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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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扶余就那么在皇宫住了下来,太后的懿旨送往卫国公府,便是那位长公主都未敢多一句话。

    槐序和栀初都守在她身边,他们神情不安,想来也是临时被传召入宫的。

    “姑娘,国公爷让您安心在皇宫里住着。”

    刚起身,她脑子痛得很。闻言,只是揉了揉额心,问道:“可了缘由?”

    “是姑娘在龙华寺居住甚久,颇有佛缘,太后特地请您入宫眷抄佛经呢。”

    卫扶余瞬间苦了脸,“我最不喜欢写字了。”

    “何况,入了宫就见不到定王世子了。”

    “姑娘这话可别,外头听见了又要胡编乱造了!”槐序俯身捂住卫扶余的嘴,赶忙道:“姑娘难道想嫁给定王世子吗?”

    她还真想。

    不过现下出来,大约所有人都会觉得她疯了吧。

    卫扶余决定暂且闭口不言,她眼睛半阖,眉心尚有一丝困倦,槐序慌忙上前,她少年时因着卫扶余这病弱身子也学过半点皮毛医术,当下急得直接握住了卫扶余的手腕。

    “姑娘的脉搏比前些日子有力多了。”槐序脸上有些惊奇也暗暗含着高兴,“脸色也红润了些。”

    自然是因为她昨日去泡了驿站的温泉。

    “你们可知驿站有一处温泉?”

    栀初是卫国公府的家生子,对京城颇为了解。未加思索,她便知晓卫扶余的是哪处。

    她像是邀功似的挤到卫扶余面前,笑吟吟地:“驿站有一泉分两处,冷暖交汇,最是养人。”

    “是陛下特地指给定王世子住的呢。”

    “陛下要为定王世子修葺门户,可谁知这世子居然自己不会久居京城,公然拒了圣上的恩典。”到此,栀初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定王世子还真是胆大妄为。”

    “我瞧着如今妄议皇室的你才最大胆。”

    槐序拧了拧栀初的耳朵,一副教的语气。“如今是在皇宫,不是在龙华寺,话做事都得处处谨慎,万分心才是。”

    槐序比栀初年岁大,她发话栀初自然也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躲到一旁去修剪花枝了。

    卫扶余窝在榻上,腰后靠着个碧霞云纹靠枕,腿边还披了件挑丝大红金蟒被褥。她随手拿起一本草药书来看,一连看了两个时辰都不觉得乏。

    慧明大师所的贵人之言果然十分有用。

    卫扶余心情大好,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用了两块糕点。槐序煮了浓茶端给她喝,“姑娘,这甜津津的糕点您可别多用,仔细到了后半夜不消化。”

    “时辰也差不多了,太后午睡也该醒了。”卫扶余缓缓起身,又穿上来时的那一件大氅。

    她唇色比之常人要淡许多,老人家都爱娇,为此卫扶余还特地点了些胭脂上去。莹白的一张脸儿染了瑰色,又娇又丽,恰如含苞欲发的海棠,秋雨夜中瑟瑟地绽放着自己的光亮。

    卫扶余住在翠微宫,翠微宫地处皇宫东南角,离各处的宫殿都远,却独独离御花园近的很。

    带路的嬷嬷轻车熟路地带他们穿过御花园,还不乏熟络地道:“这御花园里的花都是精心养殖的,姑娘不妨观赏观赏。”

    卫扶余走一路也瞧了,明明是冬日,这些花却都宛若春日一般绚丽绽放着。她有些稀奇,忍不住问,“如今天气这样冷,这花怎么还开的如此艳?”

    嬷嬷笑了笑,“姑娘有所不知,这些花原先都是在暖室里头养着的,只待一开花,便立刻会移到御花园里供人观赏。”

    “这样娇气的花出了暖室也不知能活几日。”栀初咂咂嘴。

    嬷嬷瞥了他们一眼,心道这卫氏女果然是庶女出身,于是语气不免带了些嘲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不知道这些银子对皇室来算不得什么,只要哄得陛下和娘娘们开心便好了。”

    卫扶余忽地就想到了自己在龙华寺的时候,达官贵人来上香供奉一次的银子便少数两多达千百两。可是她也曾慧明大师去别寺进修过,那里别是供奉了,一件破庙里,挤满的都是流离失所的可怜人。

    倒还真是应了那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忽地不话了,只是规矩地跟在嬷嬷前往慈宁宫。谁知慈宁宫还未到,路上却是遇见了一个人。

    “臣女参见世子殿下。”

    卫扶余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眼眉低顺乖巧。

    沈令闻低笑了一声,他今日褪了往日的墨黑劲装,反倒换了一件湖蓝色的常服,墨发用一顶紫金玉冠别着,看上去倒有一种翩翩公子清朗无度的气质。

    “我有话要单独同卫姑娘。”

    嬷嬷也是个知眼色的,当即退下,“那老奴在一侧等候卫姑娘。”

    “刚刚不是才见过吗?”卫扶余声嘟囔,岂料沈令闻耳尖,反而问道:“什么刚刚?”

    他长眉入鬓,不笑时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卫扶余乍然被他唬住,又想起刚刚自己躲在屏风后听的赐婚云云,心中更加发虚,面上也更加恭顺了起来。

    “不知世子爷找臣女何事?”

    “如今是有事才能看见你?”沈令闻眼皮微垂,气质清冷,出来的话却是半分退让也没有。

    卫扶余发觉今日沈令闻心情似乎不大好,于是她待他更是十二分心。

    她半仰着脸,挂着笑:“世子爷有何指示,尽管吩咐。”

    她笑时两眼弯弯似清泉,好似雪后春光尽数消融在她眼中,看的人无端欢喜。

    沈令闻只瞥了她一眼便移了眼,他将视线放在她身后的一柱腊梅树上,星星点点的梅花开的正艳,可是缀在枝头,总是觉得清冷。

    没有她娇艳可人。

    沈令闻忽地有些心烦意乱,自从遇见卫扶余,他的脑海里便时时刻刻晃出这一张脸来,扰得他好几日不得安宁。

    于是他轻轻伸手,拂去落于她耳垂的一瓣梅花。

    梅花拂去,她耳后却仍有一处梅花形状的印记。

    沈令闻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轻声问:“这胎记,你自就有吗?”

    卫扶余身子半蹲着,早已寒毛竖立。她几次想要挣脱,无奈迫于沈令闻权势,只能强忍着。

    她声音颤颤,“是那块梅花胎记吗?从前听槐序提过,不过长于耳后,我未曾看见过。”

    沈令闻“恩”了一声,神色自若的放下手,然后背过身子轻声了句,“甚美。”

    卫扶余半弯的腿差点要直接跪下来了。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假意附和。

    “多谢世子爷夸奖。”

    “前头积雪多,叫嬷嬷不要领你去走中间那条路。”

    沈令闻双手背于身后,完这句话便自顾自的走了。他身子颀长,姿态端方,落于雪地中的步伐稳稳当当,唯有立在沈令闻身边的周砚清晰的看见他淡漠神情下微微勾起的唇角。

    “世子爷,您明明收了卫姑娘两根签,怎么还诬陷她送签给别人?”周砚啧了一声,“一把签子里统共就这么两根,可全都给您拿去了。”

    沈令闻长眉微挑,眼睑半掀,无波的唇角挑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拿了又如何?”

    “那我还她一世上签,平安无虞好了。”

    *

    漠北的冬日向来漫长又煎熬,这场风雪洗去了成武大街上洗也洗不掉的血腥,也掩埋了雍州沈氏一脉三百二十七户人口。

    “快点走,没用的东西。”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雾蒙蒙的,只能听见那些人嘲笑不屑的辱骂。

    无数鞭子落在他身上,可是寒冷却将全身的痛苦麻痹。

    “定王府的世子现在像狗一样被咱们使唤着。”驱赶的卒毫不客气地笑着,马鞭一下又一下挥在他身上。

    “定王府被抄了,你爹娘带着免死金牌和你弟逃命去了。”卒大笑不止,“就剩下你这么个没人要的,还连累薛氏一族为你满门抄斩。”

    “真是个祸害人的玩意!”

    卒呸了两下,谁知唾沫星子刚沾地,一支羽剑便斜斜射入他身边。

    “谁啊!”

    卒怒骂一声,仰头却看见了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姑娘。

    “是我。”姑娘从枣红色的马上稳稳当当地跳了下来。她扬着脸,神色张扬又明媚。

    “我叫明晏。”

    她夺过卒手里头的马鞭,冷哼一声。“陛下只让你看管犯人,未曾让你私自动用刑罚吧?”

    她回头看向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人,转而问,“阿娘,私自用刑是什么处罚呀?”

    “先救治这位郎君吧。”随行的医师将他带走,临行前,他只能瞧见那一块朱红色的罗裙衣角。

    再往上,便是一张明艳艳的面容。

    弯弯笑着,宛若林间鹿,清澈动人。

    沈令闻那时,不敢看她。

    他低垂着头,却听见她笑吟吟地扒在他身边,悄声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差个跟班,你日后便跟着我混吧。”

    沈令闻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那样的夜与痛中反复挣扎醒来。

    他其实压根不想活。

    定王府的仇与他何干呢?左不过他也是被父母扔下的弃子罢了。

    只是他每每有了这个念头,心里头总是想起她那句救命之恩。

    也罢,欠了人的恩情,便先还上吧。

    那日她嚷嚷着要满屋的萤火,他去采了,回来只见空荡荡的营地再没有一丝踪迹。

    他险些以为这些日子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梦境碎,仍然逃不过弃子之命。

    “这么久了,还是个骗子。”

    驿站内,沈令闻的面容隐于阴翳之中,他额头沁了薄汗,手心却紧紧攥着两枚上上签。

    ——一枚幼时她所赠,一枚今时他所夺。

    无论昔时今日,都是他的上上签。

    不知想到什么,他紧绷的面孔忽地松下,阴霾消散,却是平和。

    13.  第 13 章   他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