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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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回去的路上又下了些雪, 细密的雪落在乌黑的瓦楞上,声音清脆又孤寂。

    周砚坐在前头驱马,马车渐渐驶过无人的街道, 周围安静的有些不真切,似乎刚刚的夜市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卫扶余心口闷闷的,不知道是不是乍然离了沈令闻之缘故。

    她嘴角勾了勾, 似是自嘲。“早知道这破烂身子这么离不开他, 就多几句哄哄他了。”

    “只是我实在没琢磨透他生气的缘由在何处。”卫扶余摇摇头, 捂住了作痛的心口。她抽了一口冷气, 却是笑着趣道:“都女儿家的心思最是难猜,可我瞧着,这定王的心思才是最最最难猜的。”

    “难道这就是男人心,海底针吗?”槐序又跟着附和,此言一出卫扶余禁不住笑出了声, 原先愁闷的气息荡然无存。

    “周大哥,你要送我家姑娘去哪儿啊、卫国公府吗?”

    槐序撩开车帘问了句, 她跟在卫扶余身边同这位周砚副将多有交际,如今已经颇为熟络起来了。

    周砚转头, 望着已经转了三圈的街道却是犯难的神色。

    “我也不知该送王妃去何处, 眼下京城他只有魏国公府一个去处,可是王妃不是跟着王爷偷偷出宫吗……”

    卫国公府是自然不能回的, 若是回了让那长公主抓到了把柄,必然是要以一个私自出宫治罪于她的。

    “偌大京城, 我倒是没个去处。”

    “王爷也没去处。”周砚停下马车晃着手里头的马鞭,似是无意道:“今日上元佳节,应是王爷的生辰才对。”

    完他十分不在意的踢了踢脚步的乱草,只道:“反正王爷生下来没人疼爱, 这生辰也是从未有过,谁知道是什么上元还是中元节,许是我记错了。”

    “也不知王爷冒险带姑娘出宫为的是什么,倒是费了好一番周折。”

    周砚自顾自地着,眼睛却落在了紧紧合上的车帘。

    他话落了没一会,只见车帘被细白的手撩开,卫扶余白皙明亮的脸庞隐匿在光暗中。

    “烦请将军带我回去吧。”

    少女娇俏的声音宛若黄鹂,言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与嗔怪。

    “既然是王爷带我出来的,合该是他对我负责才是。”

    *

    周砚带卫扶余去了雨润大街,赤条条的一整条街道熙熙攘攘的铺满了生活的痕迹。

    白日里未曾卖完的竹篓草鞋,旅店里废弃的瓜果饮食。本就狭长的一条街道此刻堆满了杂物,更是无处下脚,更别提空气中浓浓的鱼腥味。

    周砚领着她往前走,软软的绣花鞋踏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硌人极了,卫扶余还未走几步便感觉腿发酸。

    雨润大街是京城的贫民窟,这儿住着的人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都有。

    卫扶余向来只在下人们的闲谈中听过这个名字,但当她跟着周砚到了这儿才发现,原来真的有地方,连雪落下来,都是乌黑的。

    她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心里头愈发不安,也想不明白沈令闻如何会在这处。

    她正要抬头问,冷不丁便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巷子尽头。

    迎面是一个有四五层高的古楼,古楼年代已经久远,半边墙壁都已破败,墙上的朱漆早已斑驳。四处荒芜丛生,断垣残比,虽是如此,却依旧能看出些往日的繁盛来。

    “王爷十岁以前都是在此处。”

    周砚伸手指了指二楼,隐隐绰绰的卫扶余似乎看见窗户边有个蓝色的衣角。

    这衣角似风一阵,刹那间便没了影,好似幻影一般。

    “那十岁以后呢?”

    周砚想了想,道:“之后便被送去襄阳裴家念书,十六岁定王府被抄了家,王爷也就随他们一道去了漠北流放。”

    卫扶余点点头,对这些事情一点印象也无。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八岁那年来的京城,刚好是定王府流放漠北的那一年,所以她对定王府抄家一事印象尤为深刻。

    八岁之前的事情……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卫扶余轻叹一声,心中忽然生了许多感伤。

    “也不知王爷当年是如何撑的起偌大一个定王府的。”

    “定王当初既然对他不闻不问,王爷为何要回去领这个烂摊子?”卫扶余撇撇嘴,为沈令闻叫屈起来,“左不过是沈家不愿承认的外室子罢了。”

    “外室子?”周砚面容疑惑,他道:“王妃从哪里听来的道消息,咱们王爷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和府里头的那位大公子一母同胞,都是正经的嫡出。”

    “那那那如何身份待遇如此悬殊?”卫扶余讶然,“是你家王爷自己同我他生母不详的呀。”

    “生母不详那是因为……”周砚在原地跺跺脚,恨不得一吐为快。他脑袋一歪瞥见了自楼上缓缓下来的人,立刻住了嘴。

    “王爷。”

    卫扶余回头望去,万千光影下,她却好像此刻才看清他的衣裳。

    银线勾勒的祥云映在靛蓝色莲花缎子上更衬的他矜贵无双,他此刻似喜非喜,脸上神情无波,眼眸也了无生气,好似一尊千古的佛,忘了人间世俗的一切。

    卫扶余能察觉到他现下很不开心。

    并非外物起伏,而是自内而外的,由骨子里头散发出的腐朽的枯败的悲戚来。

    于是她上前轻轻牵住他的手,眼中有化不开的善意与悲悯,甚至还藏了些许自己没有察觉的温情在。

    “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

    卫扶余青葱似的指尖在他手心挠了挠,她咬了咬下唇,开口道:“都想知道。”

    “想知道王爷过去如何,现下如何……”

    卫扶余抿着唇,轻轻拽着一绝,有些惶惶不安。

    “我不该问王爷这许多事情的,只是我觉得王爷为我做了许多事,我也合该为您做些什么。”她仰起脸,又快速地低下头,面上闪过一色羞怯。

    “来福管家也跟我了,我挣的那点银子压根不够定王府一日的开销……”

    “王爷有什么烦恼可以同我,权当排解了。如果出来不开心的话,那就不……不对不对。”卫扶余舌头忽地了结,向来口齿伶俐的人此刻却含糊着不知如何开口。

    正如她一颗摇摆不定的心,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的是什么。

    “我就是知恩图报!”

    似是实在找不到理由,她飞快的出这一句话便垂着脑袋不再作声。

    青石烟雨,沈令闻长身挺立,静静注视着她。

    他忽地感觉时间停在这一刻也很好,至少此刻她满心满意的都在想着如何讨他欢喜。

    于是他招了招手,叫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当年定王府一胎生二子,二子孱弱恐不能活,未免定王妃忧思过度,定王便将此子送去襄州裴家养。后值王府倾覆,整个裴府也惨遭株连。”

    到此,沈令闻便不愿多,只是草草了句,“后面的故事便是在到漠北了,裴家为了救我惨遭屠杀,我承裴家恩情也允诺替他们复仇。”

    “所以我才会袭了定王府的爵位。”沈令闻的风轻云淡,唯有经历过的人方知隐藏在其中的风云变幻。他垂首,视线落在少女乌黑的发顶上,轻声:“年少无名利,最想得到的,也最易失去。只有命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做什么才是自己的。”

    “那如今你想要的得到了吗?”

    沈令闻默了半响,低头与她浅浅一双瞳仁对上,只觉得目光都凝在了里头,再也不得脱身。

    他眉眼间漾出片片温柔,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覆在她的肩头。

    “得偿所愿了。”

    “那为何还会不开心?”卫扶余向前跨了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往事随烟散,活着看今朝便是。”

    “我八岁前的记忆尽数失了,连自己生母的脸都不曾记得。若是一味沉溺往事,可不是要哭死过去?”

    卫扶余笑得没心没肺,沈令闻却继续道:“我同你比起来,似乎更惨了些。”

    “少时不知父母兄弟,只以孤儿立世,长成却仍是孤家寡人,空守着一座王府罢了。”

    向来凌厉的凤眸微微垂着,掩了周身的肃杀之气,反倒有一股子委屈的样子。

    卫扶余心没有来的就化了。

    她的情绪仿佛被沈令闻无意识的牵动,不自觉的跟着他的喜怒哀乐。

    “王爷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以后我就是王爷的枕边人了呀。”

    卫扶余的心噗噗跳,脸颊也因为这急切的律动声染伤了霞红。她总觉得今日和平时不同,连出来的话的意味也不同。

    她只是想向沈令闻表个忠心罢了。

    她匆匆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站的如同冷山翠竹,修长挺立如墨画,高贵如云端天神,肃穆不可亲。

    于是卫扶余又飞快地补上一句,“至少三年契约,阿扶一定会对王爷不离不弃的。”

    话音刚落,卫扶余便睁圆了眼睛,她视线落在沈令闻背后的墙壁上,只见沈令闻颀长的身子缓缓下垂,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收起。

    然后,同她的影子重合。

    额头上的湿濡让卫扶余楞了半响,她慌忙抬手去擦,谁知对面的人不慌不忙地扣住她的手腕,兀自欣赏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拿了帕子给她擦了。

    卫扶余欲哭无泪,只觉得沈令闻这厮做事让人捉摸不透。

    她便也问了,脱口便是,“亲人不在契约里头!”

    沈令闻笑了,舌尖滑过锋利的钝齿,像是得了猎物的豹子,眼中的兴奋之色难以压抑。

    “契约里头可各取所需?”

    涉世未深的兔子点了点头。

    沈令闻唇边划过餍足的笑意,“那我头痛,你管不管?”

    卫扶余起先是点头,后来明白他亲她居然是这个缘由,心里头莫名来了火气。她杏眼睁得圆圆,贝齿咬的紧,恨不得扑上去给沈令闻一口。

    “那你也没是这样啊……”

    沈令闻食指微屈,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头上叩了叩,“我是王爷,我了算。”

    眼见卫扶余吃瘪,沈令闻心情大好。他深知卫扶余脾性,便不再逗她,反倒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去。

    “上柱香。”

    卫扶余依言做了,青烟过半,她问道:“上头供奉的是何人?”

    “想杀我的人。”

    卫扶余手里头的烟抖了抖,沈令闻伸手替她扶正,淡薄的视线落在每一块腐朽的灵牌上,笑容斜肆。

    “但是又被我杀死的人。”

    他抬脚,提出厚土掩埋的尘封牌匾来。

    “知道贫民所是什么地方吗?”

    “富人取乐的地界。”

    “他们最喜欢的戏码便是同伴屠杀,有时候筹码就是一块馒头。”沈令闻抬脚,他微微使了些力气,这块脆弱的牌匾就已然破碎。

    “在这里活下去的筹码就是——杀了我。”

    沈令闻脸上有些轻慢,他随手拿了案桌上的一块灵牌,轻轻拂去上头的落灰,神情一半是悲悯,一半是漠然。

    “呸呸呸,王爷不要拿这么晦气的东西。”

    卫扶余跳了过来,看着这座低矮楼也尽是厌恶。

    她仰头只见沈令闻神情淡淡的,意气风发的眉眼似乎因为往事染了尘埃。

    清瘦挺拔的身影在这一刻幅度地弯了下去,卫扶余仿若看见压在他背上的无数风雪。

    无论是的沈令闻,还是如今少年长成的他。

    成长似乎都不甚顺利,并非荆棘与坎坷,而是铺天盖地生死的考验。

    稍有行将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那他走到如今这步该是多不容易啊。

    卫扶余吸了吸鼻子,心里头与沈令闻感同身受了起来。

    她上前轻轻拍了拍沈令闻的后背,声道:“没关系的王爷,两个人在一起,冬天就不会觉得冷了。”

    沈令闻仍然不话,视线落在上下五层密密麻麻的灵牌上,昏黄光影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他忽地垂下眼帘,低声叹了口气,手侧的青筋暴突,似是在极力隐忍。

    卫扶余上前轻轻环住了他,她的手往上摸着,很快便摸到他紧皱的眉心。

    她轻轻舒展了去,低声道;“王爷别想了。”

    “都往事如烟了。”

    “实在不行……我再给您……亲、亲一口?”

    *

    青石巷,云容进来便是看见沈令闻倚栏远望,一副餍足至极的样子。

    他勾头去看,只见不远处湖蓝衣裳的姑娘正逗着马,神情娇俏。

    云容收回目光,走至沈令闻跟前发现他的目光还未收回,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在沈令闻面前招招手,道:“王爷的目光怎么都胶在卫家那姑娘身上了。”

    “有事?”

    沈令闻收回目光,他随手把玩着手腕间的菩提,丝毫不见刚刚的感伤。

    共事数载,云容算是将沈令闻的脾气摸了个透彻。他眉毛这么一挑,当即道:“无事,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往日只看我们王爷舞刀弄枪,直取人头,干脆利落,今日倒是才发觉王爷还有低眉做可怜的儿情态。”

    云容啧啧两声,颇为感叹。

    “王爷对这位卫家娘子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软硬兼施呐!”

    未等云容话完,只见落叶伴厉风,避让间云容两鬓的发髻已然落地。

    他见好就收,笑嘻嘻地问道:“我只是好奇卫家娘子何处好,惹的王爷如此上心。”

    竟然连坑蒙拐骗装可怜的招式都使出来了,这要是让军中的人知晓了,可不得笑三天三夜?

    “谈不上上心,随手逗逗罢了。”

    沈令闻颌首,倨傲答道:“谁让她从前也骗我。”

    云容嗤笑,直截了当道:“当年这卫家娘子是直接骗了您的心罢!”

    36.  第 36 章   你喜不喜欢那个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