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薛扶光被压着动弹不得的时候, 脑中默默想,他这也算是接受惩罚了。
所以日后,要更加肆无忌惮, 才对?得起这些蹉磨。
他闭上眼?, 弓着脊背, 半晌后,又?无力?的塌下。
喝那?么?多补药, 补来补去,全补在床上了。
……
太子被禁足,朝堂中的党争之斗仿佛一日间变得格外激烈。
六皇子咬死了,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势必不能再给太子东山再起的机会。
以至于,手下中人都开?始积极寻找修锦的下落。
不为那?万两黄金,为的是提着修锦的头颅, 给太子瞧瞧。让他自此倍受击,再也爬不起来。
杜如安便在这样局势中, 默不作声的搅着浑水。
六皇子势力?正盛,在百姓中的声望也日渐拔高, 若是他本人不同太子那?般犯糊涂,便难以动摇根基。
他动不了,皇后却可以。
杜如安看似是为了皇帝, 在两边不动声色的端水,以防任何一方陷入劣势。
连皇帝都毫无怀疑,屡次在勤政殿私下夸赞他为帝分忧, 将?他官职擢升为从一品。
杜如安如此,便成了整个靖国年纪最轻的一品大员。
无人知道,他只?是想拱火, 最好是将?这火烧的越大越好。
如此,皇帝头痛,才无人还注意得到?一个无足轻重?的修锦。
这般混乱的局势下,北方边关传来了岫氏的动静。
战火重?燃。
皇帝愈发头大,即刻下令,整兵备粮。
原本为了辖制漠北铁骑而招回的这个主帅,如今却不得不主动将?人放回去。
连带还放了个恭亲王去了漠北。
整个皇城上像是布了层阴云。
尤其是上朝的官员,时时怕触怒皇帝,罪及己身。
这种?情形下,能过得安心惬意的,便只?剩下了那?少数。
薛扶光每日看着些来往信件,倚在院中廊下吹晚风。
得到?薛鸿文让人来传话,笑了下:“我下月生辰。”
来传话的厮无措:“的这就回去传给侯爷?可世子殿下,边关战急,侯爷怕是无法留到?下月,为世子过生辰了。”
他发愁,希望世子能谅解他家侯爷。
毕竟侯爷是最疼爱世子的了,若是世子因此不高兴,侯爷没?准儿会伤心。
薛扶光却压着手中的纸张,道:“不必留下过生辰。生辰礼已经收到?了。”
他弯着眼?笑,眼?瞳中流逝着诡谲的光彩,像是展望到?了什么?让人愉快的光景,道:“你告诉侯爷与亲王,这次的生辰礼府中不必操办,他们也无需惦念。届时,我会自己送自己一场大礼,让他们等着好消息便是。”
厮忙点点头。
慕见书在他身侧,瞧着他的笑容,低声唤了句:“世子。”
薛扶光扬眉:“嗯?”
慕见书道:“近来,世子甚少吩咐属下做事。”
薛扶光又?垂下了眉眼?:“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自然会吩咐。”
薛扶光的膝头不知何时飘落了竹叶。
风声飒飒,已经成了听竹轩中习以为常的声音。
竹叶的叶尖泛黄,绕着细长的叶子边缘烙了一层枯黄的圈。
他抬手拂开?,望着不远处撅着屁股,在竹林下清理落叶的韶景,低声呢喃:“今年边关起了战事,秋猎应当是办不成了罢。”
还想见见那?只?虎,将?它?的皮炮制下来,送给韶景呢。
他将?手中的东西看完,并未过手给慕见书烧掉,而是唤韶景放在盒中存放起来。
半月后,恭亲王便与薛鸿文整兵完毕,出发前往北方。
秦伍云为防西北有变,也被皇帝放回去,在西北镇守。
薛扶光在城墙上目送自己大哥与父亲离开?,眼?中的温度似乎也随之冰凉了许多。
像是被人抽离了一般。
他拢拢自己被狂风吹得鼓起来的兜帽,拎着衣袍下城楼。
慕见书的手始终在侧旁安静挡着,以防薛扶光不慎摔倒。
薛扶光踏上地面?后,忽然抓着慕见书的手问:“从前未问过,你为何叫曲五?”
两人若无旁人的登上马车。
薛扶光神色如常,慕见书也没?有什么?变化,低声回答:“家中有人姓这个。”
薛扶光靠着马车,摘下兜帽,自然偏头去让慕见书为自己整理乱掉的的发带,口中道:“我若没?记错,郢朝皇族姓曲。”
“郢朝人,不应该有所避讳?”
慕见书握着发带的手指有片刻的滞缓,而后如常的细心理开?纠缠的黑发,低声回答薛扶光的话:“郢朝避讳的较少,用这个姓氏的人数不少。”
薛扶光没?再继续问了。
慕见书缓口气。
但心中怪异的,却希望薛扶光继续问。
若是他再用疑问的语调,望着他问一句“是吗”,他一定会忍不住,将?该的与不该的,全盘托出。
他或许,在面?对?薛扶光的时候,也没?有那?般忠诚于郢朝。
可偏偏,他的世子不再问他了。
薛扶光回到?王府后,去见了薛挽兮。
薛挽兮并未去城墙上为兄长和父亲送行?,她身子有些许不适。
薛扶光将?慕见书与韶景留在屋外,进屋内见在床榻上缩着的薛挽兮。
忍不住绷紧唇角,咬着牙槽。
薛挽兮眼?下的模样,与当初在李家流产出血而亡的模样有了五分重?合。
苍白着脸,捂着腹蜷缩身子,额头鬓角渗着冷汗,气息都随之微弱了不少。
薛扶光在榻边蹲下,握着薛挽兮比他还要冰凉些的手,声唤:“姐姐。”
薛挽兮慢慢笑了笑,温声道:“嗯,大哥与父亲走了?”
薛扶光点点头。
疼将?手中冰凉的手掌攥得更紧一些,低声问:“姐姐,是不是很疼?”
薛挽兮一瞧见他这模样,便觉得心房软的不成样,摸摸他凑在跟前的脑袋:“也没?有那?么?疼。好啦,阿如不必为姐姐担心,睡一觉便好了。”
薛扶光声应了句。
心中想,可是那?时候,姐姐她好疼。
薛扶光攥着自己长姐的手,像是在汲取一些力?量。
一定要成。
修锦和太子,一定要死。
绝不可失败。
*
皇后宫中氛围低沉。
大约整个皇宫中,唯一能比皇帝还要气氛不佳的,便是皇后娘娘的宫中了。
连宫中养大鸳鸯眼?猫儿都被下人抱走,一连几日不敢让它?出来,生怕触怒皇后。
太子在东宫禁足一事,发生的过于突然,的皇后猝不及防。
她全然未料到?,太子竟然会在同一件事上栽倒两次。
心腹太监在她跟前低声道:“今早消息递进宫中来,是六皇子使人上折子,预备参上柳大人一本。”
皇后怒而拍桌,身后正在为她梳头的宫女扯住了她的头发,让她痛得倒吸口冷气。
太监立刻上前,一脚狠狠将?宫女踹倒在地:“手上没?个轻重?的东西!竟敢伤了娘娘,还不滚下去!”
赶走了那?宫女,皇后慢慢平缓自己胸中的怒火,压抑道:“好,很好。这是要趁着太子被禁足,准备自己篡了储君之位呢。”
太监犹疑着:“娘娘,这该如何是好?要不,联络其他几位大人,先下手为强?”
皇后冷笑:“这消息传进你我耳中,只?怕六皇子那?头已经备好了万全之策,稍等便要在朝堂上谏言了。你拿什么?去先下手为强?靠这一张嘴,空口白牙?”
太监额角冒着冷汗:“是、是奴才思虑不周。”
皇后愁的头疼,心中忍不住狠狠唾骂修锦。
最后还是绕到?了太子身上。
当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整日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沉吟片刻,问道:“近来,杜如安在朝堂上可有何表现?”
太监立刻道:“杜大人现下擢升从一品大员,风头无两,陛下对?他很是信任。而这杜大人也是两头不沾的主,虽不帮着六皇子,却也……不搭理咱们的人。”
皇后道:“那?便是各大五十大板了。”
她垂眸,思索片刻道:“你使人想法子,在早朝前给杜如安递信,让他将?今日这板子在六皇子身上。让他想想清楚,而今六皇子势大,若是仍然不想局势倾斜,那?便最好压一压六皇子的气焰。”
太监立刻应声,弓着背快步退下。
早朝的路不算短。
入皇宫大门后,便得下马步行?。
杜如安在路上碰见了名太监,对?方端着一托盘东西,低头步履匆匆。
只?盯着脚下的路,连人也不瞧,像是新入宫的生手。
杜如安本想避开?,但想到?些什么?,沿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往前。
果然被这太监撞上。
对?方连连赔罪,捡起地上的东西规整回托盘中。
杜如安也蹲下身,帮他捡了两样。
然后便被按住手。
对?方脸上挤出慌张的泪来,哀求道:“奴才莽撞,求大人绕过奴才这一次。下回奴才一定长眼?!”
手中塞了东西。
夹在指缝的间隙。
是薄薄的纸条。
杜如安心头微跳,先是想到?薛扶光。
但很快,他便摒弃掉这个想法。
薛扶光是个谨慎至极的人,传消息用过一次的法子,他还从未见过他用第二次。
这个关头,那?便不是六皇子,就是皇后的人了。
杜如安敛住神情,起身拂开?官袍下摆沾染的灰尘。
那?太监也跪在他身前,慌忙的帮他拍着灰土,脸上的泪糊了满脸,瞧着年岁不大。
此处弄出的声势,立刻吸引了不少人都视线。
杜如安后退,抽身:“罢了,不与你计较。”
手段较之薛扶光,还是弱了些。
不动声色的便罢,偏偏找来这么?个欲盖弥彰的。
他垂首,手掌拢在宽大的袖子中,不见踪影。
纸条在他指尖碾碎,随路一点点丢下。
今日的早朝也无外乎是争吵。
六皇子立在最前列,一一禀报完近来疫病百姓安置后续。
而后再由?其他人汇报。
待这些事了,便有言官忽然出列上前:“陛下,微臣,要弹劾刑部尚书柳允赐,草菅人命,官商勾结,贩卖私盐,还纵容族中子弟强抢民女!”
“微臣也要弹劾柳尚书,共有四十三条罪状,皆列在这折子中!”
“陛下,微臣也……”
一时之间,朝堂上列出了数十人。
官位或高或低,均是一脸义?正言辞。
被弹劾的柳允赐面?色黑沉,心中十分清楚这次是怎么?回事。
但他情绪收敛的极快,迅速出列,怆然泣下如同受了天大委屈:“陛下明鉴!微臣冤枉!何故要如此栽赃陷害微臣啊!”
皇帝眉头紧皱,挥手让总管太监将?那?些折子拿上来,挨个过目。
又?有人高声道:“陛下,柳尚书的贩卖私盐的罪证微臣已经备好,请公公一边呈上由?陛下过目!”
“还有那?被强抢民女的家人,也在宫外候着,等候面?圣!万望陛下明鉴,还那?可怜百姓一个公道青白!”
大厅中吵嚷的厉害。
太子党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瞧着柳允赐陷入险境,纷纷开?始出言力?证他的清白,并言之凿凿弹劾他的人,均是与他有过摩擦,怀恨在心的报复。
六皇子立在前方,静默不语。
眼?底深处凝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柳允赐身为刑部尚书,可谓是太子党的主力?军。
若是将?他拉下马,太子党便会元气大伤。
日后哪怕太子再被皇帝放出来,也不再足以威胁六皇子在朝中的地位。
皇帝被吵的头疼。
一眼?便瞧见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年轻大臣,抬手示意殿下满堂的人肃静:“杜爱卿,此事,你可有看法?”
杜如安拱手:“微臣拙见,此事当依法查办。事及尚书大人,既有私盐一事,还有人命,不可轻易做下定夺。不若让禁军着手搜查,验证证据可信之处,陛下再判断也不迟。”
皇帝沉吟片刻,沉声道:“杜爱卿所言有理。如此,便着禁军带人搜查。至于柳允赐……暂且压制在府中,家中妻儿奴仆在禁军查出结果前,均不得再随意出府。”
柳允赐立刻高声道:“微臣,谢陛下!”
六皇子眼?底的高兴之色顿散。
这个杜如安,当真是碍眼?。
若是秉公正直,次次叫他压住,坏了他的好事。未免太过巧合了点。
下了朝,六皇子出大殿,立刻吩咐人:“去加派人手,查清楚近来杜如安都与哪些人有来往。”
眼?下正到?关键时刻。
太子党已经倒了一半,只?需撼倒柳允赐这颗最后的大树,他日后需要顾虑的,便只?剩下皇帝。
绝不容杜如安在此中暗动手脚。
他忧虑了不久,杜如安近期接触的人选便查清。
“早间杜大人上朝时,被一名太监撞到?。奴才们再去查那?太监的踪影,确是连姓甚名谁都摸不到?了,只?怕,是被特意送进宫。眼?下尸体都毁干净了。”
在皇宫中能动这样手脚的,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六皇子冷笑:“好,很好!我以为这杜如安是什么?忠心崇帝之辈,得了父皇青眼?。原来暗地里,早已成了太子走狗!真是好演技,不仅骗过了我等,连父皇怕也是蒙在鼓中!”
他气的肝火旺盛,怒而拍桌:“着人,去查杜如安!连着整个首辅府都查清楚!本殿便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两袖清风之人。”
他思索着:“杜承风那?老东西向来不动神色,如今比杜如安还要销声匿迹,甚少在朝堂上发声。现今连父皇都想不起他还有这么?位首辅大人。”
“只?是不知道,这首辅大人与他儿子比较起来,到?底是真公正,还是假公正。”
这番搜查,很快便惊动了首辅。
家中护卫提着半死不活贼离开?时,杜承风背着手,在书房内连连踱步。
一时都不知,该不该后悔收养杜如安。
他一夜无眠,第二日早朝下后,并未如往常离开?皇宫,而是去了勤政殿。
进门未语,人先跪下:“陛下,微臣求陛下保微臣一家老性命!”
皇帝惊异的搀扶住他的胳膊,对?这个老臣的行?为不解:“乘风!你可是朕的首辅,何人能害你!?”
杜承风不肯起身,哀恸惨言:“微臣不知如何惹了六殿下不快,竟是暗中派人进微臣的书房中偷放大不敬的物件!微臣自认谨慎微半生,从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心,全然为了靖国!微臣而今年老,受不得这种?波折啊!”
皇帝越听越震怒,胡子都跟着嘴唇颤抖:“来人!宣六皇子!”
杜承风高呼着阻止了皇帝:“陛下,而今太子幽禁东宫,六殿下在朝中声望愈盛。陛下若是召六殿下前来对?峙,只?会寒了六殿下的心,愈发针对?老臣等忠心陛下之辈!万望陛下三思!我等只?求陛下,能保住家中百余人的性命!”
皇帝都胡子抖得更厉害了。
什么?时候起,他这个当皇帝的,教训儿子还得掂量后果?
他甚至动了放太子出东宫的心思。
以此好好压六皇子的气焰。
但转瞬,他想到?那?个至今还未有下落的太监,放出太子党想法便收了回去。
他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六皇子如今手腕出众,他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好好考察一下他的才能。
比起一个恋慕男色,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头太子,显然是有手腕心狠的皇子更得他心意。
即便六皇子没?有那?般符合他的心意,拿来当作太子党对?手,让太子晓得,这皇位也并非是板上钉钉,亦是不错。
皇帝扶着杜承风起身:“爱卿言之有理。朕会好生敲他,爱卿无需担心。朕尚在,定然识得出爱卿的耿耿忠心,不会为些伎俩所蒙蔽。”
杜承风忙道:“陛下英明!得陛下护持,微臣便放心了。此番冲撞,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
杜承风垂眸。
他原也不指望皇帝能为他对?自己的亲儿子做什么?。
他要的,是让六皇子瞧见。
若是想动杜家,便等于动皇党。
与皇帝作对?,无异于谋反。
……
薛扶光笑出声。
这位首辅大人是好算盘。
老成精的人物,比起杜如安要厉害的多。
可惜了,有个不孝子拖后腿。
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皇党,杜如安却不是。
现下朝堂中闹得火热,不知在东宫出不得的太子,有何感?想。
薛扶光垂眼?,将?手中的纸随手递出去:“烧了。”
“好勒!”韶景应声。
薛扶光偏头没?发现慕见书的身影。
正在这时,窗户笃笃叩响。
韶景推开?窗子,接着月光与屋内的烛火看清是只?歪着脑袋的鸽子,“咕咕”叫唤了两声。
他笑着将?鸽子拿进屋:“呀,世子,飞鸽传书,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呢。”
薛扶光接过他递来的竹管,从中抽出纸条。
看完后垂了眼?帘。
他该庆幸么??
幸亏当初去了定州,离开?时备了后手,让定州成了他手中的铁桶。
郢朝想要从定州传信,也得经他手过一道。
他现在十分想知道,慕见书作何算。
霞栖楼中,慕见书被特殊传信的法子急招回来。
他手中拿着一封密令。
密令是郢朝皇帝亲自写的。
信中言之,皇帝已经获悉了靖国现今的局面?,让他把握住内乱,最好能实时注意到?薛扶光所为,适时可以添把火,让靖国乱的更厉害。
趁此机会刺杀储君。
待事了,将?薛扶光一并解决,以免留下他日后遗祸无穷。
慕见书眼?神阴沉。
他已经严令过,任何人不得将?薛扶光丁点消息传回郢朝。
但郢朝内仍旧知道薛扶光的存在,甚至对?他近来的作为都了如指掌。
他手下有部分人背叛了他。
慕见书将?手中的密令对?折,架在烛火上点燃,扔进铜盆中,冷声道:“准备对?太子动手。将?近期在皇城的所有人手名单给我。”
“是,大人稍等。”
慕见书回到?听竹轩时,薛扶光还未入寝。
他耷拉着眉眼?,在烛火中,靡丽的颜色没?有冲淡,却仿佛柔和了一些。
薛扶光余光中见到?影子晃荡,并未抬眼?,也未询问他的去向,而是道:“若是再不解决太子,六皇子要忍不住狗急跳墙。你明日去杜如安的密室,将?修锦抓回来。”
慕见书:“是。”
他走到?薛扶光身后,透过他的肩颈,瞧见他在纸上列着的东西。
是刺杀太子的计划。
异常完备,考虑周全。
甚至做了二手准备,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在后备着。
他是跟在薛扶光身边,看着他如何一步步将?无数人算计其中,将?靖国的朝堂搅成一片污浊的见不到?底色的浑水。
而无遗策,每个人的反应都正好踩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样的人,郢朝皇帝对?其警惕,甚至要解决一国储君后便下令第一时间除掉他,也并非不能理解。
可从前薛扶光一直在做一个纨绔,若是所料不错,他是预备做一辈子纨绔,同那?些蠢不可言的狐朋狗友混在一处,日日吃喝玩乐。
而非如今工于心计,甚至盯上了皇位。
他至今也不知道,薛扶光到?底为何一心至太子与修锦于死地。
一次未能成功的算计,不足以让薛扶光对?自己做出如此大的改变。
他很想问,是否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
但薛扶光必然不会告诉他。
少年低头写完,用纸镇压住剩下一角,搁笔等墨迹干。
他低低咳嗽了两声,身侧送来杯水,他便顺手接过喝下,嗓音微沙:“后日是我生辰。府中不办宴会,不过可以给下人分发些金银叶子,沾沾喜气。你去叫韶景备上罢。府中的大厨房也叫上安排……唔!”
慕见书这狗东西以下犯上!
薛扶光睁着眼?,觉得慕见书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
他喘不上气,刚得了一口间隙,上气不接下气道:“滚开?!”
全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话,是个圣人都会破戒。
更不要谈,慕见书是个早就破戒,尝过肉腥味的。
不知道就罢了。
知道后再忍耐,难度是从前的千百倍。
他被拽掉罗袜,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圈住他的脚踝,高高举起。
慕见书还低声唤他:“主子。”
薛扶光回他:“滚!”
慕见书像是被触怒了。
他在薛扶光跟前没?有脾气可言,但动作间的力?道无声无息的诉着他的怒意。
薛扶光被折腾出了哭腔,伸手要去抓床幔,汲取一些力?量。
就但慕见书这条狗连这也不许,手指强硬的塞·入他的指缝间,紧紧握住,搂抱着他坐起身。
嗓音沙哑的询问他:“主子想要什么?生辰礼?”
薛扶光不动滚了。
他每每提起这个字,慕见书就会加倍折腾他。
他瘫倒在慕见书怀中,流着眼?泪,呜咽着放狠话:“我要太子与修锦死!”
慕见书答应了。
他吻着薛扶光的后颈,温声:“好。”
好像薛扶光无论什么?,都会答应似的。
……
薛扶光第二日起来时,眼?睛肿了。
他忍着眼?中的酸涩不适,闭上眼?片刻,掀开?被子下床,腿软了软。
口中低声骂道:“混账东西!”
慕见书不在,也未能听见这声骂。
薛扶光知道,八成是去绑修锦回来。
他叫着韶景,为自己换身衣服后,备上马车去拜访六皇子。
六皇子现今已经在宫外建府,只?是暂时尚未得到?封王。
六皇子正在为皇帝的压而焦灼,突然听见薛扶光来,十分意外:“快请进来!”
脸上的烦躁不再。
薛扶光既然主动上门来,想必是要同他做什么?交易。
有他出手,眼?下的燃眉之急想来有的是解决之法。
他盛情迎道:“世子,许久未见,今日竟然登门拜访,崇和着实惊喜!”
薛扶光望着他府内的光景,浅笑着询问:“此处,乃是前朝裕王的府邸?”
六皇子颔首,着厮沏茶:“正是。而今疫病方过,边疆战事又?起,正是继续银两的时候,新建府邸未免浪费,不若修修这旧宅,也算是为国分忧。”
的倒是一派冠冕堂皇,不知道的能信以为真。
薛扶光只?是笑笑,问起:“前些日子托殿下查探些郢朝之事,不知可有眉目?”
这是事。
靖国的密探每年在郢朝搜集的情报无数,他如今也有了实权,要拿到?不难。
当即拍手,命人呈上来:“世子不来登门,崇和也本算明日便送上门去的。”
不过,他十分好奇:“不知世子,突然搜寻这郢朝的消息,有何用?皇室辛密,可不是这般容易弄到?的。我靖国的探子,在郢朝皇宫折去不少。”
薛扶光让韶景收下那?装在木盒中,厚厚一沓密函记录。
凤眸浅浅眯了下,浓长的睫羽压出层灰影:“想想如何从郢朝皇室下手,助靖国大统。”
六皇子一愣,而后大笑起来:“世子好志向!”
薛扶光继续道:“殿下可有去东宫探望过太子殿下?”
六皇子见他骤然提起太子,正色:“父皇禁足皇兄,我如何去?该让皇兄好好在其中反思自己的错处,才能早日解除禁足。世子担心皇兄,不若也担心担心崇和。”
薛扶光弯下眉眼?,嘴角却没?有勾出弧度,似笑非笑:“扶光对?殿下如今的局面?也很是担忧,所以预备今晚,送殿下一个大礼。”
六皇子眼?眸微亮:“哦?此话当真?如此,崇和便候着世子的大礼!”
薛扶光懒得再坐下去。
想着很快,他便能杀了太子,便没?有心情与六皇子继续虚以委蛇。
“殿下收到?大礼后,明日也记得去瞧瞧太子殿下。虽是禁足,想必陛下也是希望各位殿下间能兄弟和睦。”
“扶光便先行?告辞。”
六皇子瞧着他离去的背影。
眯着眼?问:“你猜,他的大礼是什么??”
贴身的太监讪笑:“这,殿下着实未能奴才了。奴才猜不出。”
六皇子:“本殿也猜不出。”他心情畅快的笑起来,“不过连他都是大礼,想必一定是好东西!”
六皇子猜了一下午,夜间从箱子中看见大活人时,仍旧出乎意料。
太监上手去试探:“殿下,是活的。”
六皇子睨着箱子中有几分熟悉的脸,命人合上:“的确是份大礼。”
他拊掌转身:“有意思,当真有意思。所有人都找不到?的人,竟然叫薛扶光一找便找到?了。还是他藏着这人,一直在等今日?”
他喃喃半晌,又?笑一声:“太有意思了。”
他宝贝似的望着这口箱子,吩咐搬动的奴才轻手轻脚:“想必明日皇兄见到?这份大礼,也会很惊喜罢?”
“本殿真是迫不及待了。”
……
薛扶光不觉得狂喜。
他有些紧张。
如若失败,下次再杀太子,便不知道是何时了。
何况他父兄已经去了边关,等着他一举成功。
若是他不成功,那?恭亲王与薛鸿文便会带着漠北的大军攻回来,强行?驱逐明氏下位。
但这不是薛扶光想要的。
要弑君夺位,也不愿背上这凶狠骂名。
上辈子已经被骂的够多了。
他命令慕见书亲自送丰文华进宫。
宫中安排了接应人手,能够避开?人眼?悄无声息的让他们提前进入东宫。
等着六皇子届时,带修锦进去。
他要慕见书亲自见着太子丧命。
然后割下他的头颅。
否则,薛扶光无法保证,剧情扭曲下,是否会发生诸如“假死”之类的离奇事件。
慕见书带着昏迷的丰文华进宫后,薛扶光才去见了另一个人。
入了禁军的周岷山。
薛扶光望着人声鼎沸的喧闹街面?。
八月,已经开?始入秋。
日头不再毒辣,但仍旧是暖的,亮白刺目。
薛扶光却觉得有些冷。
他靠着窗,半数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将?明暗的分界变得极为强烈。
“盯好那?些混入皇宫的人,一个都不可漏掉。”
周岷山笑着:“主子,您放心便是。现下禁军半数都是咱们的人。”
“嗯。若是,你们瞧着六皇子出东宫时,仍然无人对?那?些人动手,你们便先行?动手罢。记得闹大,让不是你手下的禁军冲在最前。”
他顿了顿:“还有便是,杀了东宫中,除六皇子外的所有人。”
周岷山愣了:“主子,可……”
薛扶光背对?着他,让他看不见脸上神情。
只?听见他冷淡的话语:“他自然也不例外。”
周岷山后背慢慢渗出冷汗。
他低头应是,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薛扶光沐浴在日光中,也觉不出暖意。
忽冷忽热。
他垂着眸子,等待日暮出消息。
他心中已经对?慕见书的身份有了推测。
与曲姓和慕姓有瓜葛的,在郢朝并不算多。
要查难,对?薛扶光也不算难。
他留在定州的部分人已经慢慢渗入郢朝,对?着特点搜刮消息。
再经六皇子手中,那?些靖国细作多年累及的消息,两两核对?,便能将?慕见书的身份固定在三五人之间。
这三无人,在郢朝五一不是身份不凡之辈。
但一人早夭。
一人现今正在郢朝。
还有一人,按理来,也该在郢朝,只?是多年都没?人再见过。
早夭的那?个,是当今郢朝皇后的长子。
年岁摸约对?的上,可嫡长皇子的身份,哪怕真活着,也绝不可能来做细作。
而仅剩下那?行?踪不明的人,也是郢朝的皇子。
只?是据,自在冷宫中长大,自生自灭,没?准儿早就死在了宫中,成了一架白骨。
与那?嫡长皇子有同一个爹,身份却天差地别。
究其因,是因为那?被丢弃在冷宫中的皇子,生母是皇后族中的庶妹。
她心比天高,妄图顶替皇后,上了醉酒皇帝的龙床,之后诞下个皇子后便被绞死。孩子也因此遭到?厌弃,被丢入冷宫。
这三个人中,能被拿来自当细作培养,而后送入敌国出生入死的,显然只?有一人。
慕见书的真名,该叫曲见书。
薛扶光敲着窗沿。
慢慢琢磨,也借此缓解自己的焦躁。
若是这种?身份,原文这个时期,慕见书还没?有机会杀死太子。
他在郢朝的权势如何呢?
已经登上暗探头子的地位,整个郢朝的细作系统都在他手中,地位应当是不低的。
操作得当,甚至有机会夺一夺那?皇位。
但比起这些疑问,薛扶光现在其实更想知道一件事。
他想知道东宫的结果。
不仅仅是想知道太子是否能死。
也想知道,慕见书是否能活。
他冒不起险。
所以,郢朝探子的密令入定州地界不久便被截下内容,送到?他手中起,他便想知道慕见书作何算。
他想知道,慕见书到?底是想忠于郢朝。
还是忠于他。
*
东宫之中。
六皇子带着一个偌大的箱子,命守卫开?了宫门。
侍从立刻吃力?的将?箱子抬入宫中。
太子听见动静时,烦躁的拧眉:“何人?”
宫人心中暗暗叫苦,心回道:“殿下,那?似乎,是六殿下。”
太子起身,几步后便见到?院外六皇子命人放下的红木箱。
他冷哼一声:“六弟这是觉得东宫没?了吃穿,特意来救济的吗?”
六皇子笑意盈盈,一点都不同太子生气:“皇兄一看便知。这可是你心心念念的宝贝。”
他着,那?箱子中也动了动,似乎藏着的是个活物。
太子心中冒出个猜测。
下一刻,木箱开?。
修锦蜷在其中,抬手挡着骤然出现的刺目天光。
太子瞪大眼?,忙弯身将?修锦从其中抱出来,步履匆匆的要带入屋内:“传太医……”
“皇兄且等等,”六皇子挡住太子,笑着,“皇兄可不能带走他。这是朝廷命犯,一颗头颅价值万金。”
太子冷眼?拂开?他。
怀中的修锦也渐渐回过神,抱着太子党脖颈,恐惧的呜咽:“殿下,救我!”
太子拍抚他的后背,温声安慰:“莫怕,本宫在,谁人也伤不了你。”
“哐当!”屏风后的花瓶忽然碎了。
随着一声吃惊的低喃:“锦?”
修锦也怔住了。
六皇子则是后退半步。
这宫中何时又?多出一个人?
便见那?些宫人都未来得及反应,一个断臂的男人状若疯狂的冲出来,将?匕首狠狠捅入太子党心房。
鲜血喷溅。
修锦吓得面?色惨白:“文华哥哥!”
他站在太子身后。
如今被吓得连连后退,跌倒在地。
丰文华双眼?通红,只?剩下一只?的胳膊猛然收力?,抽出匕首,血如泉涌在地面?聚成了血泊。
而他则对?着太子党心房,接连捅上数刀。
吓慌了神的宫人们四散逃窜,惊呼道:“太子殿下遇刺!快来人啊!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 啵唧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