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定王世子已经抱着那一件白狐狸毛大氅一日了。
周砚低着头,面不改色的继续汇报着雍州的动态。倒是进来倒茶的老管家见了,了句,“世子可是觉着冷了?陛下赏了一整张虎皮,用来做大氅正是暖和。”
“不用。”沈令闻长腿微曲,闲散地搭在榻上。“那狗皇帝的东西太臭。”
“女儿家的熏香自然最是好闻。”周砚突然酸了一句,他看着被沈令闻团成怀里的大氅,忍不住:“世子爷,这大氅你再盘下去就包浆了,万一卫姑娘要怎么办?”
“要也不给她。”
沈令闻直起身子,从内里找了件料子将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然后扔到周砚怀中。
“去查查这衣服上熏得什么香?”
周砚刚要伸手拿,又听沈令闻冷声道:“要是染了别的味道,就剁了你的爪子。”
周砚手抖了抖,对着那一团倒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了,最后还是老管家来福递给了他一张干净的帕子。
来福上了茶恭敬地立在一旁,他轻声道:“王爷传了口信,不日陛下就会亲下诏书让您继承王位,还望世子爷完诏之后速速回去。”
沈令闻嗯了声,饮了口凉茶问道:“他真是这么的?”
来福身子弯了弯,递上一封家书。“书信在此,殿下亲启。”
沈令闻接过书信,溢出一声轻笑,“就知道他不会人话。”
明明信上的是让他快点滚回去不要在京城胡乱生事,到了来福口中便是不痛不痒的一句“速速回去”。
“他若是能多和卫家那位学学,就不会被自己气在床上起不来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令闻眉目舒展,脸上露出些难地的轻松神色。
来福惯会看人颜色,见此便问,“可是卫国公府的二姑娘?”
“她话最讨人欢喜。”
沈令闻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她在风雪中纤弱单薄的身影。
他继续道:“贪婪狡诈,是个道行很浅的骗子。”
“看来此番回雍州,定王府会多一位王妃了。”
沈令闻转了身,冷哼一声,“她那病恹恹的身子还不知能不能撑到雍州。”
“世子爷若是中意她,理应规矩些。那日定王府的马车驶入龙华寺,京城里已经起了许多风言风语。”来福语重心长的劝道,他是定王府的老管家,论资排辈,也只有他敢在沈令闻面前微微劝上两句。
果然他完这句,沈令闻面色并无不虞,反倒是轻呵一声,道:“那样最好不过。”
“就是要叫她同我一样,在泥泞里头走着,变成同我一样的人。”他眼睛半眯着,定定地望着指尖绕着的一根头发丝,流露出些许病态的痴缠来。
“也叫她长长教训,日后行事乖顺些。”
来福不再规劝,只是从袖口中拿出一份名册。
“这是陛下近些日子暗中为殿下相中的世家女,皇宫密探刚刚截到便送来了。”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来福又了句,“上头并没有卫氏女。”
沈令闻幽深的眼眸落在那薄薄的一张纸上,他漫不经心地阅过上头一个个名姓,心中却已了然。
给他相看世家女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略清贵的人家哪里愿意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因而这一张名单上写的也只有寥寥几个名字。
他拎着纸片漫不经心地扔进火炉里,火光浓烈,照的他整张脸晦暗不明。
“殿下的头疾似乎这个月没有再犯?”
沈令闻点点头,“那个骗子还有点用。”
来福心中了然,他收了茶盘准备退下,却听沈令闻又吩咐道:“那虎皮送给她吧,她畏寒,我还没算账呢,不能就让她冻死。”
*
卫国公府门前,卫扶余躲在马车里头与自己父亲僵持不下。
她搓了搓冻僵的手臂,同卫国公着商量。
“父亲,要不我还是回龙华寺吧?”
卫国公一脸不赞同,“你是卫家的姑娘,怎么可能一辈子住在寺庙?”
“何况三日后便是你的及笄礼,太后听你回来,要为你大办一场。”
这样的话反叫卫扶余心里头更不安定,她一个庶女,怎么就平白得了太后的宠爱了呢?
许是白日里忧思过重,今夜卫扶余睡得并不安生。她眉头紧紧皱着,虚幻的光影在她脑中一幕幕的晃着。她在其中见不到自己,却看见了沈令闻。
他意气风发手指龙座,缓缓踏上万人之巅。
那她呢,还活着吗?
卫扶余急于去看,却只依稀看到赐婚的字眼。
——赐婚!
她心中突然明了,如今各世家依附藩王,唯有卫家一贯中立。
王权示弱,她必然也是皇权路上的一颗棋子。
只要身在京城,她的路就不在自己手里。
*
“姑娘,白二姑娘给您送了信。”栀初偷偷从门溜了进来,将一份做工精美的花笺递了进来。
“白二姑娘听您回来了,立刻便着人邀请您出去玩呢。”
栀初好奇极了,每每这位相府的白二姐去龙华寺,总会带上许多新奇玩意,惹得他们好奇不已。
“白姑娘要带您去哪玩啊?”
卫扶余合上花笺,懒懒了个哈欠,“是去马球。”
在院子里坐了半日了,卫扶余也觉得十分无聊。她伸了伸胳膊,找了件轻便衣裳换上,对栀初道:“走吧,出去看看热闹。”
栀初递来两个汤婆子非要塞在她袖口里,卫扶余推拒了,只:“今日不难受,不需要带这么多。”
——嘿嘿嘿,当然这些都得益于中午靠在沈令闻旁边猛吸的那几口气。
卫扶余难得这么神清气爽的出门,她还未曾上马车便被迎面跑来的姑娘抱个满怀。
“阿扶,我可想死你了!”
白钰莹一身藕粉色的杏花裙,外头套了一件夹袄便直接奔了出来,她今日没有坐马车,反而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甚是英姿飒爽。
谁能想到书香世家的相府居然养出了一个舞刀弄枪的姑娘。
“你骑马来的呀?”卫扶余伸出手摸了摸枣红色的马,马儿乖顺,见她靠近便低着头任由她摸。
白钰莹拉着她的手,“阿扶你也上来,我带你骑马。”
“卫姑娘身份贵重,您别伤了她。”白钰莹身边的嬷嬷拦下了他们,她不赞同地看了一眼白钰莹,低声:“卫家姑娘身子受不得颠簸。”
卫家有个庶女,体弱难养,自幼长于寺庙,是京城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齐嬷嬷想不明白人人都对这卫家二姑娘敬而远之,为何自家这相府嫡姐偏偏与她交好。
“我们不骑,只让下人慢慢牵着就好了。”完,白钰莹已经一脚踩在马鞍上,干净利落地上了马。她弯下腰,伸出手,细声:“阿扶,快上来玩!”
她一双眼睛弯弯,充满了少女的狡黠。圆润的脸庞透出健康的光泽,高高束起的头发随着她身体的摆动透露出生命的热情来。
卫扶余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她的确第一次上马。
感受微风拂面,伸手便是低垂柳枝。
白钰莹慢慢悠悠地晃着马绳,另一只手绕过她纤细的腰握着马鞍,嘴里嘟囔着,“阿扶你也太瘦了。”
“你还羡慕我?”卫扶余声咳了两声,“我这跑两步就喘的身子你要吗?”
“自然羡慕你啦。”白钰莹的头靠在她的脖颈上,声笑道:“羡慕你能赶在我们前头见到定王世子。”
“而且你居然能在定王世子面前活下来。”白钰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还以为你会被定王世子活活吓死呢!”
“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卫扶余心神晃了晃,一双黑漆深邃的眼眸猝然钻进她眼底,凛然寒意冻得她不禁一抖。
她记得沈令闻安静坐在马车里的侧脸十分好看,线条流畅俊逸,在昏暗的夜光下显得如冷月般皎皎。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光与暗的交织倒影在他脸上,漆黑长发垂落在肩侧,鸦羽般的长睫半垂,遮住了那双极其幽深的眸子,也浅浅化去他眉心的戾气。
好像……也没传闻中的那么阴森可怖……甚至在被她晕之后还大人不记人过的将她送了回来。
“定王世子是不是长得青面獠牙,人鬼不分?”白钰莹见她想的出神,更是好奇的很,“你快你怎么和他碰上的,你平日里不是最怕招惹麻烦了吗?”
枣红马在一处院落中停了下来,白钰莹英姿飒爽地跳了马,然后又将她牵了下来。
卫扶余水润润的一张脸缩在毛茸茸披肩里头被捂得发红,像一只粉嫩嫩的桃子。白钰莹没忍住,伸手捏了捏的脸蛋。
“龙华寺的斋饭是不是养人啊,怎么给你养的比国公府的所有姑娘都好看。”
卫国公府的几位姑娘白钰莹都见过,实在的,卫国公就是那五大三粗的长相,卫国公的几位姑娘也都随他,长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黑。
卫扶余将脑袋又缩了回去,她最是畏寒不过,早知道就该听栀初的多带两个汤婆子了。
白钰莹见她锁的跟个鹌鹑似的,十分不屑地笑了笑,她解了自己的大氅,站在台阶上,中气十足地问道:“卫二,你快点如实招来!"
“就……认识了嘛。”卫扶余对她招招手,她踮起脚在白钰莹耳边声道:“前头晚上准备跑路来着,刚好遇见这个瘟神了。”
“这话你不许跟别人。”
听卫国公一口一个瘟神听惯了,卫扶余不自觉也跟着叫了起来。
白钰莹显然也对这个代号十分满意,她点了点头,拎着卫扶余的耳朵问道:“如果你告诉我定王世子长什么样,我就不计较你跑路不告诉我的事情了。”
“是不是长得很可怕?”白钰莹凑着脑袋,“比我家镇门的画像还可怕?”
“也没有很可怕……”卫扶余想了想,沈令闻那张脸,若是非要将可怕这样的词加在上面,那可真的是太勉强了。
她又想到了那张脸,不若翩翩公子般清雅高俊,却独有那一份沉香碎玉的惊艳感。
似冷玉沉沉,又若汪潭阴郁,于无声碰撞中迸溅。明明那样顶好的容貌,看人的时候偏喜欢冷着面庞,自有凶煞之气。
卫扶余“嘶”了一声,扯了扯白钰莹的衣袖声:“不过,他还是叫煞神更贴切。”
“煞神?”白钰莹哈哈大笑,“凶神恶煞,的确十分贴切。”
卫扶余本想随着她笑,谁知一抬头,未出口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煞神竟然就在他们身后!
7. 第 7 章 一更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