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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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京城年关的热热闹闹,远在西北之地的雍州定王府却是一派肃穆。

    白绸子挂满了府门,过往百姓脸上不见喜色,反而具是哀戚。

    新年辞旧岁,然而他们却是在等未归人。

    “叫你扎的白灯笼可弄好了?”

    巍峨宏大的王府门前却是冷冷清清,只有个一身素衣的妇人站在门口。她颇为熟练的将门口布置妥当,虽身子纤弱,举止却是干净利索。

    只听她朗声道:“今日乃是我定王府二百八十七位冤魂回府之日,务必要将一切布置妥当。”

    鲜艳张扬的军旗上插着浓墨书写的沈字,一如定王府麾下的沈家军气势恢弘,所向披靡。

    裴氏之所以是冤魂,是因为只要当今陛下一日不出罪己诏,那么定王府因为皇帝轻信谗言的灭门冤屈就一日没有被洗清。

    天下人皆知,龙座上的皇位可以换了人,可若是雍州定王府不在了,整个大祁的稳定局面将会指直接被击垮。

    他们定王府就是不谋反,就是要成为悬在整个喉咙中的一根刺,让他们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罪行忏悔懊恼。

    裴氏面上神情愈发冷,暗旧的朱门轻轻开起,车辕咯吱声唤回了她的神思。

    见来人她连忙迎上去,接过轮椅把手,轻声唤了句,“夫君。”

    被她唤作夫君的人正是原先的定王长子沈令望,从前也是赫赫有名的沙场将军。只是受了当年的苦难,竟是折了一双腿,只能日日在府中虚度余下的时光。

    沈令望记不得自己多久未曾出府,云层中透出的日光照的他皮肤惨白又阴森。

    外头安静极了,裴氏不愿让他伤感介怀,每年都是避着他出来的。沈令望知晓她心意,也从不往这处凑。

    就像是真的忘记了这个事似的。

    “二弟寄了家书来。”

    他轻轻抓住妻子的手,神色温柔。

    岂料裴氏脸色一变,语气不满。“他好端端的怎么写信回来了,莫不是又惹事了?”

    “行事乖张,也不知要在京城惹出多大的祸。”

    “咱们定王府如今还怕惹祸吗?”沈令望的声音仍旧清淡,像是一汪无波的死泉,任何的风水草动都无法搅动他的心。

    “陛下允他袭爵了。”

    裴氏握着轮椅的手猝然收紧,面上闪过一丝不甘。然而她将情绪收的极好,只温声对沈令望道:“咱们不管旁人,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沈令望含笑应了。又路上有丫鬟徐步过来道:“大公子,老王爷喊您过去。”

    因着沈令闻如今已经弱冠也顺利继承了爵位,于是府里头的人都改称原先的定王一声老王爷。定老王爷卸下了肩头重任,日日在王府养猫逗鸟,不甚欢乐。

    听见后头的脚步声他知晓是沈令望来了,便乐呵呵道:“我让那子去探消息,他找个王妃做什么?”

    老王爷拎着那封薄薄的家书,实在是想不出书信中的卫氏女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挑着乌黑两道粗眉,斜着眼问自己的长子。

    “你可听过这个卫氏女儿?”

    沈令望摇摇头,面上浮过一抹苦笑。

    “父亲,您忘了我多年未曾出过远门了吗?”

    “你是不能出吗?”老王爷重重地哼了一声,怒视道:“你是不想出去!你是自己磨了自己的志气!”

    “父母之命,难道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吗?”

    老王爷越越气,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儿子自就没有让他顺心过。他如今年纪虽大了,可年轻时候纵横沙场的那份威严和气势还在。

    “我让他去探寻京城情况,去为他母亲平反,他沉溺儿女情长作甚!”

    沈令望扶额,显然极为了解自己父亲一不二的脾性。想了想,他终是缓声劝道:“应当是陛下的旨意罢了,陛下一直都是想要插手雍州的事宜。”

    “若你如当年,我定王府何至隐忍至此!”老王爷似是叹息,却显然是顾及着他,只感叹了这么一句便继续摆弄府里头的花花草草。

    沈令望面上不显,只是眉眼还是积攒了几分阴郁。

    *

    此刻的龙华寺中,沈令闻去却是难得的犯了难。

    他行事作风向来是无所畏惧的,然而每每遇见卫扶余 ,总是会坏了自己的规矩。

    姑娘缩着身子睡在蒲团上,厚重的大氅将她整个身子都团团围住,只留下了一个脑袋。她的鬓发微微散乱,沾在了微微出了薄汗的粉面上。

    粉嫩的宛若花瓣的嘴唇似乎还在嗫嚅着,不知在些什么梦话。

    沈令闻俯下身子去听,居然发现她还在念着晚间的那碗羊肉汤。

    他不由得哑然失笑,手心也贴着她的后背替她传了些护体的内力来。

    巨大的爆竹声字自远处响起,在漆黑一片的夜幕中绽放出朵朵巨浪。红的、紫的、各色各样的,绚丽极了的烟花争先恐后的自地下升腾至天空,宛若昙花一现,美妙绝伦。

    卫扶余被猛然惊醒,她先是怔怔的,后来还是沈令闻将她的脑袋转到窗户边她才反应过来。

    “哇,烟花!”

    她仰起脸,烟花的亮光好似流星霎时间落入她双眸。她笑眯眯地回头,原先的困倦此刻全被兴奋掩盖。

    “新年了!”

    沈令闻不自觉被她这种欢快的情绪所感染,他向来冷清的双眸中也闪过低笑,附和着她道:“嗯,新年了。”

    姑娘脑袋歪歪,兴奋劲头过了,又懒懒地了个哈欠。她眼睛几乎要半阖上,不过嘴角仍是挂着笑。

    沈令闻知道她因何缘由欢喜。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见她实在困的厉害,倒是忍住了捏捏她脸颊的冲动。

    “收好。”

    金银花纸封的红包摸起来沉甸甸的,卫扶余睁圆了眼睛因为惊诧嘴巴微微张开,随后便被铺天盖地的欢喜淹没。

    因为她可以摸出来手里的红包真的很沉甸甸。

    比她这些年收到的都要多!

    “阿扶明年一定会好好吃药,养好身体给王爷挣很多很多的钱!"

    沈令闻低头,望着那个踮起脚也只到他下巴的姑娘。是要替他挣钱,却是将那个红包握在手心里头紧紧的。

    “我们阿扶会收很多年的压岁钱。”

    他忽然就唤了她字,声音低醇入耳,宛若浓香诱人的佳酿,带着缠缠绵绵勾人的意味,又带着若有若无的亲近。

    卫国公府的庶女和凶神恶煞的定王之间的那条线一下子就被拉近了。

    卫扶余自然是喜闻乐见自己同这位供着的“救世主”的关系的拉近,她简直觉得自己今晚是得了佛祖的庇佑。不仅周身舒畅,还同沈令闻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佛祖这一定是在感化暗示她!

    她明天就给沈令闻摆个香炉日日供奉!

    外头渐渐了更,过年的欢闹渐渐过了,卫扶余的瞌睡虫也就爬了上来。

    她往年除夕都是呆在龙华寺过的,也就不担心卫家那边差人来问,左不过她是个没娘的野孩子嘛。

    更何况如今万事都有沈令闻这尊大佛罩着,她更是有恃无恐了。

    *

    夜幕低垂,褪去了烟花的绚丽,整条街霎时间便静了下去。卫扶余守完岁自觉心愿已了,没过一会便沉沉地在蒲团上睡了过去。

    沈令闻观这件厢房虽面积不大,但却是干净整洁,摆放得体,想来是卫扶余时从前住着的。

    只是终归陈设简单,这样寒冷的晚上,屋内竟然连一丝炭火也没有。

    身旁伏着的人嘴里嚷着冷,沈令闻的手在半空微微一顿,随即对屋外吩咐道:“十四,将外间的人都清了。”

    如今虽是除夕,但因着入夜外头本就没什么人。未曾多想沈令闻便弯下腰手肘绕过她的肩膀,径直将她抱了起来。

    他徐徐揽着她腰身,鼻尖不自觉嗅到了浓香。

    是寺庙里惯常会熏的檀香,檀香幽幽浓浓,倒是遮住了她自个本来的香气。

    这檀香味道令沈令闻无端的厌烦,他冷着脸手下动作却极尽温柔,待周砚牵了马车来的时候,他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放开了卫扶余。

    周砚见他脸色难看,不免要问:“王爷,您无碍吧?”

    沈令闻支着腿靠在马车壁边,他此刻身子松散着,细长微挑的凤眸此刻半眯着,于懒散中透出生人勿进的寒气。

    听见话声,他那双幽暗不见深色的眸子突然望了过来,搭在卫扶余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出去。”

    他眸色翻涌,一张脸上如同覆了冰霜。突然收紧的疼痛使得卫扶余嘤咛了一声,更是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的手掌来了一下。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马车内,周砚低下震惊的脸,转而问道:“卫姑娘不是在您身边吗,怎么会?”

    他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只是在察觉到沈令闻不稳的内息的时候明晰了一切。

    “王爷,这是调理内息的内丹。”

    沈令闻含着沁甜的丹药,忽地想起了某个姑娘每次喝药时皱着脸苦巴巴的样子。他扯着唇嗤笑一声,却发现心口的灼烧感似乎消了些许。

    他怕扰了卫扶余安眠便也不敢有所动作,只是手臂枕在她脑后,闭眼假寐以便能挨过这一夜。

    许是最近尝了许多的甜头,这疼痛居然让沈令闻有些久违的陌生。身侧的姑娘睡颜甜美,带着天真无邪的动人。

    她像是沙漠中的一柱向日葵,对着初生旭日仰着脸希冀着生的希望。

    可是活着对沈令闻而言,是折磨、是忏悔、也是赎罪。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他挥手灭了那盏昏黄烛光,幽暗光影中他的脸显得阴凉又清寂,又带着诡异的扭曲。

    “我也想问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他低低的笑出了声,反复的像是成魔一般回应这这句盘桓在他脑中数十年之久的质问。

    定王府惨遭皇室围剿,他因为暂居定王妃母族躲过一劫,却也害的裴氏一族阖府葬身火海。醒来时他只知道,那个雍容高贵的定王妃永远留在了雍州,他的兄长在前线折了一双腿,纵使免死金牌抱住了他们一条命,定王府似乎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所有人都将罪责责怪在他的身上。

    这个自漠北战乱中所生,传言是天煞孤星的定王世子。

    巨大的声响终于叫卫扶余醒了过来,她睡眼惺忪一下子与一双猩红眼眸对上,睡意一下子被吓了半响。‘

    她身子颤了颤,随即就看见沈令闻像是一头猛虎一般扑了上来。

    后背重重在马车壁上,然而她此刻顾不得疼痛。

    因为沈令闻此刻就像是没有知觉的野兽,粗粝的手掌死死地掐住她的腰,在她耳边粗声喘着气,向来淡漠的声调变得急切了些,又带着毁灭一切的阴冷。

    “为什么都不去死?”

    24.  第 24 章   此番公主入雍州,愿卿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