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卫扶余放在沈令闻手掌中的手指颤了颤, 沈令闻以为她怯场,倒是尤其体贴的反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如今你是定王妃, 如同我一般受万人朝拜,安心受着便是。”
怀柔长公主刚刚支起来的腿再度弯了下去,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 反问了句, “定王要给这庶女正室的位份?”
“如何给不得?”
沈令闻转过头, 面容阴贽, 似乎不满她的质疑。
怀柔长公主久居后宅,今日见了沈令闻心中本就发怵,又乍然被他这副冷血惊吓到了,只觉得血液倒流,霎时间什么也不想, 只想着早日将这座瘟神送走便是。
于是她强撑着一张笑脸:“都依王爷所言。”
“旨也宣完了,本王能走了吗?”
卫国公巴不得沈令闻快些走才是, 只是他不理解这沈令闻自己走便是,为何还要顺手将自己的女儿也带走。他欲言又止, 一句“于礼不合”硬生生憋在口中就是不出来。
罢了, 这霸王自个儿就是最大的于礼不合。
终归是陛下下的旨意,他只要遵旨便是了。
*
踏出府门的时候卫扶余还有些晕晕的, 好似踩在云上一般,走路都有些飘飘的, 极为不真切一般。
沈令闻使劲捏了捏她的鼻尖,“醒神了?”
卫扶余猛地回神,下意识便松开了手,偷偷背到身后擦了擦掌心的汗。
“我真的嫁给了王爷?”
她仰着脸, 咬着下唇,一脸不敢置信。
“不是你心悦我?”
见她仍未想起,沈令闻面色不虞,淡声道:“在宫里那次,你跟白家姑娘的。”
果然这话被沈令闻听见了。
卫扶余暗道不好,再抬头发现这尊难伺候的大佛脸色已然不好。
“起初是真的心悦王爷。”她咬着下唇,眼睛咕溜溜的转着,显得愈发晶亮。
“后来被王爷的英姿所折服,只想一心跟随王爷,舍生忘死。”
“那就是如今是不喜欢了?”
沈令闻轻笑一声,这声音极冷,带着些许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倒是叫卫扶余后背一凉。
于是她又赶忙找补,“喜欢的,喜欢的,如今还是喜欢的。”
卫扶余远远地跟在沈令闻的背后,他身量极高,卫扶余唯恐他听不见,几乎是蹦起来回答。
“花言巧语。”
又是一声冷哼,细细听去还有几分冷意。
“你倒是不知羞,日日将喜欢挂在嘴边,也不知真心究竟给了谁。”
卫扶余忽地停下了脚步,沈令闻步伐走到极快,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愤愤地踩了两脚,只觉得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伴沈令闻还不如去陪老虎!
后头的声音忽然就停了下来,沈令闻的步子慢慢停住,他倚在墙边,视线落在那个倔强立于原地的少女。
他有些不明所以,便还是如往常一样逗弄她。
“没心没肺的骗子也会多愁伤感了?”
沈令闻从来没见过卫扶余哭,至少在漠北的时候没见过。
那时她是明昭将军膝下唯一的女儿,枣红马儿配短鞭,气力虽不足,可精神气总是那么张扬又明朗。
她不把别人欺负哭就很不错了。
如今的她也是活得这般潇洒肆意,欢喜时候便些好听的话哄着别人,不欢喜的时候便一撩衣袖翩翩然而走。
这样没心没肺的姑娘怎么可能有伤心的事情呢。
然而那个沈令闻口中不会哭的骗子却突然掉下了眼泪。
卫扶余抱膝蹲在墙角边,强装着不叫自己声音着颤。
“是,我是不知羞。”
“我又不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从没见过爹娘都是吃着寺庙的斋饭长大的。”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眼圈红红,“每个月生活的银子都是自己出去挣的,也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女儿家的规矩。”
“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沈令闻蹲下身子,无奈的叹息一身。
他想伸手去摸一摸她乱了的额发,却把她一把躲开。
如今是碰也碰不得了?
生气起来的姑娘显然像是一头初生的牛犊,双眸都闪着光,嘴巴紧紧的咬着,似乎是要随时准备上来咬他一口。
“给你咬一口吧,消消气。”
他也抱膝蹲下,一点也不畏惧周围人的目光。他伸出手,低声道:“咬快些,周围人都在看着呢。”
卫扶余这才注意到如今青天白日来往的人都还不少,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脑袋使劲拽了拽沈令闻的衣角,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沈令闻手里头拿的帕子忽地又收了回去。
擦便擦吧,左不过是一件衣裳,她不哭就行了。
沈令闻有些庆幸自己此番出门并没有叫暗卫跟着,否则要是叫那些属下看见他们凶名在外的战神王爷此刻蹲着身子拎着衣袖哄着一个哭鼻子的姑娘,可不得贻笑大方?
不过沈令闻觉着,哄卫扶余这个骗子不丢人。
难得看她哭一次鼻子,倒也十分有趣。至少,她这些年埋在心里头的苦楚终于显露了半分,他也离那段他缺失的时光更近了些。
“这不是不知羞。”擦完眼泪她扶着墙站了起来,纵然眼睛挂着泪,可是眼睛里的神色坚定,倒是给她添了几分动人。
“男子可以向女子表达爱意,那女子为何不行?”
她又问,“为何有闺阁女子的规矩,没有沙场男儿的规矩?”
趁着沈令闻还没开口话,卫扶余猛地拉住他的衣摆。沈令闻也顺着她的力弯下腰,与她平视。
她微微踮起脚,捧着沈令闻的脸,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快速捂住了他的嘴。
“你不准话,也不准反驳我!”
“反正我的就是对的,反正我就是这样!”
在卫扶余无声的威胁下沈令闻默默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手,因着踮脚时间太长,她有些站不稳,沈令闻还颇为好心的扶住她的腰。
她伸手掉沈令闻放在她腰间的手,却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没再继续扯着这件事。
“定王妃没什么规矩,你想如何就如何。”
卫扶余走在前面蹦蹦跳跳,沈令闻跟在后面看着她。听见这话她兴奋的转身,问道:“像明昭女将军那样上战场杀敌也可以吗?”
“去军营可以。”沈令闻颌首,视线落在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战场太危险了,你身子受不住。”
她嘴巴微微瘪起,似乎又有些不开心,于是沈令闻又道:“日后再,养好了身子也可以。”
卫扶余重重地点了点头,因为开心不自觉又凑到沈令闻身边,十分熟络地牵起了他的手。
“所以王爷你看,世间女子不必都相同,如明昭将军一般顶天立地,不也甚好?”
“恩。”霜雪落肩头,沈令闻伸手拂去,低下头已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这话你从前过。”
“我过?”她歪头,有些疑惑。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就被盖了一个皮毛厚实的兜帽。
风雪中沈令闻牵着她的手紧紧的,温暖又坚定。他将她的兜帽系好,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见她滴溜溜的转着眼睛,他又将帽子往下拉了拉,语含笑意。
“带你去吃好吃的。”
*
卫扶余有些奇怪,沈令闻这个人明明全身齐寒,可握着她的手分明是热腾腾的。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便被一碗香气扑鼻的馄饨勾住了馋意。
“你怎么知道这家店?”
话的时候她已然开始上手,揭开木盘里头摆着的几个料碟,先是撒了一把颜色青翠切成块的芫荽来,再浇上半勺铺着芝麻粒的辣椒油水,一口咬下汁水饱满,肉香浓厚的馄饨,只觉得唇齿间都溢着满足。
“听你每年除夕都要来这吃上一碗。”沈令闻也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口,却总是觉得自己碗里的这碗没有她手上的那碗香。“昨晚是我不知道,所算是补你的。”
于是他干脆伸手,随手一抽便将两个碗对了个调。
“王爷想吃就跟我嘛,我帮王爷调不就是了,怎么还抢人的碗呢?”她嘴里还含着半块馄饨,话含糊不清,像个饱食的仓鼠。
“在外头不必喊我王爷。”
“那喊什么?”
正问道这个问题,店家上了一块牛肉饼来。更烙好的牛肉饼香气肆无忌惮的飘着,看上去便是分量十足。
店家年年见她,与她已然是十分熟络,更是多赠了一壶牛乳茶。临走了那店家还不忘擦了擦袖子,笑眯眯问道:“丫头今年怎么带了人过来?”
卫扶余眨了眨眼睛,双颊忽地就跳上羞怯。
“这、这是我夫君。”
她忽地想起自己与沈令闻并未完婚,只是今日定了婚事罢了,这样实在不妥,便又赶忙改口道:“不、不是。就是、就是未婚夫。”
“老头子道你昨晚怎么不来,原来是有郎君作陪了。”店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爷爷,待她也亲昵,当即又上了一屉蒸好的包子。
卫扶余一路上都沉浸在嫁给沈令闻的种种好处来,差点都忘记自己和沈令闻是成婚的夫妻不是拜把子的兄弟。
她忽然感觉沈令闻实在是太吃亏了,原先做弟便罢了还能工还这人情债,如今白白占了定王妃的名头,这可如何还啊。
难不成真的要以身相许吗?
总也得看王爷愿不愿意吧。
卫扶余发觉自己的债是越欠越多了,她甚至隐隐觉得当年签的那三年的卖身契一句是便宜了自己。
思及此处,她决定摆正自己的位置,安心报答沈令闻的救命之恩便是。
“王爷,这碗也给您吃。”
“王爷,这牛肉饼最是好吃,您尝尝吧。”
“——咣。”
木箸敲在她额头,沈令闻两指夹着筷子,对她的殷勤视若无睹,反而:“刚刚的你都忘了?”
“那我该叫什么?”她吐了吐舌头,依她之间,沈令闻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还是叫煞神最为贴切。
也不知是不是卫扶余同沈令闻过于心有灵犀,只听他低沉着声音,娓娓道:“煞神?”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筷子,看上去甚是赏心悦目。
若是此刻没有偷偷在桌底钳制住卫扶余几乎要逃跑的双腿,她此刻也许还有些许闲心来欣赏这幅养眼的画面。
“记得你好像很喜欢这么叫我?”
果然,又开始翻旧账了。
卫扶余默默从碗里舀了一个看上去最大的馄饨,赔着笑道:“快尝尝这个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令闻没动。
“闻哥。”卫扶余双手合一放于眼中,露出无辜水润的眸子,“求您了,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那你喊我一声夫君。”
卫扶余猛地坐直,不敢置信地看向沈令闻。
她猛地咽了一口口水,有些不敢置信。“夫——夫君?”
沈令闻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嗯了一声,只感觉刚刚喝的牛乳茶甜在了心头。
他启唇,轻道:“喊了日后我为你撑腰。”
27. 第 27 章 血肉取暖,不知是否会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