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失踪 却在下一刹,欣喜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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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静良久, 屋外的雨似乎停了,隐约有玄鸟婉转的语啼声扰人心湖。

    薛翦止住脚,抬首凝视男子眉上的疤, 约莫一寸长,疤痕很深, 应是新翻的。观他周身气度冷冽,缄默不语时骇人的就像一缕游魂。

    这样的人, 何以认出二皇子手下,又何以平淡如清风地提及东宫?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闻言怔忡一霎,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了。大约在他选择侍奉二殿下时, 姓名、身份便已散至四海, 无迹可寻。

    思及此, 他的眸光忽然微颤, 仿佛看见一场浑碎的噩梦。

    自李府失手后, 二殿下履行了他曾过的话。

    ——此事若不成,你便也不必再回来见本宫了。

    当时他虽惊悸,却私以为殿下不会那般无情, 若不成, 左不过领罚一顿,再寻机将功补过罢。

    可那一日,他在李府事败后, 方才递了密信回宫,便见自己昔日同僚执刀追来。他不记得自己逃了多久, 本以为此生注定要断在同僚的刀下,却偏偏撞上了薛府千金。手稍提力托住她时,正好摸到她腰间的匕首。

    那日他已身受重伤,早无兵器在畔, 几乎不待思考便偷了她的匕首,一路逃去岁锦街。而所幸这个举动将她引来,使得自己脱离困险。

    光里,他收复思绪,略有凝滞地启唇:“许十一,人只记得这个名字了。”

    薛翦轻轻颔首,但将他的眉眼一再回忆,终究认不出,更别提“许十一”这三个字,可谓陌生至极。

    忖度良晌,终是怀疑道:“你是宫里的人?”

    话音刚落,许十一的面色便有些隐隐发恹,继而半垂下眼,削瘦的颜骨在日光下愈显坚凉。

    “我知道姑娘不信我,但我所言句句属实。他们已经失手一次,早知草惊蛇,不会再等。您若贸然出去,根本进不到城中便会被二皇子的人劫去。”

    话罢,他抬头寸许,不及薛翦再问便坦诚道:“人曾经的确效力于二殿下。姑娘若有什么想问的,人定当知无不言,还望姑娘慎重行事。”

    薛翦酽酽盯他半晌,联想起他被官府之人追杀那日,挑了挑眉。

    “好。”她踱回半步,强忍下胸口的沉闷,向着他道:“你可知二皇子的人为何要抓我?”

    “人不知。”

    薛翦淡睨过去,眼底神色半信半疑,“既然不知,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当下要紧的是尽快找到竹,绝不能让她出来一趟,便再无回路。

    “告诉我竹在哪,我自己去。”

    朔风乍紧,屋内有些寒凉,许十一眉心微拧,默了良久,方低答一声“好”,尔后走到席边掣过一根干柴,在地上将路形大致画下,同她细言。

    薛翦记下后,理理衣襟起身,方走到门外,徒然回首。金辉照着半张脸,映出一种似幻似真的谢意,却终究没有多什么,踅身而去。

    许十一忽觉心口发闷,抿了抿唇,到底在她即将走远时唤住她,“薛姑娘!”

    薛翦微微一愣,几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身却见他已跑到跟前,恭敬道:“这里进城尚有二十几里,薛姑娘用我的马罢。”

    金乌西坠,一剪金纱半掩于郸城上空,薛翦在城外林中弃马,买通了一位回城的货商藏匿车中。

    待进了城,货商便侧敲车柜示意,熟料等了半天不见女子出来,心中稍疑,遂径自搬开柜门去看,里头哪还有一丝人影?

    刚从车上翻出来的主儿正拿袖掩面,避开人群走到一条逼仄道上,两边瓦房林立,不时就能闻听猫哭狗吠之声。

    薛翦松下衣袖,依许十一所教沿路寻到一间挂了虎头画的屋子,在门外扣了两下,果然见一中年妇人走出,略惊讶地量她几眼,笑道:“姑娘有什么事儿?”

    不及回答,那妇人身后骤然钻出一个着布衣的少女,睁着一双杏眼扑过来,泣声喊:“姐!我可算见着你了!把我吓坏了!”

    薛翦安抚地拍一拍她的背,“哭什么,我还能丢下你不成?”

    竹听了,眼尾又起一轮新的酸胀,呜咽着没有应声。

    妇人瞟瞟薛翦,又看看竹,暗晓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应是与许公子一道,于是招呼着进门,问了两句许公子可好。

    薛翦一怔后便点点头,听得她:“这许公子呀,我头回见他便是一身的伤,问他住在何处也不爱搭理,我瞧他与我儿一般年纪,不忍看他流落街头,就收留了他一宿。”

    妇人拎着茶碗给她倒上,面色显见喜意,“他虽不爱话,人倒是勤快。好起来后帮着我干了不少活儿,见他要走,我还有些不舍来着。”

    罢,抬眸望向薛翦,仍是笑盈盈的,“怎没见同姑娘一道儿来?”

    薛翦顿了顿,眼神有些避闪,“他城外有些事要处理。”继而端起茶碗轻呷一口,正色道:“多谢夫人照顾竹,给您添麻烦了。”

    听得此话,妇人脸色倏得一红,急忙纠正她:“哎哟,什么夫人呀,我一介乡野村妇,哪当得起姑娘这般称呼?你若不嫌,喊我一声袁姨也好。”

    莞尔间,薛翦眸光渐趋羞意,妇人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便讪一笑,正当提步去搁茶壶,却闻一副淡怯的嗓音响起。

    “袁姨,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不知我与竹能否留下来,暂住一晚。”

    如今客栈是回不去了,得找地方先躲几日,想想对策。

    “好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妇人回身笑道,忙又招呼:“那你俩先坐,我去多添床被子、收拾一下。”

    薛翦心底暖意流动,弯唇道了声谢,甫一扭头,即见竹攀在自己手边,脸上泪痕还未全褪,“姐,那个人把你带哪儿去了?你没受伤吧?”

    她浅浅摇头,“我无碍,许十一可曾”

    稍止一瞬,复换言问:“昨夜那个男子,可有同你过什么?”

    想起昨晚之事,竹的脸色便白一阵红一阵的,半晌才低声道:“他,我若想要姐安全就听他的,过段时日自会让我再见到姐。可我哪里信他?”

    竹竖眉半刻,很快又松垮下去,“他就拿剑威胁我,我看姐昏迷不醒,又被他抱着我抢不过,便只好来这儿等了。”

    薛翦听了她的话,心思都转到“昏迷”一事上,实在来得蹊跷,不得不察。可眼下二皇子的人藏在外面,且不知他用意为何,不好草率出去寻医。

    思忖一会儿,索性懈开眉心,先顺遂度过今晚再。

    恰逢妇人从屋里出来,手里吊一尾鱼,匆匆走到灶前,望着她俩慈善一笑:“饿不饿?要我做盘酥鱼来吃么?我儿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酥鱼了,可惜他常年不在,倒怕做不出那般味道。”

    到后面,语调不由变得怅然。

    薛翦见此鼻尖一酸,似想起薛府也有人在这样盼她回去,指下不防捏紧袖摆,默了默才扯出一抹明艳的笑,应了。

    月移花影,夜阑无声。

    程辛在客栈等了薛翦一夜,起初以为是城门已关,故而她才不得已留宿城外。可次日他又等了一晌,仍旧不见她的身影,一时着急便套马去了豫顺寺。

    岂料薛翦没有寻着,倒是瞧见一地箭矢。拨开箭羽仔细端看,其上隐约题有二字,却被人刻意划毁修补,看不真切了。

    复在城外顺着蛛丝马迹一路找到薛翦先前待过的屋子,屋内陈设破旧,席间却有几道新添的折痕,旁边另立一只泛浮残渣的圆碗,眼底急色微闪。

    到底又在城中找了一天一夜,最终抱着一许微薄的希冀回到客栈,却撞上欲待叩门的魏启珧。

    鹘突俄顷,程辛试探着出声:“表少爷?”

    魏启珧原是担心那些江湖人拿了钱却不办事,寻思要同李聿再商议一番。

    此时听得一句“表少爷”,不免身形微顿,侧目端量许久,方诧异道:“程辛!你怎么——”

    语声蓦然一转,“阿翦可在这里?”

    正着,但见房门由里敞开,李聿站在门下,衣袍稍散,注目满是豫色。

    却在下一刹,欣喜尽失。

    程辛垂眸,羞愧道:“姐昨日去了豫顺寺便没再回来,我担心姐遭遇不测,在城内外都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她的踪迹。”

    魏启珧浑身一阵战栗,袖下的双手于黑暗中逐渐攥紧,“你怎么不跟着她?”

    程辛仍旧低着头,不避不退,似乎以为让他发泄出来,自己也会好受一点。毕竟姐会去豫顺寺,来到底是他的过错。

    不曾想,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所以为的“赎过”,反而眼前伸来一只手,取走他腰际挂的羽箭。

    程辛微抬眼帘,声色尚未变更,“这是在豫顺寺外面捡到的。”

    话落,李聿和魏启珧相互一视,心里都明白这是皇家特用的羽箭。

    无论薛翦是否被太子的人带走,他都不得不想到最坏的结果。李聿默然半晌,倏而开言:“你且留在这与诩门的人接着找,我回京一趟。”

    “你要做什么?”

    不知缘何,魏启珧总有一种他会莽撞行事的预感,忙去制他,却被他轻手拂开。

    接着便闻一道冷毅的嗓音刮在耳畔,又低又沉,“求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