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熬到天色将明时,薛扶光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久违的疼痛唤起了记忆。
他做起了上辈子漫长的梦,梦见幼时被大哥抱着学骑马的场景。
刺目的日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葱绿的草场都盖在一层耀目的白下方。大哥从背后搂着的他,叫他握紧缰绳,鼓励他:“阿如,你来握缰绳,哥哥跟在你身后,不要怕。”
薛扶光的手还不够大,只能勉强攥住绳子,死死抓在手心里,浓浓的慌乱感让他想要哭泣,身后的人却毅然决然的下马。少年面孔的薛鸿文拍着他的后背,仰头看他:“阿如,哥哥在,会一直保护你的。”
他的笑容温和有力,给了薛扶光莫大的安慰,慌乱的心逐渐平静。
身下的马步子渐渐迈大,他大哥骑着另一匹马紧紧跟在他身边。
下一刻,他身下的马不知为何发起狂来,疯狂向前奔去。
薛扶光只觉得自己的手要被僵绳拽断,脸如刀刮,风声灌入耳中,掺杂着大哥模糊的嘶吼声:“阿如——”
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摔在了地上,马蹄高高扬起,在踏碎他的头颅前,有人抱着他翻滚开。
薛扶光睁大了眼,眼睁睁望着那马蹄落下,落在他大哥的背上,然后变成了一支羽箭,狠狠洞穿了大哥的胸口。
他不知所措的望着这一幕。
疼痛从断掉的腿蔓延出,让他想要流泪。
“阿如——”
有人在叫他。
年轻女人哭的喉咙里几乎要沁出血来,喊他:“阿如——孩子,救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到这世上,没有叫你舅舅……”
“阿如——”
怀里滚烫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袍。
他循着声音低头,看见怀中抱着的头颅。
是他父王的。
他父王牢牢盯着他,字句伴随着口中涌出的鲜血:“阿如——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遂了这些恶人的愿!”
那疼痛从腿上攀爬,融进心脏,再蔓延至全身,好像他碎掉不止是腿骨,而是浑身上下上百块骨头全都碎裂,扎进肉里,才叫他这么痛不欲生。
他好疼。
他真的好疼好疼。
人怎么能这么疼呢?
人到底,怎么能这么疼还好好活着呢?
“主子……”隔着绒絮般的声音模糊响着。
“世子。”又有人在叫他。
“……阿如,醒来。”
薛扶光睁开眼,眼珠酸涩,视线模糊。
一根手指的指腹擦到他的眼侧,拭去漫出眼眶的冰凉水液。做完这个动作后,他谨慎而迅速的收回手,低声虚弱的唤他:“主子。”
薛扶光眨眼,看清眼前靠的颇近的一张脸,稍稍愣怔半晌,才想起这张五官锋利的脸属于谁。
他蹙着眉,还未话,慕见书先撑着身体,朝后退开:“属下冒犯。”
薛扶光从那闷沉沉让人喘不上气的梦境挣脱,脑袋清明几分,掀开自己的被子淡声道:“躺好。”
慕见书犹疑一息,重新躺回榻上,将自己盖住。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看慕见书这模样,已然不用再担心他会丢掉性命。
薛扶光掀起半侧床幔,唤韶景。
不一会,韶景端着水进门,轻手轻脚让薛扶光清洗完,去厨房端药:“主子,药已经取到了。”
韶景眼下发青,跟着担惊受怕一夜未眠,还帮薛扶光处理了不少事。
他瞧见慕见书醒了,心想主子总算能放心了,又有些不悦,睨着他低声道:“也不知道主子是不是欠你的,在外惹事生非,还要主子为你掩盖行迹……本就身体不大好,还为你伤了腿……”
“韶景,好了。”薛扶光从他手中端过药。
黑漆漆一碗汤汁。
他扭头命令:“喝下去。”
慕见书一个命令一个动作,顺从的掀开被子端来碗,一饮而尽,随后再度躺回被褥中。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薛扶光,一会儿后,觉得自己冒犯,又默默移开,盯着薛扶光的衣角。
韶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做出这些事,嘴角轻抽。
过了半晌,韶景才去端来第二碗,对外称世子拖着不爱喝,前一碗药凉了,需重新煎制以免影响药效。
日日这样的借口确实容易让人疑窦丛生,可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在薛扶光的烂名声传得够远,而府内谁都知道他从前的娇气,也没人敢什么,多煎几次药罢了,反正也用不着别人家的银子。
这些暂且不提。韶景出门去招呼人扫尾,床幔被放下,榻上便剩下两人。
慕见书恨不得侧着贴那墙上去,薛扶光扫视他的动作,又想蹙眉。
不想慕见书这个蚌壳破天荒的先开了口。
他声道:“世子……为何会救属下。属下性命卑贱,不值得世子这般牺牲。”
他叫薛扶光世子,而非主子,便是不算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要将这层身份摊开与薛扶光了。
他受了这样重的伤,薛扶光不是傻子,也瞒不下去。
薛扶光撑着床褥,自己在背后塞个靠枕,反问慕见书:“你呢?”
慕见书不语。
视线却牢牢锁在薛扶光脸上,恨不得在他皮肤上灼出两个洞来。
为什么会救他呢?
甚至,不惜自己受伤,也要帮他掩盖?
慕见书躺在被子中,望着薛扶光苍白的唇与下巴尖,手指握拳又缓缓松开。
薛扶光扯着唇角:“既然你不,那我便了。”
“你是谁我不在乎,可既然你这条命是我救的,那便是我的。”
薛扶光问:“你有异议?”
慕见书愣愣的望着他:“没、没有……”
压在被褥下的耳根,像是火燎般滚烫。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其中像是陡然亮了一簇火,摇曳闪烁。
薛扶光瞧不见被褥下藏住的鲜红耳根。
他强调:“记住你今日答应的。”
慕见书重复薛扶光的话:“属下的命是主子的。”
薛扶光总算高兴了点。
半晌后,不知是不是药起效,薛扶光缩倒在被子中,重新睡着了。
慕见书盯着近在咫尺的苍白脸颊,探出手,犹疑着不敢触碰。
他的世子,他的主子。
要什么,他都会给的,即便是他的命。
他握住了薛扶光的手,轻吻着他的指尖,哑声唤:“阿如……”
克制的念头让他到此为止,将世子冰凉的手放进被褥。
最后也渐渐跟着闭上眼,指尖垂在褥子中,挨到了薛扶光一缕发丝,缠绕进他的指缝中。
*
多事之秋,京都中人人自危。
禁卫军在一名刺客身上找到了东西,证实太子遇刺乃是敌国探子所为。
京都诸位,谁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是探子的下一个目标。
毕竟京都中为官者,大多位高权重,杀一个对敌国而言即便没有太子带来的裨益大,好处也不。
这般动荡之中,那断了舌、手的高德申变得无足轻重,没谁有空去注意。
杜如安入诏狱不足十日,便被皇帝亲口下旨放了出来。
自诏狱中走出时,除开神情憔悴一些,仍旧是当初那个京都的翩翩公子。
整个首辅府为他接风洗尘。
将他接回府中后,柚子叶泡水净身,除去牢房中的晦气,厨房还做了大桌菜,道道精美,食材名贵。
首辅夫人与杜如晴还换了新衣裳,给杜如安也准备了一身,高高兴兴等他入座。
他到底在狱中吃了点苦头,日日夜夜听着牢房中人的惨叫,虽没有受刑法,身体完好无损,精神折磨却不。
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的模样,瞧得首辅夫人大为心疼。
她只生下了杜如晴一个女儿,此外再没有孩子,是真真切切将杜如安当亲儿子养。
杜如安见碗中堆叠的菜,温声:“母亲放心,我在狱中并未受什么苦。”
杜如晴叹气:“那里是人待的地方吗?还好陛下明察,没让人对哥哥严刑拷,你快多吃些补一补吧。”
母女两人忙着,上首的首辅大人杜承风备受冷落。
他一言不发,木着脸。
便听杜如安忽然道:“陛下不是明察,不过是我比高德申那废物有用罢了。”
杜承风喝道:“如安!”
他就筷子拍在桌面,训斥:“你莫不是去诏狱待了十日,将头脑待昏了!这是你该的话吗!?”
作者有话要: 阿如:我救了原文反派,以后他就是我手里的刀。
慕见书:他伤害自己也要救我=他爱我=他是我老婆!
一个搞事业的人带着另一个想谈恋爱的人被迫搞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