阔步走出室内,洋洋留下一句:“我去校场活动活动, 你先自己待会儿吧。”
月初因为罚跪一事令她数日不曾练武,好不容易将其捡了回来, 怎能再度松懈?
苏缘听了她的话,以为她要丢下自己, 连忙提裙追上去,低声嗔道:“这可是你家,主人不在, 你叫我一个客人往哪里自处?我不管, 你去哪儿都得带上我。”
薛翦略微挑起一边眉梢, “你何时变得这般识礼?”
盯了她一会儿, 又轻轻笑了声:“成吧,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是去校场松筋骨的,最好离我远些。”
耳边传来薛翦调侃的声音, 苏缘怔了怔神, 觉得迎面扑来一股寒风,忙裹紧长衣,缓下步调远远跟着。
天边云层翻滚, 骄阳烈烈。
苏缘两手握在领边,定足于校场外, 望着前面手挽剑花的女子,眼底倏然浮起两分黯然。
薛翦自有一身武艺,又受尽家中疼爱,无论在京城还是他处, 想必都能过得潇洒自在。而她同样也是府中嫡女,却事事受拘受限,如今还添了一道有家不敢回的苦楚。
正值她唉声叹气的功夫,忽见薛植羡从逆光中缓缓走来,腰间系的月色丝绦在长风中悠悠飘动,周身承卷清雅。
撞见她站守在此,眼底似乎划过一线诧异,很快便由浅笑所替,“苏姑娘。”
苏缘不由一愣,攥着领边的双手也松了松,外衣款款披在肩上,身形纤弱,我见犹怜。
须臾,方缓过神来颔首回礼,不动声色地整理仪容。
薛植羡负手望着校场里随剑光舞动的身影,向着苏缘轻声问道:“苏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见她身上穿着薛翦的衣裳,发髻也有些散乱,怎么瞧也不像是到府上做客来的,倒更像是有求于薛翦。
苏缘默了片刻,有些难堪地回道:“惹得祖母恚怒,想出来避几天”
薛植羡转头看她一眼,哑声笑了笑,“你和翦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话既出口,苏缘容色一僵,暗自揣摩着他言下之意,半晌,到底忍不住声地问了句:“薛公子可是喜欢娴雅的女子?”
这一问仿佛石沉大海,一丁点儿回声都不曾听见。薛植羡仍平静地站在她身旁,可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连影子都是冷的。
苏缘莫名有些慌乱,几次想要开口破这份诡异,却又一一堵在喉间,泛着几许苦涩。
少顷,校场中的青影停了下来,剑气所到之处如感应风雨,将石沙滤成锦缎,缓缓摧开。
薛翦收住手,旋身望了一眼,见到来人这才快步走去,扬眉道:“哥哥,你找我?”
薛植羡静静地看着薛翦,平缓一笑:“有消息了。”
叶隙间的光影似是几盏灯花,骤然照进少女一双星眸,“当真?”
薛植羡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往苏缘身上停了一瞬,似是不经意而为。
苏缘自然听出他们所谈之事并非寻常,正欲到旁边避一避,未料薛翦摆了摆手,“无妨,哥哥适才所言可是真的?”
见她如此,薛植羡也不再顾虑,问道:“你要寻的那位老者,身上可是挂一玉笛,隐约能辨出其上刻着一行字?”
岳迟在山门的那段时间,其实并不用笛作兵器,只是偶尔玩作消遣。可薛翦上次在京城见到他,他身上未曾佩剑,唯有一枚长笛。
“是他!”薛翦将头轻轻一点,眼底突然神采焕发,“他现下果真在郸城吗?身边可有同伴?或曾遇过什么麻烦?”
岳迟毕竟是她的前辈,又是授她一身武艺之人,原不该令她这么担心,可他突然下山云游,复至京城,后再不辞而别,任意挑拣一个出来都尤为古怪。
薛植羡瞧她这样,安抚似地笑了笑:“你别着急,那位老者一切安好。”
话至一半,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缓声道:“只是据目前所探到的消息,他曾多次辗转住处,行踪难定,却也不见与何人有所来往”
“哥哥的意思是,他在躲什么人?”
薛植羡不置可否,过了片息,又添声:“也有可能,是在找人。”
薛翦点头,忖度再三后,终是不放心道:“哥哥,你能帮我继续留意他的去向吗?我怕他遇上什么麻烦,不好周全。”
薛植羡应了一声,负手于身后,“没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在翰林院还有些东西需要整理。”
听言,薛翦忙将手里的剑抱竖怀中,咧嘴笑道:“我送哥哥。”
苏缘亦是眼尾微扬,上前挽住薛翦,“我也去!”
与此同时,东宫。
重辉殿内一侧朱窗旁,立着一道皓月清风的身影,他身形未动,声线却如刀锋冷露一般泠泠传来,“礼部那些人又留在御前进言了?”
“回殿下,礼部此次似乎是在同陛下商议二殿下加冠的事宜,还有”梁安压下眸中喜色,依旧规矩禀道:“为二殿下择选封地。”
话音甫落,窗边那道身影缓缓转了过来,眉梢似有惊异,语气却敛着浓郁的讥嘲:“陛下终于舍得了?”
梁安听得脸色一滞,忙要提醒殿下慎言,可稍一抬头,就见他眼中寒意四散,慑得他又退到案后,稳了稳不住发颤的心。
陛下素来对二殿下更加喜爱,言语软和,封赏不断。而面对太子,总是持着一副肃飒神情,公事公言,亦鲜少召太子一同品茶用膳,较之父子,竟更像君臣。
虽然眼下陛下能否同意二殿下之藩尚不可知,但礼部此举于东宫,到底有利无弊,太子殿下若是这时惹陛下不快
思讫,梁安还是垂首了句:“礼部那几位大人的性子多少是犟了些,殿下不如先耐心候上一段时日,横竖离二殿下及冠也不远了。”
高成淮挑眉,淡淡瞧了他一眼,神色未变,抬脚走到案边端起茶盏,揭开杯盖在上面轻轻刮了刮,“承华宫那位,近来就没有什么动静么?”
梁安闻言躬身上前,在他身侧低低回禀,末了得他吩咐,这才无声退了出去。
暮色四合,零星闪烁。
陶氏一身闲散地坐在院中,吃口甜糕的功夫,眼神与旁边的少年相碰,淡然开口:“吧,你又在书院惹什么祸了?想要我在你爹爹面前如何圆场?”
李聿闻言怔了一瞬,继而垂下眼,掩去里面一丝情绪,对陶氏笑道:“母亲当真错怪孩儿了,孩儿近来在书院颇为勤苦,何来闯祸一?”
“得了吧。”陶氏朝他看了一眼,捻在手里的甜糕缓缓搁在盒上,拿起巾帕揩了揩嘴角,“你这几日天天往我跟前献殷勤,我还能瞧不出你那点心思?你若不愿,我也懒得再问,权当你这个孝顺儿子替我图个清闲。”
闻听此,李聿皱皱眉,斟酌了半晌,到底抬眸对陶氏道:“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孩儿确有一事相求。”
陶氏轻哼一声,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孩儿有一心悦之人,想要上门提亲,娶她过门。”李聿极自然地开口,眼底露出几许明朗的光亮。
陶氏听了,不由心头一凛,盯着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方问:“是哪家的姐?”
“是薛相之女,薛翦。”
话落,陶氏脸色彻底沉了,冷声道:“你听得见你自己在什么吗?薛家姑娘可是一般人敢娶进门的?”
她勉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衣袖从案上拂到膝头,“我不同意。”
李聿也没想过她能立时接受,早已有所准备,是以容色未改,认真道:“薛翦她聪颖活泼,重情重义,孩儿看她哪里都好,绝非儿戏之言。待母亲见过她,一定也会跟孩儿一样心生欢喜的。”
“聪颖活泼?仅凭她儿时对你所为,我只瞧出了娇纵顽劣!你若是还在恼我给你和苏二姑娘搭线一事,大可以讲出来,不必用这种法子来气我!”陶氏到底没能憋住,素手一拍桌案,整齐摞在盒上的糕点微微震了震。
“母亲”李聿喟了一口气,颇有无奈地站起身,正欲再言,倏闻院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接着便见一名侍女慌张跑来,大喊道:“夫人!不好了!书房走水了!”
李聿身形微顿,登时朝那侍女问道:“父亲在哪?”
“老爷他老爷还在书房”
不及她完,李聿已经夺步而去,身影里化着厚重的不安与焦急,徒留陶氏在后面苦苦追喊,却是片刻都不曾停下。
见状,陶氏连忙遣了阖院之人前去救火,自己也提裙踉跄跑去,还不忘吩咐众人千万拦下公子,决不可让他以身犯险。
炽热的火光熊熊往外迸射,将整个李府照得亮如白昼。
李聿赶到之时,恰逢陆衡从书房寻了一遍出来,见他灰头垢面且只身一人,李聿连话也不曾问过,便自一仆侍手里抢了木桶,将水往自己身上一浇,迅疾冲进书房。
艳红的大火就这么无声地燃烧着,眼见它挥舞獠牙,吞噬了少年的身影,陆衡终于反应过来方才在他面前之人是谁,二话不便再度跨进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