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槐序和栀初发现自从自家姐订婚后便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京城里的传言他们也听了不少, 只以为卫扶余也同那些姑娘一样,视雍州定王府如洪水猛兽一般。
这日他们特地做了梅花香饼,又熬了一碗金丝燕窝送了进去, 谁知没到半刻便又被退了回来。
“姑娘今日又没用晚膳?”
槐序有些发愁,卫扶余不吃晚膳,她这个自一起长大的丫鬟也跟着心烦, 连着头发也掉了一大把。
栀初拉着她往一个僻静处走, 声道:“槐序姐姐, 咱们是不是要跟着姑娘一道去雍州啊?”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槐序斜着眼睨着她,毫不客气道:“咱们是姑娘的丫鬟,自然是姑娘去哪我们跟去哪儿了,哪有我们思量的份儿?”
“我倒是忘了,你原是府里头的家生子, 和我们这些外头买来的是不一样的,身份尊贵着呢。"
槐序是个护主性子, 凡是涉及卫扶余的,她就像是个辣椒, 直呛的人不出话来。栀初被她这么一已经是毫无招架之力, 只是含着泪,恨恨地剁了剁脚, 哭着喊道。
“是,你与姑娘有自长大的情分, 旁人比不得你,你便可以随意欺辱人了。也不看看雍州是个什么地界,流氓地匪各处乱窜的,你自己瞧瞧, 谁愿意去那样的地方送命!”
屋外的争吵是一点也没有传到里屋的卫扶余耳边,她此时茶饭不思,捧着一本诗书,却偏偏没看两句便是面红耳赤。
那日她唤了一声“夫君”,权是因为他那一句护佑之命,谁知这一唤,倒是在自己心里头唤出了些旁的来。
陌生的,有些不堪忍受的,难以言的滋味来。
乍想起来的时候,像是果子,青青甜甜的,若是想得多了,便忽地全身火热,像是置身火炉,心里升腾起熄不灭的火苗,直灼的人想要满床滚。
卫扶余脸烧的烫烫的,更是为了这事好几日未曾睡好。
原因无他,她只要一闭眼就想起沈令闻那双叫人看不清的眼睛。
越是看不清她越是要想。
沈令闻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感情?
只是他善心大发好心搭救吗?
正巧燕绥进来,卫扶余咬着笔尖十分苦恼问他,“燕绥,你觉得沈令闻喜欢帮助人吗?”
燕绥走过来,将窗帘拉了起来,好叫卫扶余看书不至于伤了眼睛。
“我未曾与定王过交道,不甚知道他,只听他昨日纵马出城,竟直接跑到晋阳屠杀晋阳皇商周氏满门。”
“屠杀全族?”
卫扶余眼中闪过震惊,燕绥却是嗤笑一声,“对杀人如麻的定王来,这不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吗?”
“不是的。”
卫扶余手指抠着书脚,声辩解,“晋阳周家当年卖了生病的马给定王府,致使战马生了马瘟,那一战,定王府败的惨重,也因此被先帝冠上了不忠的名声。”
“所以,他们该死。”
卫扶余阖上书册,“只是他手段狠厉了些罢了。”
可若是想想,他也几乎等同被屠了全族,这样的痛,不切身体会,谁又能明白?
“公主是什么就是什么。”燕绥微微侧过身子,面上氏显而易见对她的纵容,“定王的人就在外头,是等着公主的召见。”
沈令闻的人来了?
卫扶余跳下了床,燕绥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显然对定王府的人存有戒心。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也能成了公主。”
卫扶余伸手摸了摸燕绥腰间的佩剑,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也算是升职了,公主的侍卫领的可是宫里头的俸禄。”
“当公主是不是可以养很多亲兵啊?”
卫扶余搓搓手,眼含期待,“燕绥,你替我调/教一支如何?”
“公主,快些去见周大人吧。”
多日不见,周砚黑了不少。他来了卫国公府是一点也不客气,单单是坐在这儿一刻钟便已经喝了两蛊茶并上三碟糕点。
“周副将,你这是从何处赶来?”
见卫扶余来了,周砚连忙解刀,俯身一拜,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恭敬。
“末将拜见王妃。”
“我算什么正经王妃啊。”这声王妃喊得卫扶余抹明心虚,她赶忙道:“周大哥,我们还同从前一样,不要生分了。”
岂知周砚似是被这句话吓到一般,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硬生生往后退了三大步。
“不不不,您是王妃娘娘,属下不敢冒犯。”
周砚从袖口取出一块玉佩来,赶忙扔在桌上提腿就走,还不忘喊道:“这是王爷让属下带给王妃娘娘的,属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一枚玉佩只有巴掌大,玉泽鲜亮,只是不是新玉,浸了汗水,有些地方已经凝了血色。
这玉佩很显然是沈令闻贴身携带。
想到贴身二字,卫扶余脸又有些发烫。
她往里头摸,渐渐抽出一条字条来。
她原先眼神是雀跃的,看完了字条倒是有些暗淡了下去。刚好燕绥靠近,她便顺手将字条收进衣袖里。
*
“晏晏。”
燕绥不再唤她公主,换了个立场同他话。
“我与你,也是自一起长大的。”
“我明白,我们八岁便一起生活在龙华寺,你这么多年护着我,我早就当你是兄长了,你有什么话便是了。”
卫扶余同他在一处石桌边坐着,她难得见燕绥有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觉得十分稀罕。
她印象中的燕绥机敏又温善,有些时候不用他多,他便能替她处理好一切事宜。
“定王府的婚事 你如何看?”
他双手握拳,神色似有挣扎。缓缓下坠的夕阳落在他背后,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定王府家大业大,又远离京城,挺好的地界。”
卫扶余知晓他的担忧,思量片刻便也决定不再瞒他,于是她道:“不瞒你,我与定王签了三年的契约,三年之后,天地各处,随我逍遥便是。”
“这三年就好好养身子吧。”
卫扶余托腮,眼睛好似铺满碎光的湖泊,望着人的时候只觉得微波荡漾,心驰神往。
燕绥不知为何就舒了一口气,他站的笔直,犹如院中青松,风雪不可压。来时有些灰败的神色此刻已经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欢喜。
“晏晏什么,我便做什么。”
“不喊公主啦?”
燕绥忽地红了脸,低下头,过了一会才:“以后有外人的时候再、再喊。”
*
晋阳城内,往日繁华不再,只余下死一般的沉寂。
朱门铜环,一声“——咯吱”破了长夜的宁静。
晋州太守刘晋冒雪赶来,本就一路风雪冻得发颤,谁知入了屋子更如寒冰冷窖。他两股战战,循着声音往屋内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竟是直接将他吓得跪坐在地上,不敢再向前一步。
这周围堆的,可不都是周家的人头?
“太守是不是觉得这屋子有些冷?”
沈令闻一身穿着一身雪白中衣,外头只披了件靛蓝色的长袍。他身旁只点了一盏微凉的灯盏,这一点零星的光却是撕碎了黑夜,将那不堪的一角尽数显露了出来。
“不知以人油烧炭,是否会暖和些?”
他长剑推开炭火堆,火星子迸溅出来,些许落在他裸露出来的手臂,他似乎也不觉得疼,反而手臂微倾,好叫剑上的鲜血都聚在剑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定王何故如此残忍?”
刘晋靠着墙边强行忍住要呕出来的欲望,他脸色苍白,却仍旧道:“因果轮回,王爷合该为身边人攒些福运才是。”
“本王不需要福运。”沈令闻挑眉,漆黑的眸子里染了嗜血的光芒,于他俊美精致的容颜相衬托,更显得他邪异非常。
“我生来就是恶鬼索命。”他将剑柄转了个弯,直直指向刘晋,“太守深夜来访,可为何事?”
“自是来请教定王周家一事如何善后!”
晋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太守自然是难辞其咎。刘晋现在也只能盼着沈令闻这尊煞神快些离开晋阳,这活阎王一日不走,晋阳的百姓根本一日难安。
“四皇子殿下对此事颇为关注,特意嘱咐下官要好生办事。四皇子殿下,定王府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刘晋虽对周氏一族心怀同情,但事分大,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既如此,便按照你主子的办。”
沈令闻扔了一块炭进去,长腿微微一展便将身边的那颗人头咕噜噜踢了出去。
还是烧炭罢,替那个体弱的骗子攒攒福运。
“太守不走,也是想同我一起烧炭吗?”
太守几乎是立刻便向门外奔去,临走前他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胆战心惊地喊了句,“福安大长公主邀您明日入府相见。”
翌日清,只闻一声马蹄,毛色纯正的马高扬马蹄,又于大长公主府门前缓缓落下。
沈令闻向来没有结交亲贵之心思,然而这大长公主他却是不得不见,概是因为欠了一段人情。
当年定国公府满门抄斩,还是这大长公主求了情面,他们沈家才得以保存些许根基。
是以他在晋阳行事,还是多受顾忌。此番他前来,也是想彻底了解这段缘由,将亏欠一并补了去。
大长公主历经三代,所居府邸经过修缮占地也愈加广阔。不过她平素喜静,因而便空了大半的宅子。
“大长公主。”
沈令闻略一躬身,面上神情是少有的恭敬。
“是闻哥儿来了啊?”大长公主眯着眼,有些看不清,她拿了香烛过来,道:“给定王府的亡魂上柱香。’
当年定王府是真的冤。
只因战功显赫,这才遭了灭门之案。
沈令闻那时就明白,为王者,若无兵权,则如同砧上鱼肉,任人宰割。为将者,若是愚忠,则害人害己。
一柱檀香灭,大长公主又念了几句佛经超度。她头发花白,眼睛也不大好,沈令闻便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搀扶着她。
大约上了年纪精神不必从前,大长公主走了不过数十步腿脚便酸痛了起来。她拉着沈令闻在一处坐下,干枯的手拉着他,神情温柔。
“以前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一丁点高,跟在你哥哥身后,可比现在活泼多了。”
“大长公主,我是定王府的私生子。”沈令闻抽回手,淡声道:“是定王妃良善,不计前嫌将我养在了裴家。”
“可是我自己却是个天煞孤星命格,克死了所有人。”
他唇角噙着冷笑,笑意不及眼底,衬得他眉眼愈发冷峻凉薄。
28. 第 28 章 酒醉伤身,无事勿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