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生变 俱是他情动作乱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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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内, 李聿松开薛翦,微微矮下身来抬头望她,眸中情.欲已淡, 唯有诉不尽的悔色嵌在眼底,混着那缕柔情, 断断续续启口。

    尽管不知要些什么、该些什么,才能抚平自己留给她的恐惧, 只无间休地对她轻言。

    香暖的吐息横在二人中间,熏得薛翦脸颊发烫,眼神不禁闪躲。分明做错之人不是她, 却有一股羞怍的情绪在心底暗自发酵, 掌心愈拧愈紧。

    听着耳边一声声自咎的话, 所有惊惶与埋怨都逐渐冲散。于是应了句:“不用”

    声音仍有些不稳, 惹得李聿神情微顿, 良晌才轻轻去握她的手,语气放得极低:“你不怪我?”

    方才的事,的确是他错了。他实不该纵任自己的私心如此待她

    李聿的眸色在歉疚中越陷越深, 素日那副恣意明亮仅余一层空壳, 教人看了,便是再冷的心也难逃消融之势。

    薛翦沉默须臾,似在仔细揣摩自己的情绪。

    适才若非他收手, 的确不敢想象会发生何事。况那种异样又害怕的感觉,太难消受。

    思讫, 徒然生出一些恶劣的念头,不觉曲折眉尖,故意凶神恶煞地瞪他,“自是怪的。”

    瞧着眼前人目光轻闪, 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她的心里竟无几分得逞之快,反而控制不住鼓动的心跳,略有不甘地偏过头。

    “以后别这样了。”

    见她微微侧首,耳垂与颈周正镶着模糊的印记,俱是他情动作乱的罪证。不由呼吸浊重,退开些许,自喉间滚出一句沙哑的:“好以后不会了。”

    黄昏日落,马车辄辄停靠薛府门前。

    车内氤氲一点慵黯的光,将薛翦心不在焉的神情恍得倏明倏暗,似乎想什么,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公子,到薛府了。”

    她方才深吸口气,指尖触及衣襟不掩之处,延捱一晌,有些难为情地启齿:“可看得出?”

    她也低头瞧过几眼,却哪能真得看见自己颈侧?心想午时他那样暴烈,毫无温柔可言,该是留下了什么,哪怕轻浅。

    倘或回去被爹爹发现,饶她如何辩解,总归是不清了。

    李聿抿紧唇,面上忽涨一捧绯红,没应,却用行动证明了。

    看得出来。

    他修长的手提至薛翦领间,心爱护地整了整,终究于事无补,便拿出方才吩咐陆衡去买的薄氅,一手从她颈后绕过,将其披落在她身上。

    原想着春日已经温和许多,如此穿戴难免扎眼,令人心疑。但知她从来都是一身骄傲,何曾遭过这般委屈?若还让人看了去,定会羞愤难解,不知要怎么伤心。

    薛翦垂眸片刻,继而接过系带,临下车前朝他看了一眼。光影幽深,对面那双漆黑的瞳孔里聚满她的影子,似乎不舍,倒映出些许挽留之色。

    他不确定薛翦是否真的原谅他了。想问,又不敢问。

    正徘徊不定,便见薛翦绛唇翕动,声音仿佛隔着山水,泅开一张如画锦卷。

    “往后不会让你吃醋了。”

    话罢即步出马车,将眼尾一许羞赧挡却门外。

    李聿独坐车内发了会儿怔,片顷,嘴角便止不住上扬,少年的那份炽盛隽朗再度挂回眼梢。

    三月初一,天子亲拟策题,于崇英殿试考。

    三月初四,殿试传胪,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授官翰林院修撰。

    次日,天子赐琼林宴于礼部。照礼他应亲临宴席,勉励新科进士,却等了许久,迟迟不慕天颜,最终是宋大人代为主席,只道圣躬违和,不便亲至。

    陛下康愈不过十数日便已重理朝政,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下旧疾反复亦在常理之中。除少数人有些惋叹以外,旁的皆面含微笑,感念陛下所赐恩荣。

    陈谓于今早寅时进宫,自东宫内臣引至太子寝殿。檐下北风乍起,天边黑蒙蒙一片,眼看便觉得此间是个多事之春。

    梁安见了他,眉棱轻挑,低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陈谓颔首,只此事十万火急,烦请他入内通传一声,须得即刻禀报殿下。

    未几,殿门重新开,透出来一点暖意。陈谓踏着疾步进去,见太子殿下披了长衣坐在榻沿,面色乏倦,眼底乌青煞为明显。

    心中略有踌躇,就见他舒展锦袍,提手道:“不必行礼。是何事,罢。”

    “回禀殿下,今日丑时三刻,洛南府关押的两名证人忽有癫痫之状,属下已请医官为其诊治,所幸发现得早,暂且保住二人性命。据那医官所言,他们发病乃中毒导致,属下已将接触他们饮食之人悉数拿下,却迟难辨出奸细。”

    烛火惺烁,殿内仿佛缭绕着浓浓阴郁。高成淮锐目轻睐,嗓音不冷不热:“你是樾王的人或已混进洛南府?”

    未等他回应,又口吻揶揄道:“他的动作倒是快。”

    洛南府明面上是皇帝赏给陈谓的府邸,私底下却用作东宫匿刑暗查之地,樾王与他争斗多年,知道这个不足为奇。只是他人在樾州,手却能明晃晃够进京城,当真是有泼天的胆量啊。

    高成淮轻蔑一笑,背剪双手走到槛窗边,“人呢?都转移了么?”

    “属下已把他们单独移至城东宅,目前仅有四名属下信得过之人看守。”陈谓微微侧身,向着太子的方向垂首回报,虽言止于此,语气中的急切尽展无遗。

    樾王不惜行此险招,使至京城除去人证,到底是挑衅还是孤注一掷,尚未可知。若东宫不能掌握先机,只怕会被他反咬一口。

    高成淮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负手而立,仰头望着窗外娴静安详的玉蟾,隐有什么晃荡的勾在心底。

    默了默,方沉声道:“等不了那么久了。待天一亮,你便随我去见父皇。御史台那边”

    梁安听言忙上前低禀:“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尚不逾夜,御史台参弹樾王的奏呈便接踵递至御前。言辞直率激烈,怒意分毫不掩,明指樾王狼子野心,为谋权篡位,置郸城百姓性命于蜉蝣蝼蚁,万请陛下除此罪臣,以慰枉死百姓魂灵,以安天下民心。

    皇帝白天已被太子和他带来的人蹉磨得头晕脑胀,多半还是气愠,气自己养的儿子一个个都不得安分,太子背着他偷遣府兵,二子到了藩地仍与之作对,私造兵器、下毒残害百姓之事都能做得出!

    盛怒之下,本就亏损的身子更是经受不住。发走太子,终再难忍压,一口鲜血伴着咳嗽涌落前襟。吓得余复光急忙令人去太医院请院使过来,却被皇帝冷声喝止,道是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余复光无法,只得默默去取那名道士所炼金药与皇帝,眉头一直皱着,暗想劝之辞。

    才到下半晌,纷沓的奏本便如潮水般湮没整个案头,皇帝堪堪翻了两下,忽然扫袖掷笔,话音狭满寒霜:“太子这是在逼朕!”

    就此,殿内一片死寂。

    余复光哆嗦着身子,惶惶跪伏在地,不消想也知道那一案的奏本所弹为何。太子殿下将一切都算计周密,全无疏漏,厚积薄发,不正是要逼迫陛下亲手处置樾王么?

    蓬勃的春光透过朱窗入室,到底没能让沉沉的空气活泼起来。皇帝闭阖双目,缓缓垂下手,但想夏氏临终所言,喉间又有一阵腥甜翻滚,自觉他果真老了,再没力气管些什么。

    最终的意识也停留在那声飘幻、火燎的:“陛下——”

    宫里的消息总有它的渠道流传出去。譬如陛下被御史台的折子气到咳血昏厥,朝中官员虽对此事半知半解,却也有不少知内情者,或兴或忧。樾王一派唯恐失势败落,可太子那边也不见什么喜色。

    然而这些并未波及薛府。

    是日,天清气朗,桃花香盈满院,少女散坐石桌前,各自支颐幽想心事。竹则立在荫庇下,偷吃着砂仁量自家姐,神情颇有些古怪。

    从那日李公子送姐回来,便不愿让她伺候洗浴宽衣。不仅如此,头两天还拢着条轻氅罩在身上,像是得了什么不可见光的恶疾。

    她与姐从一起长大,对姐的喜怒情绪大多摸得清楚,这回却是撞了邪。只见那张海棠似的面庞,时而泛起疑晕,时而淡至旷野。问姐怎么了,却是摇头,敷衍两句没睡好云云。

    当下瞧姐朝自己望来,顿时藏起手中砂仁,敛正容色过去,笑嘻嘻道:“姐有何吩咐?”

    薛翦眼眸半觑,下巴在掌心里推高一寸,“吃什么呢?”

    “没、没什么”握在身后的手蓦然酸了酸。

    稍顷,就闻薛翦冷哼一声,话里露着几分不悦,“我这些天都快被你看掉一层皮了,到底何处这般好看,你与我听听。”

    竹从未听她提起,还当她是无所察觉。此刻被无情戳穿,面色微讪,忖度半天方才转出双手,十指皆张,撑着几个未去壳的砂仁,“上半晌去夫人那儿讨的,姐吃吗?”

    知竹不敢,薛翦也没了兴致,扭头朝苏缘搭一句:“你想走走么?”

    苏缘怔了怔,心头穷起的惦念突然难以压抑,悄悄抬眼问:“可以去哪儿?”

    便见她勾勾唇角,语调泄一缕玩味:“我薛府深广雅静,自是逛到哪儿,算哪儿了。”

    话音甫落,即自余光瞥见一抹月色身影缱风而来,眉眼原是笑的,却在看见苏缘以后,生生攒起一道沟壑,步履随即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