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改过 “派表少爷去请,可见没多光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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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半分不减, 却无端有一种亲近的味道,让薛翦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微微垂首,“臣女去郸城是为了私事。”

    马车从皇宫驶向薛府, 浮光铺陈,空中隔着薄纱似的金雾。

    竹撩开车帘, 回首唤薛翦:“姐,到家了。我们还去老爷那儿吗?”

    薛翦从宫里出来便一直愁眉不展, 心中不断回想着太子听她完以后的神情。

    那张尤为俊冷的面庞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平淡地看着她,好像所有时光都在他的注视下封锁了, 寂然不动。

    薛翦往车壁上一靠, 烦闷地闭了闭眼睛。

    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竹见她未理自己, 又贴近唤了声, 这才得她抬眸, 微愣道:“怎么了?”

    “姐才是怎么了,一路上就没瞧姐展眉过。”竹边推门边问:“是皇后娘娘跟姐了什么吗?”

    薛翦下了马车,浅浅摇头, “我没事, 你先回吧,我过去爹爹书房一趟。”

    一面着,已是转上游廊朝书房走, 竹看她心事重重,到底放心不下, 追了过去。

    薛晖正在前厅会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回书房。见薛翦等在门外,稍窒一瞬,方开口叫她, “翦儿,你来的正好,爹爹恰也有事要问你。”

    继而掠起袍摆进了屋。

    翦紧随其后,自主找了条椅子坐下,接过下人端来的茶盏,听他问道:“皇后娘娘见你,可曾了京外的事儿?”

    虽然府上对外宣称薛翦在家养病,没什么交集的听了便也信罢,可宫里那头却不好瞒,互不戳破而已。

    闻言,薛翦抿了抿唇,“不是娘娘,召见孩儿的是太子殿下。”

    “殿下?”薛晖眸色一顿,紧接着睃了眼赵管家,屏退左右,语气沉沉道:“殿下可是问了樾州问了我与樾王?”

    “是。太子殿下以为孩儿离京的时机太过蹊跷,不过孩儿已经同殿下解释了,殿下没什么”

    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薛翦才更感到不安,搁下茶盏向薛晖请罪,“此事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不该擅自做主离京,伤了殿下与薛家的情份,孩儿甘愿领罚。”

    着便欲掀裙跪下,却被薛晖摆手制止。

    “东宫对我薛家的不满,早非一日两日之寒。便是没有你这档事,他也会从旁个中挑拣出来,或早或晚罢。”

    薛翦微微抬头去看他的眼,到底是头一回被他宽容以待,脸色稍显惊愕,随即又恢复如常,安静落回座上。

    听他接着道:“本来你刚离家时,我的确是动了肝火,可我多怨的是你的兄长。他明明知晓樾州动荡,却仍然放任你去,当真是心软糊涂。”

    但闻“兄长”二字,薛翦交攥的两手又捏紧一息,原想替他解释两句,可薛晖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他喟叹一声,目中皆是失望之色,转瞬又抬起眉梢,问道:“你适才,你同殿下解释过了?”

    薛翦点点头,将自己跟太子的原话又转述一遍。

    “殿下是何反应?”

    “殿下他没有反应。”

    话落,薛晖略松一口气,心下思忖片顷,缓缓颔首道:“看来殿下还没有绝情到那个地步,此事尚有转圜之处。”

    他完,侧首觑了眼薛翦的神色,见她安安分分坐着,与往常相比却多了一些沉稳,语气不免慈亲几许:“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以后做事多想后果,勿再这般冲动便是。”

    薛晖话止于此,并未提到要如何化解太子殿下对薛家的疑心,至于她的过失,亦不再追究。

    话虽这样,但薛翦仍能感觉到他的语下划过一分无助,是不能对她言明的,也无必要。

    薛翦低头搓了搓手心,轻答一声“是”,尔后又听薛晖问起她的身体,随意聊了几句便行礼辞去了。

    回到碧痕院时,正值晌午。

    天边金箔万丈,云碧如洗,青砖路上零星浮着枝叶的影子,抖去半边阴凉。

    薛翦垂头丧气地拖着脚,在院中石桌旁支颐而坐,有些无力地转着路上刚拾的落花。

    竹量了下她的容色,默默去屋内将甜水端来,正要替她斟上教她懈会儿神,却被一朵半枯的花儿截断。

    薛翦将花放在桌面,轻声问:“我的性情是否太过冲动了?”

    竹一顿,似未料到她会这样问自己。

    若真议论起姐的性情,自然是极其率真善良的。平日里从未见她苛责过谁,便是贪玩些想捉弄一下旁人,也从来不屑于用卑劣、不入流的手段。至于冲动

    竹想起薛翦之前种种突如其来的决定,顺着本心想要点头,终是迟迟没有动作。

    也许姐想要的,不单单是一个答案。

    “罢了,我想这些做什么呢。”薛翦笑了笑,拂拂袖摆起身,抻了个懒腰便踅去屋内。

    竹站在她身侧,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笑不及从前一半真心。可她不愿吐露的,自己也不好再加追问,只得搁下东西,急忙随她进屋。

    淡金色的柔光洒在帐内,难得泛起一抹洋洋暖意。薛翦一把摊在床上,双手枕于脑后,难以控制自己不去想薛晖的那一番话。

    越是深思,心情便越发颓丧,最终索性阖上眼,倒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将至黄昏,隐约听见竹在屋外忙不迭地念着:“公子真是救世菩萨,快去看看我家姐吧!”

    薛翦循着声音偏过头,惺忪间,嘴角往下坠了坠,光着脚前去开门。果然见薛植羡立在门外,瞧见她的模样,眼睫微颤,“翦,你”

    “哥哥怎么来了?”

    薛翦当即清醒过来,有些羞愧地垂下眸,“是我又做错事了?”

    薛植羡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竹,背身道:“我在外面等你,确有一事。”

    竹领会,亟亟将薛翦扯进屋去穿衣梳发,听得她问:“哥哥可曾了找我所为何事?”

    便立时心虚地停下手,“没”

    “哦。”薛翦耷下眼帘,不一会儿,又拔起身子道:“一个字也没透露?”

    竹吓了一跳,手里的梳篦差点儿没拿稳,嗓音也带着急切的味道:“公子是找姐,又不是找我好了好了,姐快去吧!”

    话毕,一骨碌拉起薛翦,半推半磨地把她送到屋外,自己则安静侍立在侧。

    出到院子里,便见薛植羡端坐石桌旁,袖下轻轻压着一封信,仅是这般望去,心底徒然升起一抹仓促。

    她默了默,走上前问:“哥哥,什么事啊?”

    捏在身后的手稍微紧了紧,生怕自己不经意间又惹出什么麻烦,留与他善后。

    薛植羡回过头,将桌上的信递了过去,“你看看罢,程辛传回的。”

    “程辛?”薛翦微一怔,随即反应是与师父有关,三两下便将其拆开来读。

    眼底的怯意随着内容逐渐化为欣喜,连着一身的紧绷也齐齐褪去,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坐去薛植羡旁边,“哥哥早吗,害我在这心惊一场。”

    师父已寻回剑谱送至山门,顺将贼人许蔻交与门中处理,一切无恙。

    薛植羡浅浅一笑,嗓音却流露出些许担忧,“竹你自宫里出来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到底怎么了?”

    薛翦闻言长长“哦”一声,转眸瞥一眼竹,笑了笑:“竹的?”

    复转回身,眉头微微的蹙痕平展开来,“也没什么,就是太子殿下问了点话,然后爹爹”

    至此,她顿了顿,倏而想起上半晌因为“冲动行事”而自悔,眼下却握着程辛报平安的消息,显见她的冲动并非一无是处。

    薛翦抬起头,眼底一扫先前沉郁,不及薛植羡开口,便仰唇抢道:“哥哥别听竹瞎,我什么事儿也没有。”

    尔后将信叠好塞进怀里,抚抚手掌起身,眉眼笑意明艳,俨然将之前的忏悔忘了个干净。

    竹虽然心头委屈,可见她终于恢复原状,到底重新笑了起来。

    可惜没能维持多久,后悔的滋味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席卷而至

    晚霞下,李府门前。

    竹同薛翦坐在马车内,像个拨浪鼓似的微微晃着脑袋,叹道:“姐啊姐,咱们不是改过自新了吗?”

    怎么又做这种偷偷出府之事?

    薛翦面上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忽而揭开一角车帘,朝李府大门望一眼,对面还驾着另一辆刻有魏府徽记的马车。

    嘴角弯了弯,“正是改过自新,故而不再翻窗入室,光明正大了许多。”

    “派表少爷去请,可见没多光明吧”

    薛翦一噎,恨铁不成钢地揉揉眉眶,“本姐今日高兴,不与你分辩,你若实在待不住——”

    她嫌弃地挥一挥手,却是卯足了力道,“自行回府罢。”

    此言掷地,竹到底噤了声,嘟囔着嘴瞧她,不防经她一睨,旋即吓得埋头缩颈。

    与此同时,知寒院。

    房中沏了茶,一左一右撑在案上,热气随着壶口缓缓升出,可两边端坐的人却是谁也没动。

    “你昨日不是来过?”

    李聿一手指尖微屈,有节奏地敲在膝头,挑着眉梢浅浅移目,语气狭满疑惑。

    他们俩之间除了薛翦,大抵是没什么可聊的。而薛翦若有什么急事,魏启珧断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他薄唇紧抿,眉间隐有难色,总该不是有求于他罢。

    魏启珧听了他的话,徒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睇向他道:“你以为我想见你?”

    若不是阿翦找了他要一起去鸿聚轩吃饭,谁情愿入李府不成?

    李聿扬眉看去,目光在他身上梭巡量,半晌,一只锦靴探前,亦是起身。

    “那你来做甚?”

    魏启珧咬咬牙,偏头顾了顾四下,攥拳低声道:“是阿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