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古怪 “简姑娘这时候想听了?”

A+A-

    天色将明, 街道上渐有摊棚支摆起来,几张半新的桌椅放在两边,给这座清寒的城市恢复一丝暖意。

    乍望过去, 与昨日似乎没什么不同,可待细看一会儿, 便会发现四周好像蒙了层薄薄的白纱,愈见虚无。

    长街不远处, 薛翦独自撑一把油纸伞,步调极缓地沿边缘走着,细雨顺着伞面往下坠入水洼, 嘀嘀嗒嗒朝鞋尖儿上扑。

    半晌, 巷口突然冒出一只手来, 用力捉住她的手腕, 轻巧一勾, 便使她落入一个硬挺的怀抱。

    雨伞旋即脱离掌心,不知掉去何处,只觉得那人胸膛透出的温暖, 是她思念极的。

    身上忽然升起一抹不真实的热意。薛翦稍稍懵了一瞬, 即欲抬手挣脱出来。

    尚未及施力,沉柔的嗓音已近在耳畔。

    “躲什么?”他笑了笑,“是我。”

    指尖微微一颤, 脑海里所有的紧张与担忧都在此时尽数瓦解,应势而上的唯有一个名字。

    ——李聿。

    自生辰过后, 二人便只在她临行前见过一面,如今数来竟已半月有余。

    思及此,眉尖又拢上一抹清浅的弧度,既欣喜又不解, “你怎么来了?不是好等我回去么?”

    竹依稀听见薛翦了什么,提手按一按眼眶,随即起身掀开帐帘查看。

    屋内没有点灯,熹薄的光线透过槛窗照射进来,见薛翦蜷着身子睡在墙边,被褥早已被她踢至足底,眉头紧蹙,似是做了噩梦一般。

    正待替她重新盖上,忽闻门外传来一阵闲怠的脚步声,紧接着飘进一句:“简姑娘可醒了?”

    故而手下微顿,回头看一眼门扉,兀自斟酌半晌方才轻步走去。

    眼下时辰尚早,廊道鲜有客人经过,竹“吱呀”推开半扇门,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你点声儿,姐还在睡呢。”

    厉周顺着门隙朝室内淡扫一眼,隐约见得帷帐重重叠落,于是抄起手退至栏杆旁,笑吟吟地看着她,“那我便在这里等罢。”

    完又撮起双唇,慢悠悠地啸起哨声。

    竹引颈张望片刻,瞥见楼下一名厮正揉揉眼睛往这边瞧来,颊腮登时如血沸染,低低囔道:“你找姐什么事儿?”

    厉周听了,眼尾渐渐漫上一抹得逞的笑,“昨天不是答应她一起去聚宝斋么?我特意听了一番,那儿——”

    话音未完,徒然听见屋内发出一道悉索的响声。遂长臂一展忙去拨开竹,推开房门朝里头唤道:“醒了?”

    欲要抬脚迈进,哪想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突然从他掌下挣脱,再回神时,自己已被推回门外,眼前“砰”的一下,木门紧紧阖了。

    “姐可是又梦魇了?现下时辰还早,不如再睡会儿吧。”竹一面向薛翦着,一面扭头回看,“外面那厮我一会儿就替姐发了去。”

    她这边絮叨什么,薛翦仅听了个大概,眉心依然紧紧捏着,恍然明白见到李聿不过是个诡谲的梦。

    见她久未言声,竹才又试探地问:“厉周要与姐去聚宝斋,姐应吗?如若不”

    “让他备马罢。”薛翦敛了心神,趿鞋下榻,走至桌边时忽然叫住竹,顿了顿道:“程辛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姐。”方一完,心底莫名生出两分关切,忍不住问:“要等他吗?”

    毕竟是公子的人,有他在,总会觉得更加安心。

    薛翦却等不及,摆手吩咐:“留一人在此,等程辛回来告诉他去聚宝斋找我,要快。”

    竹颔首领命,待一切都安排好,这才重新进屋伺候薛翦穿戴,挑了个最简便的衣裳出了门。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薛翦正跻身背靠车壁,凝眉想些琐碎之事,蓦然闻得亟烈蹄声入耳,遂撩开车帘,向后望去。

    就见一人身披斗篷策马而来,松散的兜帽将其容颜半数掩盖,却不难看出是一个体貌宽实的年轻男子。

    薛翦抬眸盯向厉周,示意他将马驱开,好给程辛留一条道。

    厉周虽领会,但并不着急挪开,反而目光灼灼投向薛翦,“我今日一早过来喊你,原是有要事同你相商,谁承想你那丫头满不识趣,几次都把我给拦了。”

    复侧首瞥一眼身后,勾唇笑道:“我瞧眼下是个机会,不如与你听听?”

    薛翦眉梢轻挑,仔细盯他看了一会儿。

    暖阳正好搭在厉周肩头,照得整个人清梧高硕,视线往上偏移,却是一张狭满玩味的脸庞。

    “你的事情,不妨等到了那儿再。”话罢即落下车帘,若有所思地倚回原处。

    他刚刚那句话是不喜程辛么?

    就在她疑惑时,身边突然横出一只手,捻着糖块往她唇边送,“姐莫要理他,他才不识趣呢!”

    竹着,嗓音蓦然提高些许,“女子的房间岂容得他人随意闯入?昨夜抱坛酒来已是不合规矩,不晓悔改也罢,竟还是我的不对。”

    她这话怎么听都像在回敬厉周,偏又隔着马车不露面的,颇有几分可爱。

    薛翦眉目微弯,张嘴咬住糖块嚼了嚼,随口问道:“厉周今日找了我几回?”

    “那可多了去。”竹敛袖坐好,细细将他的无礼行径报了个遍,末了又仗着帘布往外头量。

    “姐,你这人奇不奇怪?我瞧他那样子,竟像是比我们还着急寻岳前辈似的。”

    话音甫落,薛翦平展的双眉倏地一折,抿着唇许久不话,忽而转过脸眼眸微深,“他可曾提及是何事要与我商量?”

    竹回忆片刻,后摇摇头,只道他能有什么事,姐不必理会。

    待行至聚宝斋时,日头已近晌午,周围商肆皆闭门歇业,唯独一家门扇大开,其上还贴着一副崭新的桃符。

    薛翦站在门外瞅了一眼,檐上铺的玻璃瓦,金辉照映下来气派至极,店内陈列满文玩玉器,却无一人看守,活像一座予取予求的温善宝店。

    厉周趋步近前,在薛翦身畔低头道:“我本来想给你提个醒,让你有所准备。”

    语气不冷不热,完这句便没了下文。

    薛翦也不知哪里蹿出的火气,望向旁边的眼神忽然变得凉飕飕的,却见厉周耸耸肩,一副“是你让我到了再”的模样,一时语噎,索性转身唤来程辛。

    “可有查到什么?”

    程辛迟疑片刻,直等厉周抬腿跨进店内,方才启口:“锁月阁乃江湖最隐秘的门派之一,素来行事谨慎敏捷,从未失手。姐那日在县衙所见,或许并非”

    “不会。”薛翦淡淡道,“百妙楼在郸城颇有声誉,但凡来此的商贾都对其大为称慕,那儿的消息,不应该有假。”

    “若未记错,姐上次去听的可是红缨额带的消息?”

    程辛稍抬眼帘,有些僭越地看向薛翦,“死物而已,作假不难。”

    “你的不错。”薛翦语停少顷,接道:“但那日在百妙楼,管事有意试探与我,以为我跟锁月阁殒命的几位有关。”

    “姐的意思是?”

    “县衙所见死尸,应该就是他们。从前无往不胜,如今却齐齐丧命”及此,眸色又悄然黯沉。

    好在程辛是个聪明人,哪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便提醒般问道:“看来他们这次对上的人十分危险,姐还要继续查么?”

    未料眼前的少女竟轻轻拢起眉尖,仿佛犹豫不定。

    若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师父和锁月阁有相同的目标,眼下锁月阁败,师父虽受重伤,但却少了一方对手,等好转后定会再度追去。

    只要她能找到剑谱,便能找到师父。

    至于旁的缘由,待到那时再问他也不迟。

    稍作沉吟后,终颔首吩咐:“桃符是新换的,今日一定有人来过,且从这里继续查罢。”

    言毕即抬脚迈了进去。

    里头并不如外面敞亮,仅有微芒映射在玉瓷上,折出一段浅浅的光晕。

    进深几步,见厉周漫不经心地瞟一眼圆案,低低道:“有人来过。”

    薛翦不置可否,以手背贴向案上的茶盏,隔着瓷壁传来阵阵寒意,倒也在预料之中。

    于是收回手,试探地咳了两声,“你先前要与我什么?”

    厉周侧目轻嘲,“简姑娘这时候想听了?”

    果然,他还在为方才那事较劲。薛翦虽面上不表,心底却隐隐觉得好笑,含混地应了两声是。

    这才听得他,聚宝斋没有主人,若想从这儿拿走什么,只消留下一件像样的东西。

    他特意咬重“拿走”二字,似在暗示一般,却见她不屑地笑了笑:“我要这些作甚?”

    “你是不需要。”厉周垂眸望她,“旁人么,便不准了。”

    “你是那人兴许在这儿做了‘交易’?”

    嘴边的笑刚刚扬起,很快又跌平,“即便如此,也是六日以前。加之此地无人经管,连个记册都找不出。”

    厉周转身挪步,靠近薛翦问:“你怎知无人经管?”

    “不是你的么?”

    话出即回过神来,这厮的是没有“主人”,而非“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