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1章
不出一月, 清河郡失守便在大祁传的沸沸扬扬,沈令闻战神之名在外,一时也不免添了些恶名。
而他本人现下是一丁点都不在意的, 反而颇为悠闲自得地拎着一串葡萄。
云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王爷日子过的可真舒坦,不像我风餐露宿的,天天就守着那朵破花。”
“那雪莲若是有一丁点折损。”沈令闻掀眸, 睨了他一眼, “本王让你长眠曹县。”
云容撇撇嘴, 心道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给沈令闻工。
他熟练地掀起沈令闻的衣袖, 取出银针,重重地戳进他的皮肉之中。
沈令闻面不改色,只是望着银针上的黑迹有些晦涩。
云容也是一派凝重:“你近日头疾是不是痛的更久了?”
沈令闻点点头,嗤笑一声道:“不过没以前那么痛了。”
云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是因为痛多了, 习惯了。等下次痛起来彻底没知觉,人估计也差不多了。”
他完口无遮拦, 完才察觉有些不妥。幸而周砚被沈令闻调到了雍州坐镇,否则听到这话当场就要揍他了。
他还欲多言, 却听见外头的脚步声。沈令闻对他使了个眼色, 云容躬身退下,与卫扶余堪堪擦肩而过。
“云神医。”
卫扶余轻声唤住了他。
然而她哪里知道这声轻轻柔柔的云神医在云容耳中无异于魔音。
云容转身, 面上难掩心虚,于是他只能从袖中取了帕子, 堪堪遮住半张脸。
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王爷身子如何?”
云容:“一切安好。”
卫扶余“恩”了一声,反问道:“当真?”
云容垂眼重重点了点头,因为谎心里头甚至有些发颤。
好在屋里头沈令闻唤了一声,云容长长呼了一口气, 偷摸着溜走了。
治病难,治病难啊。
卫扶余心中生了狐疑,自沈令闻回来她心里头就一直难以安定,好不容易见到了云容,谁知才问了两句他便含糊不清。
待卫扶余进屋,沈令闻又拿了一卷书册给她看。
她也是个聪慧人,当即也没有再深究下去,反而就着沈令闻递过来的书册看。
“这是你给陛下的文书?”
沈令闻“嗯”了一声,挑眉望着她。
摸索着手里粗糙的几乎磨人的纸张,卫扶余真的不出话来。
即便沈令闻仰着脸一脸求夸奖的样子。
卫扶余低头,细细扫了一眼他所写内容,面上呀然之色更重。
“你平日都这么上奏的?”
沈令闻道:“平日有军师代劳,不用我亲自书写。”
难怪,就他这直截了当的上书风格,定王府不被砍八百回还算轻的。
卫扶余幽幽叹了一口气,走到书桌旁重新研磨。
冬日墨台凉,沈令闻连忙伸手接过来。
他看了看,忽地就生了感慨。
“夫人从前都没有给我写过信。”
卫扶余看了他一眼:“我没给你写过信?”
沈令闻这才回过神来,他啧了一声,笑容忽地绽放。
“是那句……”思君心切。
“好了,我们还是干正事。”
卫扶余飞快地捂住沈令闻的嘴,年少不懂情为何物,写了一份酸溜溜的信给沈令闻。
卫扶余已经到了一想到就恨不得扒条地缝钻下去的成都。
她问沈令闻:“那信呢?”
沈令闻闭口不谈,勾着头假装看她所写内容。
卫扶余垂下眼眸,声音蓦然轻了下去,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感伤。
“妾身就知道,王爷必然没有珍视妾身送的东西。”
又装上了。
沈令闻哑然失笑,他信手抽出一个屉,将绸布包着的物件取了出来。
“你自己可瞧好,你的东西一件不差,我都收在这儿呢。”
沈令闻同她挨的极近,话间热气扑撒在肌肤纹理上,引得卫扶余幅度的颤栗。
她轻轻咬住下唇,好叫沈令闻察觉不出她这一点异样。
卫扶余飞快地抽走他手里的物件,将那一封书信慌忙藏于身后,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
沈令闻支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毫不惊讶。
他眼尾上挑,一双眼睛凌厉清冷,此刻因为浸了笑意,反倒有些勾人。
“这可是晏晏给我的定情信物。”
沈令闻佯装思考:“被拿走了怎么办?”
“可是要赔的呀……”
沈令闻抵着她纤细腰指,有些爱不释手。他的鼻尖渐渐挨着卫扶余的面颊,同她呼吸交缠,不甚亲昵。
他轻轻笑了一声,笑意随着这声音越发灿烂,渐渐宛若星河似的。
卫扶余从来没见过沈令闻笑的这般明媚。
而这一切,只不过因为她刚刚轻轻点了个头。
沈令闻挑着她下巴,狭长眼尾溢出绵绵情意。
“晏晏再一遍?”
卫扶余扭过头,视线飘忽着。
沈令闻仍是不肯放过她,粗粝手掌似乎对她白嫩的两颊爱不释手。
卫扶余忍无可忍,兀自道:“再一遍就反悔了!”
“好,那就不。”
沈令闻一副好商量的语气:“那我。”
未等卫扶余反应,沈令闻已然慢悠悠开口。
“刚刚晏晏答应给我生孩子了。”
卫扶余羞恼地抬起头,却与沈令闻的目光直直相望。
他从未见过沈令闻这样的神色,漆黑如墨的深瞳里燃着奇异的光,凉薄浅淡的唇角上却挂着近乎餍足的微笑。
卫扶余鬼使神差地了句:“王爷应该多笑笑。”
沈令闻对答如流:“生了孩子以后我天天对你笑。”
卫扶余嗤笑一声,脑子里立马浮现出沈令闻扮鬼脸哄孩子的场景。
生个霸王治治沈令闻这个大霸王……倒也很不错。
她低下头望向自己腹,心中却不觉滑过一丝怅然。
从前她是没有抱着相守的想法的,再加上定王府本来就不喜欢她这个京城的异族,所以她同沈令闻成婚数十载,子嗣之事一直都没有人问。
她心里头轻叹一声,沈令闻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立刻便接口道。
“不过这事也急不得,我天生寒凉,于子嗣上应是很难,大不了再去找云容那家伙要几副药喝喝。”
完,他轻轻摸了摸卫扶余的腹,满脸怅然。
“孩儿啊,为父为了你的出生,可是费劲千辛万苦。”
卫扶余扑哧一声就笑了,心中郁结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事在人为,既然想要了,便竭力争取,管那么多做什么。
一顿岔,卫扶余还是没忘记今晚的正事。她将重新眷抄好的奏折交给沈令闻,还顺口多问了句,“清河郡陛下派三皇子去镇压了?”
她心里隐隐诧异,若镇压,清河这一带明明离四皇子的封地更近,为何陛下要舍近求远让三皇子历练呢?
沈令闻“嗯”了一声,随意道:“兴许陛下有旁的算。”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找上你了?”
沈令闻冷笑一声,修长的双腿完全舒展,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那废物自己收复不了清河郡,来找我这儿哭来了。”
“收服不了?”卫扶余也跟着冷笑一声,京城来的王军连一个郡县也收服不了?若真是如此,这三皇子还有什么资格同四皇子相争。
卫扶余霎时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她立马捏着笔作势又要再添上两句。
沈令闻侧身,道:“你已经将我写的够可怜了,还要再写什么。”
卫扶余笑眯眯道:“反正皇上都不会信,怎么惨怎么来喽。”
现下皇帝的意图很明显,无非就是让定王府做那出头鸟,在各处损耗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向来只有卫扶余占别人的便宜,她怎么会让别人占她的便宜。
不过她转念一想,心里陡然生了一个疑惑。
“我们英明神武的定王爷从前不这样的呀。”
沈令闻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该是哪样?”
“比如现在应该威风凛凛带兵杀过去,又或者是直言拒绝。”卫扶余“嘶”了一声,越想越不对劲,“现在怎么会委曲求全了呢。”
她目光灼灼,像是要看穿了他。
沈令闻眉眼含笑,将她揽到怀里,轻抚她柔顺乌发。
“这不是有了家室。”
一声轻叹缓缓溢出,沈令闻佯装无奈,叹道:“有了牵挂,自然不一样喽。”
话音刚落,外头却落下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沈令闻面色微变,当即起身。
他长指放于嘴巴,示意卫扶余噤声。
过了一会儿,只听声音渐渐远了,隔间的却是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那是江晏清的房间。
沈令闻唇角微勾,有些幸灾乐祸。
“这曹远光也算有点用,至少给咱们送走一个大麻烦。”
江晏清毕竟是皇帝的人,如今沈令闻又被他知晓了行踪,若是真想做什么的确不太方便。
卫扶余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我找到我阿兄了。”
“卫尚?”
沈令闻长眸微眯,笑声短促又清冷。
“刚好当年的事情可以问个清楚。”
当年知晓定王府军饷事宜的人尽数死绝,沈令闻这些年也是无从查起,没想到这的曹县,还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卫扶余脸上蓦然涌了些担忧,她一头乌发如同黑色绸子,更衬得肌肤胜雪,平添几分柔弱之态。
“只是阿兄不知为何讳言莫深,甚至不愿与我相认。”
“哦?”沈令闻长眉微挑,唇畔带着笃定的笑容,“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回来的。”
卫扶余抬头仰望着他,男人剑眉星目,漆黑的眼眸中透露着不可一世的睥睨与倨傲。他此刻神情散漫着,却偏偏让卫扶余尤其心安。
在沈令闻身边,卫扶余从来没有害怕过。
至少他们初次相见,他便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急促的敲门声再次想起,卫扶余心中一个咯噔,再抬头窗边已经映着一道人影。
“定王爷,听江大人您也在这儿,下官真是有失远迎。”门外,曹光哈了一口气继续,“这儿实在简陋,王爷若不嫌弃,还请去寒舍一顾。”
沈令闻脸色一沉,重重地推开门。
门外江晏清徐徐而立,笑容温润。
“还以为王爷不会出来呢。”
言下之意就是定王爷不出来就是个缩头乌龟!
卫扶余在心里默默翻译了一下江晏清的话,她的视线在江晏清和沈令闻之间转了转,果断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男人的战争与她无关。
沈令闻稳稳当当地站立,颀长的身子在松软雪地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整张脸都蒙上了阴霾,那双本就狭长的眸子此刻更是阴冷。
“江大人倒是心直口快。”
江晏清浅笑道:“王爷过誉了。”
岂止是过誉,沈令闻恨不得直接将江晏清的嘴封上。
然而他不想在卫扶余面前失了风度,于是只能装模做样地背过身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曹远光在江晏清这儿讨了个没趣,又在沈令闻这儿讨了个没脸,正踌躇尴尬之际,猛地瞥见了站在沈令闻身侧的卫扶余。
如今夜幕低垂,昏黄的烛火掩映却并没有遮去眼前人的半分美貌,反倒是为其镀上了一层欲与还休的朦胧美感。曹远光又定睛瞧了一眼,只见卫扶余乌发如云,一双眼瞳泛着盈盈水光,冰肌玉骨,分明是少有的绝色。
他险些看呆了,可触及沈令闻阴沉沉的目光时霎时间又都醒了。
于是他赶忙弓着身子对卫扶余道:“这位便是定王妃吧?果然是天仙似的人物,将这地方照的跟天宫似的。”
卫扶余嘴角抽了抽,也学着他们二人的样子静默不语。
曹远光却一点也不尴尬,反倒令人取了暖炉,笑眯眯道:“听闻王妃体弱,曹县的冬日可是冷的很,王妃身子还受的住罢?”
“县令府有一温泉,引的是雪山的圣水,最是滋补。”
江晏清适时解围,淡声道:“当真滋补?”
有人搭话,曹远光自然忙不迭点头。
江晏清又:“那定王可是要好好泡泡了。”
沈令闻眼神一凛,刚要话就被卫扶余拉住了衣袖。
卫扶余生怕他们二人当着这曹县县令的面了起来,便赶忙,“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上去吧。”
因为事先并不知道沈令闻也在,所以曹远光此行也只备了一辆马车。
马车内江晏清与沈令闻两两对视,相顾无言。
片刻,沈令闻对外头吩咐道:“这破房子,推了。”
卫扶余怔住:“好好的客栈你推掉干什么?”
江晏清淡淡接口:“隔音不太好。”
卫扶余还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又听江晏清轻声宽慰她。
“我府中还有良药,届时回京便呈给定王。”
“子嗣乃天缘,定王也不必过于强求。”
江晏清每落下一个字,沈令闻的脸就要黑上半分。过了一会儿,他不怒反笑,凉薄地盯着江晏清。
“江大人今日的做派是为何?”
江晏清摊开手,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不为何。”
“太后来时叮嘱我照顾好晏妹妹,我只是见不得她孤身一人奔波数日。”
这话的有些唐突,卫扶余面上有些讪讪的。她下意识回头看沈令闻,却见他眉眼低垂,出奇地安静。
她的手覆在沈令闻的手面上:“一路上见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也不算无聊。”
马车缓缓停稳,江晏清定定看了他们二人交握的手,起先下了马车。
沈令闻故意落了江晏清好几步下马车。
后面忽地没有了声响,江晏清下意识回首,视线里沈令闻微微弯腰,手臂随之显现出纤长有力的肌肉线条,稳稳当当地搂着卫扶余下了马车。
琼林碧月,雪落霜天,他们宛若一对璧人。
江晏清回头,一声笑自唇齿间溢出,不上几分苦涩滋味。
原来不可一世的定王也有心甘情愿弯下腰的时候。
*
厢房内,卫扶余坐在案桌旁守着一盏的灯烛笑得开心。
沈令闻进来时便看见了这副景象,外头风雪重,屋里头却是暖暖和和的。他刚推门,娇娇俏俏的姑娘便端着热茶欢欢喜喜地坐在他身旁。
他悄然用内力驱散了寒气,轻声问她,“怎么还在笑?下了马车可一直笑到现在了。”
卫扶余托着下巴,笑眯眯道:“那我高兴还能不笑吗?”
他明知道她笑的是什么,却偏偏还是想要多问一句,“那你你欢喜什么?”
卫扶余扬声道:“王爷等天下安定,要带我吃遍天下好吃的。”
“你也太好满足了吧。”
沈令闻刮了刮她的鼻尖,笑容宠溺。
“不过就是些吃食,你就满足了?”
她点点头,眼睛明亮闪烁。
“和喜欢的人一起,本身就是最满足的事情呀。”
她眼中的光亮太甚,霎时间就让九天玄月失了色。沈令闻敛眸,静静感受着胸腔之下心脏有力地跳动。
那是他活着的象征。
只为卫扶余而跳动,不论从前还是如今,看见她,总是反反复复心动。
“所以王爷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卫扶余眨着眼睛看着他。
沈令闻没话,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有时候默契是根本不用言明的。
卫扶余期身而上,双臂松松地环着他脖颈,甜腻腻地喊着,“夫君~”
她又往上凑了凑,动作是显而易见的生疏。
沈令闻顺势捞了她一把,然后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卫扶余凑上去亲了亲他脸颊,又在他耳朵边呼着热气,翁声瓮气道:“闻哥哥~”
她鹿似的眸子亮如繁星,眼里因为希冀的光芒更显得纯粹美丽。
沈令闻被这样的光蛊惑,他的指尖微微蜷缩,触及袖中的白玉菩提,心神反倒更加不清醒。
于是他问:“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问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好,卫扶余不论要什么,就是天上的月亮,他也摘得。
“王爷,可不可以做个好王爷?”
沈令闻反问:“本王对你不好?”
卫扶余:“不是对我。”
她轻声道:“对万民的那种,最不济对雍州的百姓好。”
沈令闻“嗯”了一声,长指插入她柔顺的乌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卫扶余目光静静落在窗外,万家灯火为黑夜添了一份温馨,可她清楚记得离开清河郡那日,万家灯火俱灭,家家户户都面对着无边的恐惧。
“刚当上定王妃的时候,有人劝诫我以天下万民为己任,当时我笑自己人微言轻,尚且自保都不能,如何保得了天下万民。可是那日我离开清河郡的时候,听见有人‘放心,清河郡有定王和定王妃在,定然无恙。’忽然就很愧疚。”
卫扶余轻声道:“就是突然明白了在其位谋其职。”
“我既然有能力,就应该保护大家。”
“而且,雍州是王爷的家,我希望雍州城的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
卫扶余着着几乎要落下眼泪,连日的奔波她一声苦累都没有喊过,唯有今日沈令闻回到她身边,她紧紧绷住的情绪才乍然有了一个松懈口。
她并非圣人,可那日看清河郡百姓担惊受怕的样子却仍是动容。
明明再努力点,他们可以想个更好的法子。
而不是如今还让清河郡处在战乱的担忧与不安中。
这样悲伤的气氛中沈令闻却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卫扶余红着眼睛愤愤看向他,谁知他反而笑的更欢,甚至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咱们晏晏要是做皇帝,一定是个贤君。”
卫扶余偷偷擦了一把眼泪,嘟囔道:“我怎么会做皇帝。”
“我你做得就做得。”
沈令闻正了脸色,捧起瓷白的脸,细致地为她拂去泪珠。
“晏晏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令闻浅浅一笑,漠然冰冷的眼睛此刻盈满真挚与缠绵。
他道:“晏晏喜欢天下太平,万民同乐,那就让他们与你同乐。”
他这话时眉眼张扬,神色是一贯的睥睨轻狂。
可卫扶余偏偏就觉得很可信。
62. 第 62 章 要做一辈子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