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新岁 “她若遇困,我理应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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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周在外面?

    竹脊背瞬间僵直, 不错目地盯向门扉。磨蹭许久,终见房门由外推开半扇,幽红烛火下拢着一道秋香色人影, 手提食盒与一壶老酒懒懒靠在边沿,不是厉周又是何人。

    故而抿了抿唇, 面上徒生羞恼之色,“你谁是鬼!”

    厉周噙笑看她一眼, 径自到圆桌旁落了座,“我知道你想去锁月阁做什么了。”

    显然是对薛翦的。

    闻及此,薛翦眉梢微微一扬, 立时坐起身朝他瞥去。

    却见那厮搁下食盒, 拿过桌上一本闲书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并不欲多言, 于是淡笑道:“竹, 赶他出去。”

    厉周顿了顿,这姑娘竟没有半点儿好奇之心么!教他无端碰一鼻子灰,眸光蓦然幽暗, 仍要做出副不觉丢脸的意态。

    清了下嗓子, 镇定道:“这月初,锁月阁指了几名高手去劫一本剑谱,据出自临州门派。只可惜, 前去之人无一生还。”

    至此节,忽然目光锐利看向薛翦, “我想,你所寻的便是那个东西罢。”

    果然凡是宝物便招人惦记,还能教她从京城到这般遐方绝域探寻,如此一想, 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不该接下此事,一路得惹多少麻烦?

    临州二字落到薛翦耳中,显得格外清晰,似又回到七年前,她总爱在山门中惹事,谁都降她不住,唯有岳迟。

    嗓音难免暗了暗,“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人?”厉周听了一愣,抬首量她的神情,“你竟是在寻人么。”

    薛翦不置可否,趿鞋走到桌边坐下,听得他:“我倒没细问其相貌,不过那人最后一次出现在郸城,还是五日以前,于后街聚宝斋中。”

    闻言,她沉吟半晌,暗思忖着,倘若此人是师父,那他为何要带一本剑谱跑来郸城?又在京中给她留下徽记,到底想要暗示什么?

    若不是,那便只有一个法解释得通。

    ——师父在寻那本剑谱。

    思讫,拔腿就朝门扉踱去。

    “你要去哪儿?”

    话犹出口,厉周登时反应过来,忙上前将人一把捞回,“现在街上早就空了,你便是去那也问不到什么。”

    这话在理,竹也跟着相劝,顺势把他撂在薛翦胳膊上的手掰扯开来。

    厉周绻绻指尖,岔了个话头,“岁除之夜,你我皆在他乡,我特意给你带了一壶好酒,不如坐下来同饮一杯?”

    恐她不应,复添声道:“明日天亮,我便与你去聚宝斋一探究竟。”

    薛翦踌躇半晌,方才松下心思,左腿迈至圆凳前掀袍坐了。

    心情闷怏,语气也变得揶揄:“厉兄不是以四海为家么,何处不是你的故乡?”

    言着,又偏过头貌似不经意地睐他一眼。

    其实他的品貌并非竹口中那般不堪,但他的话总是让人不敢全信,务必多留一手。

    厉周听了浓眉往上高高一挑,忽就笑了,拿两只圆口大碗倒满银液,递去一只与薛翦,“简姑娘此言甚妙,来,为兄敬你。”

    罢便一饮而尽,但见身边人缓缓端起酒碗,又想起什么似的,眼底愁云密布,“谁能想到这新岁的酒,竟是同你一起喝的。”

    倘若她还在临州,师父也不曾下山云游,此时她应该正坐在院门口,等着师父下厨为她大摆一席。

    或者没来郸城,她也会跟爹娘兄长待在一处,守着岁火围炉闲聊。待出了节,还可以跟李聿他们互道一声新年如意。

    思绪徒然飘飞,恍惚间听得句:“跟谁喝不是喝呢。”

    便扯扯嘴角,仰头将酒灌下喉咙,蹙眉低答道:“不一样。”

    那酒性烈,又辛辣无比,一碗入腹好似油星在里头引了火,腾腾烧起来。

    厉周看她面容晦涩,潇洒笑了笑:“从未有人把我这般嫌弃过,原是这种滋味,真教人伤心啊。”

    此言作罢,二人都默契地不再吭声,直待酒剩半坛之时才各自分别歇下。

    次日午后,魏启珧又到李府找李聿续话。这回不光李知觉得惊异,连陆衡都嗅到一许较昨日更为不安的气息,当事人却只以笑答他:“闲来无事,坐坐。”

    李聿见到魏启珧时,他手里正拎着个不大不的箱子,顿时眉头一跳,亟亟步去,“你这是作甚?”

    尔后勾过他的肩膀,边推边揽着进到室内,悄声道:“我是让你帮我出府,何时教你收拾行装?还挑这么个显眼之物——”

    魏启珧忽然被他揽肩前行已是不悦,当即耸耸肩膀,出声驳道:“这里头装得可是帮你逃出家门的宝贝!”

    复挣开李聿的手,将箱子置去案台,自己搬张椅子在火盆边坐了,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院中之人每日几时轮换?”

    “午时三刻。”

    魏启珧微微颔首,又道:“我昨夜回去想了想,你身边那个唤作陆衡的人虽然呆板,身手却极佳,如能将他困住,必定事半功倍。”

    话落,李聿目光凝视过去,静默须臾,提醒似地启口:“陆衡固然难缠,可他到底是我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万不可将他伤得重了,怎么也有层情谊在。

    听得他道,魏启珧蓦地嗤笑一声,语含嘲弄:“好人全让你做了,你拿我当什么?”

    吃口热茶后又开木箱,取出一包装弄整平的白纸揣在手中,抻直腰背站起,“不过是寻常泻药,你且宽心。这儿还有套我的衣裳,你快些换,我出去会一会陆衡。”

    话罢便动身朝屋外走去,不想刚迈几步,就被李聿唤住脚。

    “你莫非是想教我装扮成你,再大摇大摆走出府去?”他嗓音微低沉,却听得出有几分戏谑,“我李府下人可不盲。”

    魏启珧闻言,不耐烦地辄过身,“谁让你跟他们照面了?”

    回首即见李聿拎起一缎衣裳左右量,眼梢还挂着许淡淡的嫌弃,一时气郁难发,冷哼道:“你既有求于我,便照我的做,待支走陆衡我再回来唤你。若再有别的话,这忙我不帮也罢!”

    一骨碌完便甩袖而去,徒留李聿定在原处怔怔望他两眼,转瞬又敛起神色,不大情愿地回里间更衣。

    年初的阳光暖意浅淡,照得枝头冬雪泛出刺眼白芒,长街两道几乎不见行人,唯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李府院墙之下。

    原来魏启珧的法子,便是趁知寒院下人轮值的空档,先后离开。如此一来,待下人回到院中,即便瞧见李聿的背影也会将他认做自己,故不去追阻,直至他到书阁侧院翻.墙而出。

    至于魏启珧,自然要在屋里躲上一时半会,替李聿留足出城的时间。

    马车便是为李聿准备的。

    不得不,魏启珧此人尚算可靠,办起事来也十分爽利。念及此,李聿眼眸深处兀然汲上一抹复杂神色,顿了片顷,径自掀袍进了马车。

    李府书房未燃炭火,两叶窗扇却是洞开,浸得许多寒气入室,倒令人耳目清明。

    李知坐在案后看了会儿远亲及官僚送来的飞帖,眉宇忽得一凝。大过年的,魏家子不在自己府中享乐,跑来寻聿儿做甚?

    细一思量,心中不由升起一道猜想,忙扬声唤上家仆,匆匆朝知寒院赶去。

    待他进到院内,哪里还有李聿半点影子?竟连陆衡的面也不曾见着,旋即冷下脸来,低斥道:“聿儿何时出得府?怎无一人通报?”

    闻言,在屋外守着的几名仆侍皆一脸茫然,面面相觑后,顿感心虚地推开房门,果然不见李聿踪影,这才后知后觉过来,哥几个怕是着了公子的道。

    便掩头连声请罪,又道刚过午时三刻,曾见魏公子朝书阁行去,现再回想他的身影,倒与公子十足相似。

    李知听了,眼神渐渐沉淀,复掺一抹薄冷吩咐道:“你们几个带着杜随等人一齐到聿儿常去的地方去寻,万不可教他在外惹何是非!”

    众人领命正要退下,不妨听他补充一句:“顺派一人去薛府听听,看看薛家姑娘可有动静,办稳妥些。”

    却李聿出了城门,大雪已停,马车轱辘急急摇晃,驾得尤为颠簸。

    车夫受魏启珧之命送他前往郸城,此去路远,二人少不得相互照应,便时不时温言笑语地同他聊上两句。

    李聿听他谈及南地习俗,兴致颇高,索性撩了帘子靠坐门边,“那南方的新年是何景象?可有一二热闹事?”

    车夫侧首溜他一眼,心底里头欢喜与他闲谈,正咧咧嘴准备开口,隐约瞥得后方有一骑快马追来,不及分辨,已闻身边人犹疑启齿:“魏启珧?”

    他来做什么?

    遂令车夫勒停马车,不紧不慢地踏下车轼遥望。

    啼声嗒嗒迫近,魏启珧微收缰绳,至李聿一丈处翻身下马,朗声道:“我同你一起去。”

    李聿似没料到他有此言,不由神情稍滞。

    “方才在你房中延捱之时,我忽然想到七年前帮阿翦离京,也是跟这差不多的情景。”

    魏启珧伸手摸了摸马鬐,抬眸时,眼底熹光尽载坚毅,“替人掩护的事儿,我没少做过,如今却想任性一回况且阿翦是我妹妹,她若遇困,我理应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