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肆拾叁 国姓之阙,凤凰的凤
近日, 坊间传闻从北越来了支富甲一方的商队,其中那被唤作乌少主的男子为博美人笑,在城中豪掷千金买下一处庄院, 一时间,这个叫云凰的姑娘成了众人热议的谈资。
有人她出自北越王室身价高贵, 有人她坐拥金山挥金如土,而最让人意外的, 便是她竟在短短几日就与这儿的商行成一片。
宝宁街一如往日那般热闹, 唯有一点不同的是, 那日日歌舞笙箫的醉香楼忽然关门谢客, 再开张时便听它们这儿换了主子,细细听才知,花重金买下这处酒楼的, 竟正是那北越女子, 云凰姑娘。
……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西临城中却已繁花似锦,草长莺飞。
西郊湖畔,才子佳人三两成群泛舟湖上,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中,几个青年男子坐在大理石案前品茶议事。
这些都是京城中的名门望族子弟, 素来自视清高,在人前所讨论话题也讲究高尚文雅, 听久了难免让人无端心生厌烦。
朱红雕栏处, 周子濯兀自坐着饮茶,目光时不时投向远处湖岸,碧绿清澈的水面粼光闪闪, 偶有飞鸟从那上面轻轻掠过,荡起一阵好看的涟漪。
“周兄,你怎不带令夫人一同前来?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赏花赏湖最合适不过。”
正出神时,坐在他对面的一男子将话题引向他。
“内子近日身体不适,不宜吹风。”
他不过言简意赅答了句,亭中众人却开始拍起马屁来,无外乎夸赞他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令人羡慕。
周子濯面无波澜没有接话,若非必要,这等场面上的事他并无心思多应付。
何况,他和苏月遥自成婚以来便时不时争吵,又岂是外人所那般和顺。
她性情倔强又傲慢,又因自幼散漫惯了,便不愿被府中大事给束住脚,魏氏常因这个对她多有不满,而苏月遥又嫌魏氏爱拿秦漪跟她做比较。
他夹在两人中间可谓左右为难,起初还愿费些口舌劝解一二,可如今,他当真是厌烦了。
若秦漪在,定不会让他因这些事而忧心,他默默地想。
“……据宝宁街那家醉香楼换了主子,还是个从北越来的女子,不过此人至今还未露过真容,她啊出行时总戴着面纱,身边仆人前拥后簇,这阵势都快撵上宫里的娘娘了。”
起京城里的趣闻,众人瞬间来了兴致,各个眼前放量支棱着耳朵,哪还有半点所谓的文人傲骨。
而听到北越二字,周子濯回过神来,随意端起茶盏抿几口,两耳却仔细听着他们的话。
先前那男子笑了声,探着脖子压低声音:“我倒是有幸见过她一次,虽没看见正脸,不过那身段实在是妙,回首举步恰似杨柳袅袅,香风拂拂,美哉,美哉!”
讨论起女子来,这几个年轻人都不再端着,嘴角浮出会意的笑容。
“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另一男子摇着扇子看向周子濯,“周兄,你府里那两个丫鬟可找回来了?”
“不曾。”周子濯淡淡回答。
“我前几日路过醉香楼的时候,隐隐好像瞧着个姑娘,跟那画像上的其中一个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
周子濯闻言眉头紧蹙:“此话当真?”
“其实我也不准,我跟她就是了个照面,模样是有点像,不过也许只是我眼花了。”男子笑答。
“嗨,是不是本尊派人一探就知,这有什么难的。”一白衣公子摆手道,“没准儿还能趁机一睹那神秘女子的芳容。”
一句话让众人哄堂大笑,而周子濯仿若未闻,敛目沉思。
就在这时,一艘美轮美奂的画舫自西向东缓缓驶来,画舫有上下两层,飞檐翘角好生气派,船身张灯结彩雕梁画栋,在那一众巧游船中格外显眼。
“呦!”原本正在喝茶的男子瞥见画舫上的人时忽的惊讶喊了声,“快瞧!那就是我刚才的从北越来的美人儿!”
其余人皆闻声望去,便见花窗处倚着个女子,她身着一袭浅紫纱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芙蓉云鬓随风飘摇,正如九天之外的仙女误入凡间,令人一眼难忘。
她慵懒惬意地倚靠在栏杆前,一手微抬,露出莹润藕臂,另一只手不时往水里挥洒着什么,引得鱼儿争先恐后追赶着船只。
围在她左右的姑娘皆捂嘴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湖畔四处回荡,更比这大好春光还叫人心动。
此情此景让这些男子看呆了眼,只可惜,他们伸长了脖子也未窥见她真容,这一刻,他们恨不得化作一阵狂风,将那碍人的面纱给吹去,也好看看,这女子究竟是何天香国色。
周子濯目光从那女子身上轻轻掠过,却也正是这一眼,让他如遭雷劈僵在远处。
这身影,为何这般熟悉。
他心头莫名一阵狂跳,目光不由的随着画舫上的人而移动,可不等他看仔细,那女子已盈盈走进船舱里去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不知该是何等男子能得到这样的美人儿。”有人感慨一声。
周子濯抿唇不语,待看见那画舫在对岸停靠下后起身道:“诸位慢聊,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匆匆离开凉亭。
*
自回到西临城,秦漪夜夜噩梦,梦里皆是滚烫的大火,和那些活在人间的魑魅魍魉的丑陋嘴脸,由此可见,这座城池给她带来了多大伤痛。
每逢此际她便会想起观南,犹记得,当他亲口对她出自己已经还俗时她有多么震动,还有深厚的愧疚。
相比起他,她真是世俗狭隘太多。
“坊主,您可是又想观南法师了?”见她暗自出神,同行的侍女笑着趣道。
“什么法师,人家现在是皇子。”另一姑娘纠正道。
秦漪浅浅一笑,对自己的心意毫不遮掩:“是啊,我确是有些想他了。”
可惜他近来被要事缠身走不开,毕竟皇子认祖归宗是大事,又加上他曾经圣僧的身份,这段时日有的是他忙活。
但他每日总会寻出些时间来见她,虽每次相虽格外匆忙,但她也已知足。
所有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有两件事一直困扰着她。
其一,若陛下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会做出什么她无法想象;其二,去年那场大火的真凶该从何查起她尚未理清头绪。
一出神,她一脚踩进草丛里的水洼中,鞋袜登时被湿,侍女留意到后忙弯身去擦,她缩回脚止住,提起裙摆半蹲下身子朝袖中摸去。
袖中空无一物,她无奈好笑:“为何我总是丢三落四的。”
话音刚落,茂盛的树林中走出一男子,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停下。
“姑娘可是在找这个?”
听到久违而熟悉的声音秦漪心头一紧,袖下手指紧紧攥在一处。
她原以为有朝一日再见到周子濯时她定是波澜不惊的,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不过,种种往事日日夜夜在她心头萦绕,无数声音在提醒着她不能忘记那段痛苦的岁月,如今,她对他只有憎恶,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留念。
走在右手边的丫鬟扭头看了眼,便瞧见一玄衣男子手执一方帕子,两眼直盯着秦漪的背影。
“对没错,这帕子正是我们姐的。”
周子濯举起来扫了眼,这是市面上最寻常的绢帕,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来。
“给。”他对侍女道。
秦漪轻吸一口气低笑一声,微微侧头淡淡道:“旁人碰过的我不会再要,有劳公子替我丢了吧。”
丢下这句话后她翩然离去,而周子濯攥着绢帕愣在原地。
这女子的声音,竟与秦漪十足相似。
日头正好,他后背却生出一层冷汗,待回过神来,那女子已走出一段距离,他想到什么迅速追上去。
“绾梅,是你吗?”
他拦在她面前两眼凝视着她,目光格外犀利,像要试图透过面纱看清藏在下面的真容。
“公子认错人了。”
秦漪冷声回罢便抬脚要走,周子濯一把拽住她胳膊,盯着她那双冷漠美目沉声道:“若你不是绾梅,那你究竟是何人?”
“呸,哪里来的登徒子!”
一侧两个侍女上前将他拖开,这俩丫头瞧着瘦弱,实则力气极大身手很是不错,一推一挡之间,周子濯脚下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
秦漪嫣然一笑,接过身后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拭着刚才被他攥过的地方,好似那里沾染上了什么污垢一样。
走过周子濯身旁时,她将刚才那方手帕丢在他脚下,“真是晦气,莫非这西临城中的男子都像你这般毛手毛脚?”
周子濯紧抿着唇没有话,耳边又响起她漠然的声音。
“若有下回,公子这只手可就别想要了。”
他如一棵老木站在那,良久,直到那几个女子消失不见才缓过神来,此时,他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冷静。
她的确不是绾梅,绾梅不可能对他出这种话来,且她浑身上下冷艳逼人,他的绾梅性情温婉善解人意,断不是这等模样漠视众生的模样。
她身上,没有绾梅的味道。
……
直到回到府院中时秦漪烦躁的心才勉强安定几分,她仰卧在软榻上,雾眉拢成山丘,眼前不断浮现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
这么久过去,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少爷,而她却要像过街老鼠一样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为何愁眉不展?”
清越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如山涧流水般叮咚悦耳,秦漪掀开眼皮抬头望去,正对上观南含笑的双眸。
他衣衫有些湿漉,她这才想起,从西郊回来路上天空便飘起了雨,这傻人又冒雨而来了。
“你怎么就这样过来了?”她捞起手巾踮着脚尖为他擦拭额上的雨水,嘴里调笑道,“皇子殿下,你若冻病了我可负不起责任,到时候再因为你被陛下治罪可怎么办。”
观南因她这句趣的话红了耳根,抬手攥住她柔软的手心覆在前胸。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无论风雨,无论路途有多遥远。
秦漪脸上一阵发烫,暗道为何一句寻常的话从他嘴里出,也能变得那般让人悸动,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忽然被他拥入怀中。
“无论我是何身份,在你面前,我永远都只是观南。”
秦漪伏在他胸膛,唇边笑意悄悄绽放,想到什么又仰着下巴看向他,“可你既已还俗又恢复皇子身份,日后必然不能再以法号作称,陛下可为你赐名了?”
被她这一问,观南白皙的脸上微微晕出一抹不自然,良久,他低垂着眼眸轻轻一笑,俯身凑在她耳边低声出两个字:“阙凤。”
国姓之阙,凤凰的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