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肆拾肆 这女子竟跟秦大小姐长得一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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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之时素来多雨水, 窗外淅淅沥沥落着雨珠,声声入耳竟如乐曲般抚慰人心,门口梧桐一片青色, 在这朦胧雨雾中安然入睡,唯那开在窗下的两株海棠使足了劲儿朝屋里探着脖子, 似在偷听里头的人悄悄话。

    “我想你多年来不食荤腥,如今应吃不惯那些大鱼大肉, 所以让厨子给你备了几道清淡点的菜。”

    秦漪从盘中夹了块豆腐递进观南碗中, 他以往不沾半点荤腥, 如今忽然还俗定有诸多事宜尚不适应, 也不知这样的他该如何在那人心叵测的皇宫中生活。

    就像看猜透她心中所想一样,观南抿唇一笑,轻声道:“不必替我担心, 我本也只是个俗人, 随机应变的道理总还懂得几分,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坦然以对。”

    话是这样,可秦漪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问:“你入宫这些天无人为难你吧?”

    “一切安好,莫要忧虑。”他又反过来夹了块嫩肉送进她碗里,笑道,“倒是你该多补补, 不必因为顾忌我而一直吃素。”

    秦漪垂眸轻笑一声,如此情景倒唤起曾经的回忆来。

    “在慈云山上住的那段日子, 我不也与你一样日日吃素?且我本也不贪口欲, 荤素与我而言并区别。”

    经她这一提,观南身形一顿,那段时光于他而言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那是她最痛苦灰暗的一段岁月,他万般庆幸,在那个时候他能陪在她身边。

    正出神时,一方帕子推到他面前,他抬起头来,正对上秦漪盈满柔意的双眸。

    “你还未告诉我,这绢帕你是从何处捡到的?”

    目光凝在白绢上的那株红梅,观南耳根微热,情不自禁弯了弯唇角。

    “与你初见时。”

    这回答出乎秦漪所料,她放下筷子,一手托腮看着他。

    “去年三月?”

    “嗯。”

    观南气定神闲地端坐着,唯有那从耳尖蔓延到脖颈的红晕泄露了他隐藏已久的心事。

    “莫非……”秦漪嘴角微翘故意拉长尾音,直到瞥见他悄悄蜷住的手指才逗趣道,“莫非你在那时就已认得我?”

    观南略感无奈地笑了笑,指尖落在那株红梅上,思绪也被拉回过去。

    “那日离开静心亭后我便算回经堂,路上见这帕子掉在泥土中,鬼使神差的就将它捡了起来。”

    秦漪探出身子离他更近了些,盯着俊逸的面庞低喃道:“那,这可算破戒?”

    柔若微风的气息洒在脸上惹得一阵酥痒,余光中,她前倾的胸口露出一抹香艳春色,观南挪开视线,喉头上下一滑,手心有些发烫。

    “原本不算,后来……”

    “后来什么?”她追问。

    观南回望向她,心底变得越发柔软。

    彼时,他得知了此物的主人是她,可再见到她时他并未及时归还,从那时起,原本无私无欲的一颗佛心便有了杂念。

    “没什么。”他垂眸笑道。

    他虽未开口言明,秦漪却已了然于心,她于他总是有些默契的。

    用罢饭,下人撤去碗筷,秦漪散漫地倚坐在玫瑰椅上逗弄阿欢,这狼崽子如今已长得非常凶猛,生人见了它定要吓一跳。

    观南静静站在她身侧,盯着她莹润的脸颊有些失神,忽而又想到什么,便轻声道:“若你不想,日后那面纱便莫要再戴了。”

    听到这话,秦漪心口微涩,若非迫不得已,她又何尝想整日挡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我还不至于被整个西临城的人都认识,可到底还是有熟人在此的。”秦漪自嘲般扯扯嘴角,“原本埋在棺材里的一个人忽然出现,你就不怕引起恐慌来?”

    “有何可怕?”观南半蹲在她面前,温热指尖在她腮上轻轻摩挲,目光坚定而炽热,“你是云凰,不是秦漪,万事有我在,不必忧虑。”

    简短的一句话让她鼻头猛地泛酸,她眸光闪烁,抬手抱住他脖颈,脸颊贴在他肩上,安心地闭上眼睛。

    “好,我依你所言。”

    宝珍一进门就看见这你侬我侬的一幕,脸霎时通红一片,连道几声“非礼勿视”退出门外,就连窗下的两株海棠也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

    夜色降临,几个侍卫来请观南回宫,秦漪虽有不舍也只能亲送他离开,到府门口时,他忽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近日你可曾见过乌公子?”

    “不曾。”秦漪轻轻摇头,“商行有事要他出面解决,近几日都未见他踪影,可是出了何事?”

    闻言,他似是微舒了口气,笑道:“没什么。”忽而又问,“下回我可否去酒楼见你?”

    “不可。”秦漪忙应道,“你如今贵为皇子,怎能去那等地方。”

    她这般果断的拒绝让观南轻叹一口气,负手望向冷清寂寥的街巷,声音无端有些低哑,“如此,我倒有些羡慕乌公子了。”

    “此话怎讲?”秦漪不解道。

    良久,他扭头看来,目光幽幽,“云凰,我何时能像他那般与你同出同进。”

    守在一侧的几个侍女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这位殿下如此扭捏竟是吃醋了。

    秦漪垂眸掩唇一笑,而后抬手覆上他胳膊,哄劝道:“殿下虽不能像其他男子一样自由出入我醉香楼,但有一地唯你可进。”

    观南蹙眉:“何处?”

    一旁的侍女护卫皆伸长耳朵好奇不已,秦漪朝他微勾手指,观南俯身附耳,便听她悄声低喃道:“女子的闺房。”

    香软的气息和充满挑逗意味的一句话让观南耳边轰然作响,浑身气血瞬间直涌上心头,左胸膛处不断怦然跳动。

    良久,他站直身子牵着她手快步朝院里走去,直到四处无人时才停下来,二人站在一处墙角,四目相对,寂静的夜色中,他目光变得越发灼热幽深。

    秦漪被他看得浑身发烫,撇过脸柔声道:“我与你玩笑的,你……”

    话音未落,唇上忽然一热,盈盈一握的腰肢被他两手紧紧束住,缠绵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闷热起来。

    她脑海一片空白,浑身软若春水,只凭借本能依偎在他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气息逐渐变得粗重起来,束在她腰窝的手心也越发滚烫,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及时停下。

    他闭着眼睛伏在她白皙颈处喘着粗气,直到心头不再浮躁才开口,声音格外沙哑。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秦漪勉强寻回些许意识,莹白两颊已积满绯色,双目微微迷离,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从何处学的这些……”

    观南拥着她香软的身子,闻言顿生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无处可学。”他抬眸捧着她脸颊,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看向她时满目含笑,偏又那双眼睛清澈的不见丝毫杂念,“见到你后,自学成才。”

    秦漪心头狂跳,赧然到不知所措,谁又能想到,一向禁欲的人坠入爱河会这般撩人,这般痴狂……

    *

    细雨下了一夜,直至翌日清才停下,今日无琐事缠身,秦漪便待在书房梳理账册。

    “云凰姐姐,你昨日出去玩都不叫我,真是太不够义气了!”

    不见人影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者何人,秦漪放下账册抬头看去,便见乌木娅撅着嘴气冲冲走来,出乎意料的是,许久未见的乌则钰也同行而来。

    她起身将人迎进屋里,兄妹二人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自然,各自寻了处舒适座椅坐下来。

    “昨日从醉香楼出来罢无事可做便临时决定去游船,怕你不在府中就没让人去叫你,这次未去成下回再去可好?”

    她斟茶递给乌木娅好生哄道,后者抱着胳膊将头扭向别处,气鼓鼓地哼了声,结果才神气不到一会儿额上就被乌则钰敲了一下。

    “你昨日去街上看杂耍直到傍晚才回去,她又能去何处叫你?”

    谎言被戳破,乌木娅转身做了个鬼脸,而后又咧嘴笑道:“云凰姐姐,我故意逗你玩的,我对赏花游船的事并无兴致。”

    “那你昨日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想到昨日碰到的人,秦漪笑容僵住,淡淡回道:“事没遇到,人倒是有一个。”

    只不过并不有趣,还有些厌恶。

    “快来听听。”

    乌则钰留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抬起扇柄又朝乌木娅额上敲了敲,“你这丫头年纪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姑娘是个聪明人,见此也不再多问。

    沉默片刻,秦漪瞥见乌则钰眼下的青色关切道:“乌少主,你近些时日可是没睡好?瞧着越发憔悴了。”

    “无事。”他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茶沫在水面上不断着转,他便这样静静看了会儿,许久才道,“我们来到西临也有半月了,云凰姑娘何时登台?本少主近日正好闲来无事,不妨趁这机会消遣消遣。”

    “登台,登什么台?”乌木娅好奇发问。

    “明日。”秦漪盯着襦裙上的丹蔻微勾唇角,“明日我亲自备好茶点恭候乌少主大驾光临。”

    “好,那就这样定了。”他满意地笑了声。

    “哎呀你们在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乌木娅着急道。

    “听不懂就对了。”

    两人一个劲儿地着哑谜,乌木娅顿感无趣便不再追问,想到什么又两眼瞪得溜圆。

    “对了云凰姐姐,那大和尚怎么忽然变成皇子了啊?这真跟做梦一样。”

    秦漪支着脑袋遥望门外,不觉又想起昨晚那羞人的一幕,脸上登时一阵刺热,如被虫蚁叮蛰了似的。

    “可不是,我也觉得像在梦里一样。”

    “真是没想到,咱们的圣僧竟还是个情种,果然,这世上无论何人终究都逃不脱情之一字。”乌则钰嘴角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起来,我得提前恭喜云凰姑娘了。”

    “喜从何来?”

    “皇子殿下对你一片痴情,想来不久后便会迎你为妃,难道这不是一大喜事?”

    秦漪目光微暗,她至今无名无分,在这世上还是个已死之人,陛下怎可能让她这样的女子嫁入皇家。

    况且……

    “啊?”乌木娅瞠目结舌,脑子里的话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云凰姐姐,你怎么忽然又要嫁人了?”

    一个“又”字让满室静了下来,气氛忽而变得有些尴尬,乌木娅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错了话。

    “云凰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乌木娅急忙解释道,“你要是嫁人不就不能陪我玩了?何况我还想让你做我嫂嫂呢!”

    “木娅。”乌则钰沉声唤道,目光暗含不满。

    “没什么。”秦漪不在意地笑笑,可心头还是不由的覆上一层忧愁。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她与观南的身份都悬殊很大,这情路注定充满波折和坎坷。

    可这回,她不会再像曾经那般软弱。

    *

    艳阳高照,春风轻拂,城东宝宁街格外热闹,尤其那醉香楼门前更是挤满了人,这些人来这儿不为别的,只因酒楼伙计对外宣称,今日酒楼要改名,而他们的东家云凰姑娘要一展真容。

    众人早就对这个神秘女子充满好奇,听闻此言便慌忙赶了过来,此时酒楼内已座无虚席。

    “人呢?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爷点的菜都快凉了!”

    “是啊,莫不是你们酒楼故意扯谎骗我们过来花银子的!”

    “诸位稍安勿躁,我们东家马上就到。”汪掌柜及时走来安抚道。

    没多久,几个白衣姑娘从后头出来,走在最后面的女子身着一袭朱红罗纱衣裙,行走间正如传闻中那般翩然若仙,步步生莲,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施以粉黛,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挪不开眼。

    “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她大大方方站在众人面前,原本喧哗的厅堂忽而寂静无声,大半的人呆若木鸡,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人开口破僵局。

    “这不是……这不是秦家大姐吗!”

    此话一出,此起彼伏的声音复又响起。

    “不对,秦大姐都死这么久了,入殓时我还去看了呢!”

    “可……分明就跟秦姐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秦姐,那是周家二少夫人。”

    “像,真是太像了,这世上怎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个不停,秦漪莞尔一笑,媚眼如丝,“诸位认错人了,我从北越而来,名为云凰,并不是你们口中所的什么少夫人。”

    她眸色微冷,笑意不达眼底,“日后可莫再拿个死人跟我做比较了,多晦气。”

    坐在二楼茶座的乌则钰低声一笑,他微抬手,巴柘立即附身过来。

    “时候刚刚好,去吧。”

    “是,少主。”

    这厢,众人尚在惊愕中,秦漪抬手指向头顶上的匾额,“今日,醉香楼正式更名为栖凤居,望诸位周知,还请各位日后多多捧场,云凰在此谢过大家。”

    话音落罢,屋里屋外大红长布从匾额上落下来,“栖凤居”三个字格外醒目,这满含诗意的名字一改先前的风格,瞬间变得雅致起来。

    不同于街上的热闹,周府一如既往的安静,书房里,周子濯正垂首提笔画着画像,仔细看去,那轮廓正与此刻正站在栖凤居里的秦漪有几分相似。

    “少爷,少爷,这青天白日的真是活见鬼了!”

    周府惊慌的声音传来,他连滚带爬闯了进来,惊得周子濯笔下一顿,宣纸上立时晕出一团墨渍。

    “究竟何事如此慌张?”周子濯冷声道。

    “醉香楼!”周福指着门外,脸色苍白神色紧张,显然被什么事吓得不轻,“不对,它改名叫栖凤居了,那里的新任东家,就是从北越来的那个叫云凰的女子,她居然跟少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话若换作寻常人听了恐还以为他的是苏月遥,毕竟,秦漪逝世这么久,又哪里还有人记得她呢。

    可周子濯脑海里立即蹦出来前几日才见过的那道身影,那个从北越来的蒙面女子。

    “你可是亲眼所见?”

    周福立即点头如捣蒜,“我也是听人家的,原本也不大相信,想着可能只是有几分相似,可外头传得神乎其神,我就放在了心上,适才亲自过去看了看,没成想……”

    他吞了下口水,艰难道:“没成想竟然一模一样,少夫人的容貌在京城数一数二,的如何也不能记错,那鼻子眼睛分明就是同一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他半句留半句的直叫人心急,周子濯紧拧着眉,声音不自觉加重几分,“快!”

    被这一吼,周福缩了缩脖子,忙又道:“不过那通身的气质又完全不像,的,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少爷不妨亲自去瞧瞧!”

    话已至此,周子濯浑身出了一层冷汗,他木着身子坐回椅上,脸色阴沉的有些骇人。

    上回见着那北越女子时他便觉得那人的身形与秦漪十足相似,没成想,竟连长相也一模一样。

    他如何也不相信这会是巧合。

    “少爷?您怎么了?”

    见他久未话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周福不免有些担心。

    良久,周子濯回过神来,抬手从朱漆匣子里取出一枚玉佩,正是从那场大火里被烧焦的尸体上取下来的那枚。

    他举起来细细端详着,将这段时日探来的消息一一思索一遍,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让他惊得心跳加速。

    他重又站起身来,攥紧手里的玉佩冷声嘱咐道:“快去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