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挫败 “务必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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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知李聿的脾性, 倒没什么可拦,但他与李聿相争多年,尚算半个“挚友”, 当然不能眼睁睁看他走上歧路。

    魏启珧拢住被他拂开的手,提醒道:“求见还是质问, 你心里清楚么?”

    看他架势,怎么都像要与太子相执。若在宫中出任何差错, 论罚,还不是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

    李聿足下微顿,回身轻轻看他一眼, 似不算辩解, 只应承道:“我有分寸。”

    魏启珧闻他语有敷衍, 没来由地笑了, “好, 我不阻你。左右我俩也没什么交情,若非为了阿翦,谁情愿同你一道?”

    罢, 又将衣襟用力扯平, 边理边冷声讥诮:“你再把太子殿下给得罪了,我还真乐见此事。”

    李聿听了他的话,原本疏淡的嘴角掠起一抹浅痕, 望他良晌,忽而道:“倘若她还在这儿, 务必带她回家。”

    他的话音很轻,像一缕春风悄然划过,可落在魏启珧身上,竟不知掺了多少份量, 心神恍恍一动。

    到底收去讥嘲,蹙眉问:“你算何时动身?”

    “天亮。”

    话音消弭,随着袍角旋散在门扉处,魏启珧眸光微黯,继而回头唤上程辛,将薛翦这一月所历之事听完全,终得知她为何要来郸城。

    按情理,她在临州住了七年,与她师父的情谊自是不浅,可也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私自来郸城罢?

    也不知道等回去以后,姑父又该如何罚她。

    转眼又思及李聿,连忙一甩头,暗骂道,关心他作甚!只要阿翦平安,别的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天边撕裂一条口子,曙光倾泻而下,洋洋落在瓦片上折出一束束朴实的光彩。

    薛翦睡得向来不规矩,如今又与竹挤一张榻,只觉四肢无法舒展,旦得醒来便再难歇去,于是坐起身,瞧见窗台落一只雀,趿鞋走了过去。

    尚不及两步,那雀儿就警醒地扑腾翅膀,逃似地飞走了。

    薛翦牵唇一笑,从床尾的几架上提起外衣,穿戴洗漱过后出了房门。此时天光方现,空中浮着细粒的尘,在黯淡熹光下愈显柔和。

    院中放着两条杌凳,正压灶台,薛翦款步过去,沿着凳子坐下,有些放空地望着靴边柴火,神思不明。

    未防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妇人拎着水桶从房里出来,瞧见她微愣了愣,尔后才道:“姑娘起得早啊。”

    薛翦点点头,笑喊一声“袁姨”,嗓音脆脆的,添人欢喜。

    妇人听了眉目一弯,家里许久没人话,如今来了俩,只当是老天下降的福分,心口犹甜,乐呵呵回道:“诶!我去溪边些水来,你坐。”

    “溪边?”薛翦拔身而起,拧拧眉道:“我瞧平遥街前就有一口井,离这儿不远,何不去那儿?足省不少力气。”

    妇人暂撂下桶,向着她:“你是有所不知,咱们这儿啊,不晓得是触了什么秽头,喝了几百年的井忽然就给喝出病了,一个个的昏睡不醒,可瘆人呀。”

    听及此,薛翦眼皮徒然一沉,“城里的井都这样吗?”

    妇人先是摇头,后又想起什么,缓缓颔首,“也就是上个月始出的,嗳,作孽呀。”

    完似意识不该,讪讪一笑,“那我就先去了,嗳,回屋里坐,外头凉。”

    却道竹睁眼时,身边不见薛翦,几近疯乱地爬起身,鞋都没穿就跑到屋外,撞得一抹倩影慵倦坐在灶边,一颗悬挂的心总算归回原位,长长吐一口气。

    “姐你在这呀!我还以为你又”后边的话越越低,到底淹没在喉咙里。

    薛翦低眸,视线调在一双脏污的布袜上,轻斥道:“去穿鞋。”

    竹垂头看一眼,这才反应过来,于是一溜烟儿地跑回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湿的巾帕拿与薛翦净面。

    薛翦仰起脸,若有所思地问:“竹,你记得我在石远楼用过井水吗?”

    竹微微一笑,“姐这话问得怪,这儿不都用井水么?”

    “可是这儿的井”薛翦低喃着,风浸入帕子过在眼上,难免刺痛地闭了闭。

    倘若郸城的人都知道井水不可取,石远楼作为城中独大的客栈,怎会不知?

    难道是前几日在茶铺喝的玉露有问题?

    薛翦想到这,微微张眼,即见竹枯眉看来,语调多有惆怅:“姐,我们不回京了吗?”

    且不郸城穷陬不毛,就连平安自在都求不到。今日幸有袁姨帮扶住下,可明日呢?她家姐又非逃犯,凭何四处藏匿?想想实在不甘。

    薛翦眸光稍窒一刻,随后慢慢转为坚定,“回,当然回。只是眼下我们出不去,得另想对策。”

    尾音甫落,院门忽传几道“吱咿”声,继而便见一袭宝蓝长袍钻了进来,径直向薛翦走去。

    二人皆是一惊,不及开口就被厉周猛地攥起,神情急切,“跟我走。”

    倏然被人拉起,脚下微滑,站定脚后才去抵手推他,面上虽无愠色,却是厌烦模样,寒声道:“你做什么?”

    厉周步履未停,十分急躁地把她往屋里带,复穿过一条窄门,竟去到另家院里,瞧他一壁拉扯,一壁愤愤抱怨:“真不知我为何要接你这个差儿,两天安宁都讨不得!”

    薛翦眉梢一挑,又听他:“外头找你的有诩门之人,还有几个官兵,个个身上都背着家伙,你若不跟我走,这婶儿家里可就不保了!”

    此言作罢,身后的手终于不再扳他,一语不发地随他翻逃至另一处巷子,不防前头就有诩门之人按序搜来,旋即止步回去。

    竹亦听见厉周所言,根本不敢出声,紧紧跟在薛翦二人后面,此刻乍见他们踅返,双目一瞠,堪堪撞到厉周胸前。

    便是这出插曲引来诩门注意,几人相互交换眼神,转而散开至各路围去。

    此时天色湛明,仿佛挂了数盏烛灯于檐前,将错节盘根的老巷照得通亮。

    薛翦四顾一圈,依凭直觉选了一条最为宽敞的道,掌心用力一翻扣住厉周的手,将他和竹引至其中。

    “你疯了!”厉周低喝道,外面这么多人在找她,她不寻思着暗路而行,反而将自己暴露在天光下,岂不糊涂!

    薛翦没心思与他争辩,只是想冒一回奇险,试试刀锋上可有活路。

    厉周望着她没有表情的侧脸,隐察几分铤而走险的坚毅,遂心一横,认命般跟着。

    不知跑了多久,择过几条岔路,三人最终休定之处是一间误上的矮房,修于城尾沐山之上,后门有一通道,直接城外农户人家。

    薛翦掩好门,退到黑暗里蹲身坐下,胸前不住起伏。但一想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倏而勾唇笑了。

    自她出生起,遇过哪一桩事像今日这样不堪?哪怕被爹爹罚去祠堂,也不曾如今日。

    没人看见她嘴角里浓烈的嘲讽与促狭,只有细微的笑声自她喉间发出。厉周静静听着,眸中微露困惑之色。

    未几,屋内彻底恢复悄寂。

    厉周将此地总总勘察一遍,摸到薛翦旁边倚墙而立,“暂且歇在这儿罢,应该能拖上一阵。”

    话声像是投入海底,却连一个回音也不曾捕悉。

    很久很久,才听得她语色平淡道:“我不是叫你别跟着我了么?”

    厉周咧嘴一笑,神态颇为自得,“我厉周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吗?”

    闻言,薛翦默了默。分明看不清楚,脸却朝着身侧的墙,把目光投到男子身上。

    “谢了。”

    厉周笑意一凝,视线在黑暗中无处可搭,于是摇一摇手,算是应了她不必道谢,拿钱办事么,向来如此。

    过一会儿,他又轻轻扬眉,抄起手道:“我真奇了,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怎的官府与江湖上的人都想找你?”

    薛翦嗤一声,没有作答。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二皇子为何抓她。论起来,他二人几乎没有交集,在宫中碰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便是招了谁都不可能招了他。

    越是苦思瞑想,眉心就越摧紧,皱得久了倒生几分酸疼,遂调转思绪,换了个话题。

    “你适才不该接我这个差儿。”她语滞一息,浅声问:“谁雇的你?”

    厉周原以为不会等到她开口了,毕竟他问出来的时候已经预设了她的反应。能得这两方追找之人,身份定然非比寻常,又岂会轻易告诉他呢?

    却不想她避开自己所问,反诘道,谁雇的他。

    屋内再度归于沉静,直到一声低叹将这局面重新破,“罢了,我不想知道了。”

    这声低叹仿佛一束坚冰,半消融地刺进厉周心底,经热一化,很快就失去痛痒,却没来由地慌张,垂眸去探她的眼睛,“你别叹气啊,至少你知道我不是要来害你的了。”

    薛翦摇摇头,听不出什么情绪,“与你无关。”

    她的目光兜在黑暗里,罕见的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淹得她几近窒息,却终是一语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