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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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清河郡仿若一根导火索, 整个大祁霎时间便乱了。

    先是清河郡的叛军不知为何就和镇州的宁王勾结在一块,就连最北边的乌孙匈奴国都有些不太平。

    然而都是闹,京城也只是派了三皇子和四皇子分别来镇压。

    曹县县衙内, 卫扶余慢条斯理地收拾回去的行囊,槐序给她着下手,一边喋喋不休地着从周砚口中听到的消息。

    “周砚今年边关又不太平了。”槐序叹了一口气, “不过每年一到年关趁着大家松懈的时候, 那些乌孙人就趁火劫, 听王爷年年都要亲自去压一番。”

    卫扶余准确抓住了那几个字。

    “你是每年过年王爷都去?”

    槐序道:“可不是嘛, 谁让乌孙人卑鄙无赖。”

    “不过周砚王爷以前孤家寡人没地方呆,干脆就去边关杀几个贼寇。今年有了王妃,肯定会留在雍州过年的。”

    卫扶余想的倒不是这个。

    她低下头低低一笑,道:“怪我不够细致,竟然不知道他还做了那样的事。”

    槐序不明所以。

    卫扶余道:“他今年去不去边关于我而言, 都没什么。”

    她温柔的眼眸中闪过坚定的光:“因为,他在哪里, 我便去哪。”

    “他在哪,就去哪儿……”槐序将这几个字又念了一遍, 若有所思。

    卫扶余瞥了她一眼, 笑道:“周砚可不就是因为你巴巴地从雍州跑过来了?”

    卫扶余有时候真真想不明白,她和槐序一起长大, 时候翻墙出去玩槐序行事比她还要大胆,怎么在感情上头, 格外拘谨呢?

    她摇摇头,正想着该如何替他们二人捅破这一层纱,就听得屋外的通传。

    云容日日来请平安脉早已是府里头的熟人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照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 然后照常添上一句。

    “这茶太难喝,回雍州我要喝王爷珍藏的茅山雪尖。”

    “王爷的头疾如何了?”

    云容摆摆手,仍是含糊过去。

    “都是老毛病了,这几天泡着曹家的温泉也没怎么再犯。”

    卫扶余自诩看人无数,云容那闪烁的目光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的心微微沉下去,连带着神情都不复轻松。

    云容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知道自己的伎俩大约是被卫扶余看穿了。

    可是他也很委屈啊,他是神医,会看病又不会唱戏。

    他赶忙了件好事转移卫扶余的注意力:“那雪莲今日应该就要开了,王爷和王妃马上就可以回雍州了。”

    他搓搓手,哈了一口气道:“现下外头都不大太平,还是咱们雍州好啊。”

    “外头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曹县过于阴寒,卫扶余自入了冬身子就没春日里那么舒畅。曹县又没什么新鲜玩意,她也懒得出去,倒是好几日不曾听外面的消息了。

    大约医者都有些心忧天下的善心。云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还不就是争皇位的事情。”

    “三皇子和四皇子到处拉帮结派,平王襄王被他们四处拉拢着,名义上是藩王争权,实际上就是两位皇子争夺江山罢了。”

    卫扶余皱皱眉,除去京城的昌王,天下分封吞并如今只有三位藩王了,分别是雍州定王府、镇州宁王府和平洲襄王府。

    她又问:“如今两位藩王是什么情况?”

    云容知道的也是些表面情报,只道:“如今明面上的是镇州宁王府和清河郡的人勾结在了一块和三皇子对抗,至于平州的襄王嘛,向来是个墙头草两边倒。”

    卫扶余点了点头,沈令闻向来对她报喜不报忧,两个藩王都已经反了,想来他这个定王做的应该也很辛苦吧?

    “不了,我得回去守着那棵雪莲了,王爷可是将它看的跟宝贝似的。”

    云容口中念念有词,卫扶余听着都是一些滋补的药材。

    她唤住了云容,道:“雪莲摘下后交给槐序就好,煎药的事情便不麻烦云神医了。”

    云容点点头,倒是没有多想。

    留在曹县的最后一日,卫扶余忽地就想出去看看。

    她循着最热闹的地方走,不自觉便走到了府衙的深处。

    今日的县衙和往日比好像有些不同,单单是门口守卫的,就和往日大不一样。

    卫扶余正诧异呢,为首的一个侍卫长见她来了,躬身道;“属下参加王妃。”

    “你是王爷的人?”

    那侍卫长:“是。”

    “曹县县衙已经伏法,曹县现如今被王爷接管了。”

    曹远光?

    卫扶余心头一动,她试探性地迈出脚步,谁曾想这侍卫长拦也没有拦她,反而侧身请她进去。

    “王爷了,府中人见王妃如见王爷。”

    曹府算不上大,甚至有些简陋。泥石砌成的墙面早已斑驳,甚至连呜呜的风声都能听见。

    卫扶余越往里头走越看不见人,约莫走了数十步,只听得一声惨叫,赫然令她停住了脚步。

    想来这里就是沈令闻审问人的地方。

    卫扶余明白沈令闻如今稳稳当当地坐在定王的位置上,必然是有些过人的手段。他从不将这些腌臜事情摆在明面上给她看,所以她也甚少去主动探寻。

    除了那一次,在水牢中,他似是发了狂,要将一切的不堪都向她揭示。

    其实爱你的人哪里会看见你的不堪,只是叫人更多了些怜惜罢了。

    卫扶余轻轻摇了摇头,静静伫立在一侧等他出来。

    她想沈令闻出来看见她应该会很开心。

    “定王府的军饷、是、是、是给了陛下。”

    又一声惨叫传来,入耳便是沈令闻寒彻入骨的声音。

    “既然给了陛下,那陛下为何要派江晏清再来彻查?”

    厢房内沈令闻目光森然,鞋履微微抬起,随即毫不客气地踩在曹远光的手掌上。

    “曹远光,我的手段你应该见过。”

    沈令闻掀眸,笑意凉薄。

    “或许曹大人骨头硬,受的住。那您府中的人呢?贵夫人也能受的住吗?”

    曹远光眼前一片白光,断裂的手指让他犹如剖心之痛。

    “贱内……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令闻颌首,两指间把玩着一把精致短刀。

    “那曹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就都了。”

    挥舞的匕首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曹远光大喘着气,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早就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

    只是人一旦尝过痛苦,便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决心。

    曹远光将将从死亡痛苦挣扎出来,是没有勇气再受一遍这样的苦楚了。

    于是他问道:“王爷想知道什么?”

    冰凉的刀刃滑过他的脸颊,沈令闻的眼神犹如最锋利的匕首,一寸寸将他凌迟。

    溅落的血珠不慎坠在他的眼下,于极致冰寒中平添了一份艳色。

    他笑容顽劣,低声道:“自然是曹大人知道什么,都出来了。”

    曹远光阖眼,:“当年我只是曹县县衙一个衙役,那年定王府私吞军饷,陛下大怒,派遣卫国公世子押送军饷回京途经曹县由我接手。可那日昌王突然找我——”

    “我那时才知道数十年的修河款竟都被昌王吞了,河款清算在即,昌王便起了……定王府军饷的主意。”

    “昌王半路截胡,既要瞒着陛下,也要瞒着定王府。”曹远光呕了一口血,继续道:“所以昌王干脆便下了死手,伪装山匪将当年参与的人统统处理了。”

    “也包括卫国公府的那位世子。”

    原来如此。

    屋外的卫扶余身形一颤,昌王在京城蛰伏多年,她居然没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卫扶余面上滑过一丝冷笑,扶着墙继续听下去。

    屋内沈令闻的匕首缓缓下移,抵在曹远光的喉间。

    他眸光森暗,几乎同黑暗融为一体。

    往事真相已经尽数解开,他心中划过一丝解脱。

    “今日心情好,便送你一个果断吧。”

    曹远光自知死期将近,也不多挣扎。

    “多谢王爷。”

    “如果王爷能善待我妻儿……我愿再告诉王爷一个秘密。”

    沈令闻的刀顿了顿,他挑眉反问:“定王府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人的事情我为何要知道?”

    “当真解决了吗?”曹远光讥讽地笑了笑:“昌王不过半路见财起意,王爷当真不愿多想吗?”

    “还是王爷只想取了昌王狗命,还了裴家的恩情便一身轻松了?”

    曹远光每一句话沈令闻的脸色便沉上一份,他见状脸上笑容更加得意,又顺势添了一把火。

    “若是此事与定王妃也有干系呢?”

    沈令闻蓦然转头,他舌尖抵着后牙,鲜血的滋味让他渐渐清醒。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曹远光扯了一声笑:“定王府同皇室相安无事多年,为何忽地就被人污蔑私吞军饷?”

    “王爷忘记了吗?那年青州大旱,多地无粮,就连边关的军饷也难以补给。”

    “若是下官记得不错,当时正是明昭将军弹尽粮绝同漠北仗吧?”

    曹远光继续:“彼时的陛下还是太子,却与明家的女儿情深意重,王爷不妨细细想想,这军饷是给——”

    曹远光瞳孔猛地放大,笔直倒了下去。

    沈令闻起身,拂去衣角沾上的血渍。

    “他话太多了,拉出去葬了。”

    *

    暮色至,一片冷寂。卫扶余服了安神的汤药后便沉沉入睡,只不过她睡得不大安宁,睡梦中眉头都在皱着。

    周砚进来请示:“王爷,原定于今夜出发的计划?”

    沈令闻摆手,视线压根没有从卫扶余的身上移开。

    “明日再出发,你先回雍州。”

    现下各处都在仗,虽然暂时还没有波及到雍州,可是人人都心知肚明,雍州是块难啃的肥肉。

    再难啃,只要有油水,必然有人在图谋。

    “四皇子送了文书过来,要与你结盟。”

    沈令闻如今一颗心都吊在卫扶余身上,哪里有空管什么四皇子。他摆摆手,看也不看那文书一眼,只吩咐道,“告诉他,本王从不与虎谋皮。”

    卫扶余好似做了噩梦,于惊醒边缘痴缠。

    沈令闻眉心也随她皱了起来,他屏退下人,取了浸润的帕子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额头。

    卫扶余在他眼里一直就跟瓷娃娃似的,就应该被人爱着捧着在怀里头张扬舞爪。

    现下这么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他心里的滋味有些难辨。

    若是他今日审问曹远光的时候再心些,或许此刻她就不会睡梦中都在想这件难受的事情。

    可是他转念一想,难道这件事他能瞒得住卫扶余一辈子吗?

    皇室对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她真的能一辈子忘记前事安心做皇室的傀儡吗?

    沈令闻轻叹一口气,微凉的掌心贴在她的额头上。

    ……

    卫扶余自睡梦中便感觉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这里没有楼叠翠,山水相依,放眼望去黄沙满地,勾连不断的荆棘竟然成了这荒漠中的唯一点缀。

    耳畔马蹄声颇具节奏,彻夜不息的篝火成了夜空中唯一亮的星。

    卫扶余在这儿看见了自己。

    又不像她自己。

    她不敢眼前这个穿着鲜艳红裙,戴着玛瑙璎珞金圈的女孩是自己。

    她太鲜活了,不论是骑马射箭在脑后飞扬的长辫还是篝火盛典在眼底闪烁的亮光,都在昭示着她生命的热烈与璀璨。

    不像她,自有记忆初始便在龙华寺那间冷冰冰的屋。

    卫扶余也曾经揽镜自赏,所见不过是一双蒙了阴翳的双眼。

    她也抗争,也奋斗,也追求。

    可是所求至始至终不过是为自己活着。

    那活着做什么呢?

    她从来不探究,因为她知道只有活着才有资格想接下来的事情。

    卫扶余脑子里闪过一阵钝痛,疼痛过后便是短暂的清明。

    然而这清明却让她更有些不真切之感。

    因为她看见了沈令闻。

    她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她想要迈出脚步去抱住他,却发现自己死死被扣在原地无论如何也不能接进一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是我救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跟班了知道吗!”

    卫扶余的视线紧紧盯着沈令闻,她心里诧异极了。

    沈令闻何时有过这番落魄样子?

    这个念头只在她心里存在了一霎,她便立刻明白。

    她心中蓦然涌出更多的怜惜。

    原来沈令闻有过这番煎熬的过往。

    卫扶余继续向前走着,远方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她觉得自己像个羁旅的游人。

    或许走到尽头,也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了。

    熟悉的钝痛感再次来袭,卫扶余恍若置身熔岩之中,灼的她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她在大汗淋漓中挣扎醒来,于静寂无声中捉到一片落叶。

    于是她紧紧抓住这一片落叶,宛若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

    她大口喘息着,圆润的眼瞳里尽是不安与害怕。

    “晏晏,你怎么了。”

    沈令闻坐在她的床边,他的手被她紧紧攥着,手掌上传来细微的疼痛告诉他面前人的不安。

    此刻的卫扶余眼圈红红,鹿似的眼眸里溢满了水光,像极了走低的雏鸟。

    “我害怕。”

    卫扶余浑身冒着冷汗,她紧紧贴在沈令闻的身上,哪怕他的身上比她还要凉上几分,她都觉得分外安心。

    “我是谁?”

    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怀中,略有些古朴的沉香令她安心。

    她反反复复问道:“我是谁?”

    “晏晏是谁?”

    “我该是谁?”

    沈令闻微微仰着头,他的唇贴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抚慰着她颤动的眼睛。

    “你就是你。”

    沈令闻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安抚着颤抖不止的卫扶余。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要多想。”

    随着一圈又一圈的泪水落下,卫扶余心里头也一阵发苦。

    她该怎么呢?

    他们都心知肚明。

    陛下为了救她的母亲设了一个惊天大局,将定王府生生拉下水?

    卫扶余感觉自己简直要喘不上气。

    她捂住自己的脑袋,思绪一片乱。

    “晏晏,别去想你是谁。”沈令闻定定地看着她,语气郑重,“或许从前你身不由己,但从今日开始,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为的是自己,你就是你。”

    “抛开那些身份过往,我们好好的睡一觉。”

    沈令闻声音清润低醇,宛若循循善诱的琴音,一弦一弦勾平她心中的不安。

    他将卫扶余揽入怀中,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63.  第 63 章   等着他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