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香令(11) 十八年的折磨,是薛府……
林芙大惊, 想要挣脱开来,可霍泓就是不放手。林芙这时看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哪里还有办法病了的样子!
她登时恍然, 气愤道:“皇上!你骗臣妾——你根本没有心疾对不对?”
霍泓撇嘴道:“你猜。”
林芙委屈极了,在他榻边坐下道:“皇上怎能如此?臣妾都吓坏了。”
这时李谨谙已拉着目瞪口呆的华莲退下,寝殿中此时便只有林芙与霍泓二人。林芙向周围看了一圈儿, 发现婉已经不在了,而榻上也没有别的痕迹, 才稍微放下心来。
霍泓瞧她那四处找人的样子,便觉好笑,坐起身道:“找什么呢,这么入神?你的夫君刚被你气病了,你都不管管的吗?”
林芙也撇嘴道:“皇上既好着呢,臣妾若做出皇上有病的样子来服侍, 岂不是大逆不道。”
霍泓拍榻道:“你现在就是在大逆不道。你是不是在找婉?
林芙道:“婉是臣妾送来的, 不知皇上将她藏去了哪里?”
霍泓向外一指, 道:“在外头呢。此女颇有心计, 背后又有贵妃指使,更可恨的是你也来顺水推舟, 简直要气死朕。现在朕将她交给你了, 随你处置吧。”
林芙欲要话, 霍泓又道:“你回去吧, 朕累得很,要歇息了。”
林芙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于是赶忙给他捏肩捶腿,讨好道:“皇上先别睡, 臣妾先叫他们热热的炖了粥来,皇上先用一些。”
霍泓瞪她道:“朕为你折腾一夜,你就用一碗粥发朕?”
林芙心怀愧疚,低头道:“那……臣妾今日亲自下厨,为皇上整治膳食?”
霍泓拉上被子,闭眼道:“朕不信你昨夜就睡得着。罢了,你且先回去歇息吧。记着,你可欠朕一顿饭呢。”
两人此时心结已解,林芙这下开心了。她给霍泓掖好了被子,直等他睡着了,才出来寻着李谨谙悄声道:“婉呢?”
李谨谙道:“回皇后娘娘,皇上昨夜叫婉在正殿跪了一宿,眼下她是站不起来了,奴婢只好叫了太医给她在偏殿诊治。娘娘算将她如何?请给奴婢一个示下。”
林芙冷冷道:“她是不能再留了。给她一笔银子,即刻发出宫去罢。”
华莲上来忿然道:“娘娘也太好心了。要奴婢,她敢在皇后跟前存了勾引皇上的心思,就该上五十大板,扔出宫门外去!”
林芙道:“人是本宫出主意送来的,也有本宫的不是。华莲,你去叫水芝备了银子,且送她出宫去罢。”
华莲道:“是,娘娘。那贵妃那里……”
林芙想起贵妃昨日所出宫修行之话,叹气道:“不必理会她了,且等皇上料理了关家再。”
这厢交待完毕后,困倦之意终于袭来。现在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林芙都只想赶紧回去万寿宫,好好睡个回笼觉。
至于欠皇上的那顿饭——她见皇上这几日实在忙碌,不便再去扰,便想先留着,等关家这事料理完了再好好整治一番。
而这一天也很快就到来了。
这日午后,春光晴好。外头莺燕纷飞,得闲的宫女儿们都在拿帕子扑蝶斗花,热闹得很。华莲也坐不住了,兴奋怂恿皇后道:
“娘娘,咱们也出去看看吧?正好带上公主去晒晒太阳。”
林芙却懒懒道:“你要想去,你带着她去吧,我困得慌。”
华莲道:“哎呀娘娘,这么好的日头怎么能犯困呢?怪可惜的。”
林芙什么也不要,径直上榻睡去了。她道:“本宫这是春困,春困你懂吗。”
华莲道:“奴婢怎么不懂——春困秋乏夏盹,冬日正好眠。哎呀娘娘,要这么一,那岂不是一年四季都在睡了?”
林芙困倦道:“反正本宫不去,你们且去罢。”
华莲无法,恰好水芝前日来微感风寒,现在还没好全,便留下来带着一众当值宫人看殿。黎元做事去了。华莲便抱着玉,往庭院里走走看看。没有当娘的跟着,她也不敢把公主抱到御花园去。
这厢林芙便昏昏沉沉睡着了。哪知睡了不久,华莲又抱着玉冲了进来,喊她道:“娘娘!娘娘!”
林芙惊醒道:“是不是玉怎么了?”
华莲道:“公主没事儿,她晒了会儿太阳,也睡着了!这不——”她赶紧将玉放下,向皇后欢喜道:“娘娘,黎元才从外头回来,温德殿李大监递来的消息,大理寺那位赵斯尘,入了大狱了!”
林芙翻身坐起道:“赵斯尘——就是帮关家做了薛家冤案的那位?”
华莲扬眉道:“正是呢!他手里头可有不少关家的秘密,关家这下被撕开这么大一个口子,想来倒台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薛才人的冤屈,大概也能有个明了了。”
华莲得没错。接下来,以赵斯尘为首,皇帝开始将布了多年的大网猛地收紧,以摧拉枯朽之横扫关家一党。短短半个月内,竟至有三百余人入狱受审。一时朝野间人人惶恐,有出卖同党的,有畏罪自裁的,也有妄图跑路被狠狠逮回来的。这般混乱直到近两月后才消停下来。
到彼时,已是兴平十三年的暑夏。
自霍泓年少登基以来,以各种手段与他拉扯大权长达十三年的关家一党,终于彻底落败了。
而关于薛家的消息,也在那一日递到了林芙手中。
李谨谙将那份文书送来时道:“皇上知道娘娘一直在追查那位薛才人的事儿,故而多留了一份心,命奴婢将此书送来与娘娘瞧瞧。”
华莲将文书接过,林芙谢李谨谙道:“多谢皇上挂心,皇上近日如何?夜里睡得还安稳吗?”
李谨谙笑道:“皇上近日渐渐松泛下来了,但这事儿余波太大,恐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彻底了解。这回多亏了是咱们晋王殿下暗中帮忙,皇上常召他进宫呢,是有空要让皇后娘娘也去见见。”
林芙想了半日,方想起前些年家宴上见过晋王一回。那时晋王看着气色不大好,又坐着轮椅,是个病秧子的样子,想不到竟能立如此大功。
她有些惊讶,不过那毕竟是皇上亲弟,她这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当着外人评判什么,只道:“那太好了。这样,你去转告皇上,就我还欠他一顿饭呢,等哪日清净了,且叫他带着晋王一同过来,我亲手给他们整治庆功宴。”
李谨谙笑道:“那真是劳烦娘娘了,皇上一定心里头很乐呢。娘娘,奴婢还得赶回去伺候皇上,就不久留了。”
林芙叫华莲送了李谨谙出去,便急忙将那文书拆开。里头将薛家之事从头到尾,得明明白白——
当年薛父被弹劾贪污,确实是冤枉的。
薛家长子为一个青楼艳伎捅死了人,本该死罪,但薛父心疼他的好大儿,便四处送礼求情。然关家早看这个为官清廉的知府不甚顺眼,便趁当儿给他做了圈套,落实了他贪污的罪名。
薛家一朝被抄,全府下狱。薛才人知道此事时,是她刚进宫第一日。晚上头回侍寝时,她便去跟先帝求情。先帝觉得她不识抬举,败坏兴致,本想赐死,是当今太后也就是当时的贵妃,看她实在可怜,便将她入冷宫即可,才算救了她的命。
从那以后,这位名叫薛簪的女子便在冷宫度日,她思念家人,又思念情郎,不过三五年就疯了。自她十四岁入宫,到她火烧冷宫被新后放出之日,是整整十三年。
而那之后又过了五年,她的家人才得以沉冤昭雪,能够光明正大立上被后人祭祀的牌位。
十八年的折磨,是薛府上下统共八十余口人的性命,也是薛簪所有的青春年少。这便是关家所做下的孽。
林芙看完文书,只觉一口气闷在胸口里出不来,眼前一直有一个薛簪的影子在晃。她现下坐着的桌案前,还摆着一束薛簪每月里准时送来的花儿。有时是百合,有时是玫瑰,有时是御花园里不知名的花儿。现在是夏日,薛簪送来的是荷花儿,被养在一处水盘里,正开得盈盈。
她哭也哭不出,发了半日的抖,才清醒过来,向华莲吩咐道:“本宫现在就去承露台,你陪我一起。”
华莲双眼含泪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这关家太不是个东西了,害了这么多人,关家贵妃怎么还有脸觉得委屈?”
林芙道:“她早知道母家保不住了,这样清醒地看见家族崩塌,家人入狱,想来她也该体会到薛簪的苦处了。只可惜薛簪已疯,也不知本宫要告诉她的这些事儿,她还能不能听得懂。”
皇后的轿辇很快备好,林芙坐在上头,热烈的日光使人有些睁不开眼。她向华莲抱怨道:“夏日里坐得太高了,反而晒得人头晕,倒不如走路了。”
华莲道:“若走过去,可不是更累。还是娘娘体贴,将各宫娘娘们的昏定省都免了。”
林芙道:“也是本宫偷懒,不想日日早起。毕竟夏日也是盹的好时候儿。”
两人正话解闷,快走到承露台时,却瞥见一个手舞足蹈的人儿,似乎正与一穿青纱罗裙的女子起了争执。林芙抬手指道:“那是不是薛簪?”
华莲大为震惊道:“似乎是呢。哎呀,她怎么将旁边那人给推到湖里去了?那、那、那不是明罗公主吗?天爷呀,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林芙道:“快,本宫要下去看看——先救人要紧!你们谁会水的,先去把那明罗给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