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叁拾柒 独身前往万丈寒山,一天一夜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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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越的冬夜向来寒冷, 人站在风中久不动弹就会变得腿脚麻木,就如秦漪现在这般。

    远处火光越来越近,那些人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 眼看不久后他们便会抵达,可她却忘了如何反应。

    观南静静注视着她,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却又像什么都了。

    她看懂了他的眼神, 一半是愿她及时回头的期盼, 一半是对她堕入深渊的悲悯和失望。

    这一刻, 她仿佛看见曾在枝头开得正艳的傲骨寒梅忽然凋落, 在淤泥中被虫蚁啃噬,被风吹着渐渐腐烂,最后从这尘世间烟消云散。

    她略显狼狈地匆匆看他一眼, 从他温热的怀中退离几步。

    “我先走了, 愿法师一切珍重。”

    在走出几步远时,观南清冷的声音忽而响起。

    “你可是非去不可?”

    秦漪脚下一顿,连带着心尖也颤了颤。

    她抬眸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红莺馆,许久,久到她快要忘记时间。

    “是。”她微侧头,即便没有转身也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热目光,“如今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总不能半途而废,让这么多心血白白浪费。”

    陪酒如何, 陪笑又如何?至少她正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拢紧身上的披风, 迈着坚定的脚步,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观南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抹背影,眸中所有光彩都在这一瞬间黯淡下来, 心口处也像忽然空了一块。

    他想,这大抵就是世人常的情爱之苦罢。

    迎上乌则钰身边那几个奴仆时,秦漪已然恢复如常,只眼圈微微泛红,这也怪屋外寒风太过凛冽。

    他们举着火把朝她身后照了照,见无异样才道:“云凰姑娘,少主怕您迷路,特让我们来寻您回去。”

    “知道了。”

    临走之际,她扭头朝身后看了眼,那里漆黑一片未见人影,想必那个人已经离开。

    亥时已过,良家百姓都已入睡,红莺馆的客人却仍络绎不绝,对于这里的人来,此时才是正热闹的时候。

    秦漪回到雅间,门口姑娘替她解下披风,又拿了巾帕为她净手,桌前一中年商贾见到她后立马扬声喊道:“云凰姑娘怎去这么久?叫我们好等啊。”

    抬眼望去,那人喝的脸红脖子粗,一双鼠眼眯成一条缝,话时不停着酒嗝,离了很远都能闻着那满身浑浊酒气。

    当真让人厌烦。

    “是啊,大伙正喝的尽兴,你中途离开这么久,可得想想如何赔罪。”另一男子附和道。

    秦漪瞥向乌则钰,本以为他会帮着劝拦一下,孰料那厮嘴角噙笑,正端坐着准备看她好戏。

    她轻笑一声,盈盈走向座椅,抚袖斟酒一气呵成。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自罚三杯。”

    一杯,两杯,三杯。

    她毫未犹豫,侧身掀起面纱一一仰头饮下,可先前那商贾竟得寸进尺起来。

    “三杯哪够,我看得再来三杯才行!”

    他醉眼迷离声音兴奋,半个身子伏在桌上,蛮横粗鲁的姿态令人生恶。

    “罗爷,既然你这么有兴致,我来陪你喝怎么样?”

    乌则钰一手把玩着酒盏,唇边浮出丝丝笑意,声音却冷若寒霜。

    任谁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那被唤作罗爷的男子登时清醒几分,身子立马往后仰去,脸上神情彻底收敛住。

    秦漪低笑几声,仿若无事般轻晃手中酒盏,气氛微妙之时,几个妙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她们各个浓妆艳抹,大冷的天也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裙,赤着双脚踩在光洁地面上,随乐曲不断扭动腰身。

    在这淫靡喧闹声中,秦漪一手托腮渐渐出神,适才那一幕幕不断在眼前浮现着,那温热宽厚的怀抱,还有那令人悸动的话语。

    没有冗长的铺陈,更没有热烈的宣告,却一击致命。

    可她如何能忘,她与他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悠着点,这酒后劲儿大,若喝醉了我可不不管你。”乌则钰抬手拦下她手里的酒壶,瞥向她时目光暗含几分探究。

    秦漪漫不经心地绕过他手臂,她此前厌恶酒水,可如今总算品出个中滋味来。

    “醉了岂不更好,我已有许多天未睡过安稳觉,想来今晚定能一夜好眠。”

    乌则钰挑眉:“怎么?有心事?”

    她淡淡地笑了笑:“乌少主何时这般关心别人的私事了?”

    见她神色恹恹,乌则钰也不再捉弄她,只戏谑道:“防备心这么重,难怪你夜里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秦漪眼皮开始发沉,屋内却仍热火朝天,大有不醉不归的势头。

    余光中,原本坐在她身旁的乌则钰也不知去了何处,她蹙眉扶额,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坐在她右手边的男人忽而按住她。

    “来云凰姑娘,我与你喝一杯。”

    他肥腻手指在她手腕上悄悄擦过,秦漪冷下脸来,稍一用力将胳膊抽出。

    “乌少主醉了,我要去照看他,路大人见谅。”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嚣声。

    游廊上的男客看着来人都惊住了,纷纷趣道:“真是稀罕,怎么这年头连和尚都逛窑子了?”

    待看清他的样貌,倚靠在栏杆上的女伎娇笑不止,“呦,长得可真俊呐!和尚,你可是在寺院里太过寂寞,特来找我解闷的?”

    也有在大照寺见过他的男子认出他来,瞠目结舌道:“这不是……这不是从靖安来的观南圣僧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雅间里的众人却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门口珠帘一阵哗啦声,抬头看去时,便见一身着袈裟手持念珠的佛子自外头疾步走来。

    秦漪愣怔地看着他,下一瞬手腕忽而被他紧紧攥住,他冷声丢下一句“跟我走”便拽着她离开了此处,留下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这一幕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红莺馆登时沸腾起来,连那些正在房中行好事的男客听见底下的动静也跑到窗前张望。

    放眼望去,一清瘦和尚牵着一窈窕姑娘快步往外走着,站在游廊两侧的男男女女嘴里起着哄。

    “快松开。”秦漪稍稍往后用着力,试图能够挣脱,可他力气极大,只一个劲儿攥着她不肯松手,她满脸涨红,却并非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木娅的那些警告。

    “你不要命了!”她低声喝道。

    观南一语不发,只攥着她往前走,直到离开红莺馆,直到那些喧闹声从耳边消失他才停下脚。

    “观南,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报仇?”

    观南平静地看着她,一如初见时那般陌生,仿佛在街巷里发生的那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幻觉。

    “纸迷金醉,强颜欢笑,这便是你想要的日子?”他再次问道。

    秦漪挪开目光,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索性闭嘴不言。

    观南凝望着她侧颜,鼻尖满是那浓浊酒气,混合着胭脂水粉的气味。

    她身上的味道原不是这样的。

    他眸中闪过一抹心疼,夹杂着对世事沧桑的悲恸。

    “绾梅,你这样做,当真值得吗?”

    “别叫我绾梅!”秦漪往后退了几步,眸中闪烁着点点晶莹,“绾梅早就死了,我是云凰,向死而生只为报仇的云凰!”

    她凄笑几声:“没错,我现在一心只有报仇,旁的任何事我都不关心,观南法师,你身为出家人,自然不会理解我这等凡夫俗子的苦痛。”

    观南攥紧十指凝望着她,他想点什么,可此时此刻,所有言语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你问我值得吗?”秦漪转身背对着他,眼角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她却已经麻木,“这个问题待我得偿所愿那日再来回答你,可值与不值都是我自己选的,与旁人毫无瓜葛。”

    夜色下,片片雪花从天而降,悄然的让人难以察觉。

    良久,观南抬手将身上袈裟解下,上前两步披在她身上,就如那次在慈云山上,不过那时的她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而如今的她华服加身纡尊降贵。

    她的确不再是绾梅。

    “好。”观南凝视着自己落在她肩上的双手,压下喉间苦涩浅浅一笑。

    眼前漫天雪花飘摇不定,正如这荒唐人生沉沉浮浮。

    “既如此,贫僧便祝姑娘早日志得意满。”

    缥缈的声音随风而散,身后的温度也渐渐消逝,秦漪嘴唇微颤,眸中泪水再也止不住,不一会儿便将面纱洇湿一片。

    ……

    年关将近,归期已至,释空早已将行李收拾妥当,却迟迟不见观南起何时动身。

    他怕耽误了行程,只好硬着头皮亲自来问:“观南法师,咱们何时启程?”

    观南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雪山暗自出神,良久,他轻声笑道:“待我再替她做最后一件事。”

    这晚,秦漪刚送走一位贵客,一奴仆忽然跑来禀道:“云凰姑娘,外头有个和尚要见您。”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观南,又不禁回想起最后一面的难堪。

    “可是上回在大照寺布道的观南法师?”

    “不是,是个和尚。”

    原来是释空,可他好端端的如何会跑来见她?

    “去把人请进来。”她吩咐道。

    没多久,释空随奴仆而来,许是出门时走得急未带伞,身上覆了一层寒雪,连眉毛都结了一层冰霜,可见外头是极冷的。

    他步履匆匆面色焦急,见到她后便赶忙道:“阿弥陀佛,云凰姑娘,观南法师孤身前往祁山,这都一天一夜了,至这时还未归来,僧实在担忧不已,又恐冒然报官引起坊间骚乱,万不得已只好找到你这儿了。”

    独身前往万丈寒山,一天一夜至今未归。

    听到这番话,秦漪耳边轰然嗡鸣,手中茶盏也已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