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的周岁宴是件大事儿, 自从皇后下了命令，合宫上下都喜气洋洋地奔走起来。屋檐下的灯笼要挂、窗纸要剪成新的、吃食要备上最好的……最重要的，就是准备给公主抓阄的物件儿了。

    按太后的意思, 要多给公主准备些女孩儿家的物件儿为好, 像什么绣球、荷包、胭脂之类，再加上书卷、笔墨之类也无妨。林芙对这个自然没有经验，也就听了太后的。

    到了那一日, 很不巧霍泓又被大臣们缠在了温德殿不得脱身，林芙心里头有些生气, 便不等他了，只带着众宫嫔在群芳殿开了宴。今日关昭妃也难得出了门，太后也赶来了，人倒是到得齐全。

    待大家酒宴餍足后，大殿中间新摆上了一张桌子，放满了各类精致物什。玉也被奶娘抱了出来。今日她圆滚滚裹了一身丝绣的衣裳, 衣领子上绣着一对儿瞪大眼睛的老虎, 好不威风。被抱出来的时候, 嘴巴里还塞着半个拳头。

    徐惠妃笑道：“哟, 瞧这孩子多么威风凛凛。”

    林芙忙从奶娘手里接过女儿，又责备奶娘道：“怎么又让她吃手？”

    奶娘为难道：“公主太倔强了, 她若想吃, 咱们是谁也拦不住哇。”

    底下跟着徐惠妃坐着的衍庆道：“母后, 那个布老虎妹妹不喜欢了吗？我记得妹妹只要抱着布老虎, 就不会吃手了呀。”

    林芙道：“嗐！如今就是在她手里放块儿金子，她也照吃不误。也不知道这手怎么就那么好吃，玉，好吃吗？”

    玉躺在她怀里, 诶诶啊啊地傻笑。林芙摇了摇头。这孩子不知怎的，到了现在也不肯开口讲话，只是爱吃手，真是愁人。

    太后慈笑道：“好啦，孩子这个年纪都是这样的，什么东西都爱往嘴里放。皇后也别太着急了，等玉大些，自然就好了。”

    林芙道：“是。”

    太后此时起身下座，走到中间那张桌子前道：“来，让哀家看看乖孙女儿喜欢什么呀？”

    林芙便将玉抱过去，众宫嫔都跟了过来围观。只见玉开始蹬着胖腿儿在桌子上乱爬，所过之处，将一切玩意儿都横扫到一边去。最后刨了半天，竟是什么也没选。众人瞧她那理直气壮的模样，都给逗笑了。

    太后便想了个法子，她一边逗弄着玉，一边将一些玩意儿往她跟前推——都是些金钗笔墨之类。太后道：“这些都是富贵东西，哀家就这么一个乖孙女儿，只要她能好好长大，嫁个如意郎君，能够一生富贵清闲，就是最好的。”

    林芙很受感动，道：“臣妾也是这样想。”

    众嫔妃也都道：“公主是个有福气的，有太后、皇后娘娘教导，将来必是个极娴静美丽的女儿家。”

    然玉似乎并不这么想——她嗷嗷叫着，竟歪歪斜斜站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那些金钗笔墨通通一脚踢开，然后摇摇晃晃迈着步子往桌子那头走去。林芙吓得忙抱起她，这才发现玉走过去的方向，原是皇帝进殿来了。

    玉没能迎接到自己爹爹，很不满地在林芙肩头发表抗议：“诶诶！”

    林芙忙哄她道：“玉乖哦，原来是爹爹来了。臣妾见过皇上。”

    霍泓制止了一众人等的请安见礼。太后不满，瞪他道：“玉出生时你就没赶上，现如今你若你再晚来一些，就连你女儿的生辰宴也要错过了。”

    霍泓从林芙手中抱过玉，使劲亲了她额头一口道：“是爹爹错了，爹爹现在给玉赔罪好不好？”

    林芙道：“皇上，成什么样子，大家都看着呢。”

    霍泓瞪她道：“朕的女儿，朕愿意。”着，便要将玉放回桌上去：“来，让爹爹瞧瞧咱们玉喜欢什么好东西？赶明儿爹爹给你拉一车过来！”

    玉道：“诶诶！”

    霍泓道：“怎么了朕的乖女儿？”

    玉不要站桌子上，她顺着霍泓的怀臂爬到他肩头，去掰爹爹头冠上的玉。掰不下来，又急了，哼哼唧唧地撒娇。

    霍泓立刻出手，索性将头冠解了下来，递到玉手中，恍然大悟道：“玉喜欢这个啊，是不是？”

    此时殿中人等都大惊起来，林芙吓得脸都白了，要去抱走玉，可霍泓不让。她低声道：“皇上，这头冠乃至尊之物，非皇帝不可拥有，皇上怎可如此解下！”

    霍泓笑道：“今日是玉抓阄礼，她抓到什么，就是什么。”

    玉高兴地挥舞着手中玉冠，喊道：“啊呀！”

    四下众人愣了一会儿神，太后头笑起来道：“不错不错，咱们玉是个有志气的，将来必能为天下做一番大成就。”

    徐惠妃也笑道：“是啊，瞧公主眉眼间总有一股子英气，想来将来必定像皇后娘娘一样仁德，像皇上一样心怀天下。”

    林芙听着，心里却很有些不爽快。这孩子抓阄竟抓了个皇帝玉冠，若抓阄无用也就罢了，不过是儿顽闹；若抓阄有用，这可怎么是好——自古皇帝多疑，自古也从未出过女帝，玉这一抓，倒是抓出了一桩大乱子！

    她不由一颗心悬了起来，悄悄看了看身边皇帝。他却脸色如常，只是抱着玉逗笑，毫无不快之色。林芙稍稍放下些心来，可再一看这傻孩子仍没心没肺地闹她爹，实在愁人得紧。

    玉现在心满意足，没一会儿就困了，露出几颗乳牙了个呵欠。霍泓见状，忙将她交给奶娘抱下去哄睡。众人又热闹了一阵子，也就散了。

    林芙这时见霍泓还准备回温德殿去，便朝李谨谙使了个眼色，李谨谙很知趣地退下了，顺带将宫人们都轰到一边去。林芙走近他道：“皇上。”

    霍泓“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林芙道：“皇上，方才玉抓阄抓到了您的玉冠。”

    霍泓收回了正欲迈出殿门的脚步，转身道：“朕知道啊。”

    林芙心翼翼道：“皇上……您不会生气吗？”

    霍泓奇怪道：“朕为何要生气？”

    可再一看，他的皇后此时目光楚楚，颇有些谨慎不安的样子，令他大为震惊。他一下就明白林芙在担心什么了。

    实话，看见女儿抓阄抓到了他的玉冠，他也并没当真，只当是孩子淘气。他反而宽慰林芙道：

    “无妨，朕听闻女娃都喜欢漂亮璀璨之物，想来是朕的玉冠好看，所以她喜欢。朕明日叫人拿宝石也镶一顶玉冠，给她天天戴着玩儿如何？”

    林芙心下登时松了口大气。幸而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来抓那玉冠，谁也保不准皇帝会不会生起猜忌之心。

    林芙喜笑道：“那就多谢皇上了。皇上今日还要宿在温德殿吗？”

    霍泓点头道：“朕还要再忙几日。皇后，这几日你且去景阳宫看看。”

    林芙轻声道：“皇上是要对关家动手了？”

    霍泓道：“他们嚣张已太久了。如今朝臣弹劾之奏折日益增多，誉王也并不算帮他们一把。朕布了许久的局，若再不下手，恐要错过时机了。”

    林芙道：“臣妾祝皇上一切顺利。关昭妃那里，臣妾会好好看着的。”

    霍泓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过了这阵子，朕算带你和玉出去走走，咱们也好一同松泛松泛。”

    林芙惊喜道：“皇上要带臣妾去游哪里？”

    霍泓冲她挤眼道：“你猜。你若能猜对，这一路上的银子就都由朕出，半文不花你的。若猜不对，朕就把你吃穷，一文钱也不给你剩下。”

    林芙听了有些懵然，而霍泓已走远去了。她立在原地细想了一会儿，才发觉这话哪里不对——皇上这意思，怕是想带她微服出游啊！

    她猛地一个转身，差点碰上前来寻人的华莲。华莲吓了一跳，忙扶住她道：“娘娘！殿里头人还未散尽，还是要稳重些为好。”

    林芙兴奋道：“华莲，这几日咱们可有得忙了。本宫得先去景阳宫一趟，然后还得再去看看云光楼那边……哎呀，必须得料理干净了，才能放心……”

    华莲讶然道：“放什么心？娘娘的，奴婢怎么听不大懂了呢？”

    林芙道：“……没事。咱们明日且先去景阳宫看看，拖了这么久，也该去了。”

    华莲道：“是。”

    *

    次日一早，天上就下起了雨。雨丝细濛濛的，颇带来些凉意。不过大家都知道，现在雪已化完，再下几场寒雨，就该是春日晴好的时候了。

    林芙没有大张旗鼓地去看关昭妃，她只带了华莲、水芝跟黎元进去景阳宫，将其他人都留在宫门外候着。

    景阳宫的宫门一向紧闭，出来应门的不过是个半大的宫女，冻得可怜见的，见了皇后直哆嗦，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句句答非所问。

    华莲喝道：“你是哪来的，这般没规矩？里头伺候的人呢？”

    宫女颤道：“奴、奴婢原在杂事司当差，是、是贵妃娘娘看见奴婢受、受欺负，将奴婢调了来……”

    林芙断她的话道：“抬起头来。”

    宫女抖抖索索不肯抬头，华莲上前，一把将她下巴抬了起来，给皇后细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三人皆大惊，这张脸，长得实在有几分像关昭妃本人——不多，但七八分，已是十分难得。

    华莲大惊道：“贵妃到底是想做什么？怎会留个如此与她相像的人在宫里？”

    林芙也怔住了。她犹记得当年还是少女时，初进宫来被贵妃责罚，那时贵妃的样子——年轻，气盛，貌美——而眼前这宫女的眉眼间，除了没有那般气势外，竟活脱脱一个年轻的贵妃模样。

    林芙当下便眼明心亮。想不到贵妃长久不出宫门，大家都当是她心死了，没成想却在暗地里做这样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