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香令(10) 朕被你给气出心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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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 温德殿内。

    灯烛噼啪,已经快燃尽了。李谨谙上前将烛芯一剪,便将正半支着胳膊瞌睡的皇帝惊醒了。

    霍泓睁眼, 又看见桌上那一摞如山高的奏折, 哼问道:“几时了?”

    李谨谙道:“回皇上,已近寅时了。皇上,外头坐着冷, 还是回寝殿去歇息吧。”

    霍泓呵欠道:“朕不困。这茶水太热,你换些凉的来。”

    李谨谙劝道:“皇上, 这是刚换上来的热茶,奴婢怕您总用冷茶提神伤身子啊。”

    霍泓怒道:“叫你去你就去,怎么朕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李谨谙慌忙道:“奴婢知罪,奴婢这就换茶来。”罢便下去了。

    霍泓烦躁至极。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在温德殿里熬夜,他更愿意用一些精致热腾的宵夜,然后搂着美人半卧在榻上, 给玉讲笑话听。然为关家一党的事儿, 他已布局多年, 如今就要收网, 更不能懈怠。

    总之,再忍几日就好了。

    霍泓又一个呵欠, 这时听见耳边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道:“皇上请用茶。”

    他的困意瞬间便不见了。就算是皇帝, 深更半夜耳边冒出来这样一个魅灵似的声音, 也惊得够呛。霍泓骂道:“什么人如此鬼祟?”

    那女子慌忙跪在地上道:“奴婢是皇后娘娘指来伺候皇上的, 不想反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霍泓仔细一瞧,这女子着一身轻罗纱衣,玉臂微露, 眼含羞色,而那张脸,竟使他恍惚间看见了数年前的关昭妃。

    他皱眉道:“贵妃?”

    那女子磕头道:“奴婢婉,原是在贵妃娘娘宫里伺候的,承蒙皇后抬爱,能来温德殿侍奉皇上,这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霍泓抬手道:“停。”

    婉愕然,不明白自己哪儿错了。霍泓叫她抬起头来,她不生娇羞,红着脸儿照做了。

    霍泓将她眉眼仔仔细细量了一番,恍然道:“的确像她。”

    婉轻轻咬唇,捧了茶水膝行上前道:“让奴婢侍奉皇上用茶吧。”

    霍泓又道:“停,你跪在那里不要动。”

    他将李谨谙唤了进来,盯着他道:“这是谁的主意?”

    李谨谙躬身,察言观色道:“确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娘娘,恐皇上连日劳累辛苦,特挑了个皇上会喜欢的送来伺候——皇上若是不喜欢,奴婢这就将她送出去。”

    霍泓似笑非笑,指着李谨谙道:“你真是越发会当差了,这温德殿岂是人人都能进的?你,外头跪着去,不到天亮不准起来。”

    李谨谙道:“是。”

    他刚要退下,霍泓又道:“回来。殿外风大,朕准你跪在门里头。”

    李谨谙谢了恩,自己去领罚了。

    见皇上责罚了李大监,婉便知是自己来得不对了,已开始瑟瑟发抖。果然霍泓斜眼乜她道:“你既是喜欢跪着伺候,那便一直跪着吧。”

    罢,便起身回了后头的寝殿。可怜婉穿得单薄,在青石砖地上跪了一会儿,膝盖便疼得冷硬,而手中还举着茶水盘——皇上没要她放下,便只好一直举着。

    灯烛明灭,她看着对面一扇窗外弦月自上而下看了一整夜,浑身又酸又痛,口渴肚饥,身上又冷,心里早已悔极了不该听信贵妃的话,相信自己定能得到皇上的垂怜。

    今夜注定无眠。霍泓在温德殿内生着闷气不得入睡,林芙也在万寿宫里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个没完。

    今晚值夜的是水芝。她正靠在帐外软垫上看一本账簿,却听见帐子里头一声叹息,便忙掀了帐子去问道:“娘娘怎么还没睡呢?等下天都要亮了。”

    林芙此时青丝半散,胡乱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被子角将躺在里头的玉脸蛋子盖上了大半。她道:“怎么天还没亮呢?还有多久?”

    水芝道:“现在已近卯时,娘娘可是在为……婉的事儿心烦?”

    林芙烦躁道:“早知道,就不送婉过去了。也不知皇上留她了没有。”

    水芝劝慰道:“娘娘且宽心。婉那张脸不收拾也就罢了,一妆扮起来,也太像贵妃了些。她若能留下,岂不是关昭妃也能复宠了?皇上正准备收拾关家,断不会做这种事儿。”

    林芙道:“唉。本宫也知道,不过一想起婉,就觉如鲠在喉。我真是瞎了心了,怎会想到将她送去温德殿呢?”

    里头玉被那被子角给闷着了,手在睡梦中用力一扯,将被子挥开,就醒了,开始极不满地哼哼唧唧。林芙忙抱起去哄。如此折腾一阵,等她终于困意袭来,天也亮了。

    她正歪在玉旁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外头华莲便进来将她叫醒了:“娘娘,娘娘?”

    林芙好容易才睁开眼,不耐道:“什么事?”

    华莲道:“娘娘,奴婢已派人去看过了,昨夜婉没有从温德殿出来。”

    林芙听了,怔了一会儿,华莲见她仍神色如常,紧张道:“娘娘?”便见林芙深深吐了口气,挣着起身道:“扶本宫起来梳妆,本宫要去恭贺皇上喜得佳人。”

    华莲与水芝对视一眼,林芙却恍若无事,如常起身,自己坐到梳妆镜前,一下一下梳着一把青丝,也不叫人帮忙。梳到一半时,碰到结处,将自己给梳痛了,便望着发尾发呆。

    水芝忙上前道:“娘娘,我来吧。”

    林芙却狠狠将梳子往桌上一放,眼角流出两滴泪来。华莲吓得忙哄道:“娘娘,许是奴婢听错了,奴婢这就再看看去。”

    林芙叫住她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你且拿衣裳来,越艳丽越好。”

    她精心装扮起来,着一身银丝勾月水波纹裙,金凤步摇上珠玉碎响,面靥上点了金花,望之耀眼夺目。

    华莲担心她道:“娘娘,她不过就是个宫女,不值得娘娘这样生气,当心伤了自己的身子。”

    林芙慢慢将最后一支钗子插上发髻,道:“本宫才不生气,本宫不过看皇上近日来劳心劳力,担心他累着,去看看他罢了。备轿,咱们走吧。”

    她在轿辇上一路无话。随侍的华莲与黎元见情形不对,也不敢搭话。待她到了温德殿时,正见李谨谙从里头出来,一抬头见皇后来了,忙迎上来道:

    “皇后娘娘,这可是巧了,皇上刚叫奴婢去请您过来呢。”

    林芙道:“皇上昨夜有佳人陪伴在侧,想来劳累,怎么这会儿便早起了?本宫可别搅了皇上。华莲,咱们还是先回去罢。”

    她完,果真就转身要走。华莲慌忙道:“娘娘何苦这样与皇上斗气,这样岂不是更遂了贵妃的心愿了。”

    林芙冷笑道:“本宫为后她为妃,难道她还能越过本宫头上去?”

    话音未落,只见从殿门里头又走出一个曹院判来。曹院判手中提着药箱,正往额上擦汗,显然是刚问了诊出来。李谨谙见了,忙上去道:“皇上如何了?”

    曹院判道:“哎呀,皇上也无大碍,但急怒攻心,需要静养。我这就回去给皇上拟个方子出来——啊,臣见过皇后娘娘。”

    林芙听闻曹院判话时,便已回转身来,现在叫他免礼起来问道:“曹院判缘何在此?”

    那厢李谨谙道:“娘娘有所不知,昨儿后半夜里,皇上心疾突然发作,故而叫了曹院判来看。”

    林芙大惊道:“心疾?皇上何时落下的心疾?本宫怎么不知?”

    曹院判道:“皇上素有心疾,已是数年的事儿了。不过一向不让人知道,只叫臣医治着。平日里倒也无妨,但若心绪太过波动,就会不妙。皇后娘娘,臣还给赶回去给皇上做脉案,就先告退了。”

    李谨谙也道:“皇后娘娘,您先里头看看皇上吧。”

    林芙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头早已是乱糟糟的。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忙提裙进了温德殿。

    此时霍泓正在寝殿中躺着歇息。林芙看见他的时候,只见他面上发汗,唇色青白,似在昏睡。林芙坐在他身旁滴泪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她声音,霍泓勉强将眼睛睁开,微声道:“你来了,快给朕喂些热水来。”

    林芙应道:“哎。”她急忙从华莲手中接过茶水,拿了一支金匙,舀了一勺热水送到霍泓唇边。霍泓含了一口,又不知怎的咳嗽起来,将茶水吐在了林芙新换的罗裙上。

    林芙忙拿了巾子为他擦拭,含泪道:“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臣妾怎会不知你有心疾呢。”

    霍泓瞧着她哑声道:“甚少发作。这回……这回是被你给气的。”

    林芙忙在他榻前跪下道:“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倘若皇上真不好了,当真是臣妾的罪过。”

    霍泓微声道:“你……你……那婉是不是你安排的?”

    林芙道:“正是……臣妾。”

    霍泓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指她道:“你……你明知朕正在料理关家,还如此拿朕与贵妃斗气,你可知罪?”

    林芙泣涕道:“臣妾知错,但请皇上责罚。”

    霍泓又痛心疾首道:“你是朕的皇后哇!就这样把婉送来朕身边,你是算造什么孽!”着便咳了起来。林芙忙上去顺着胸口安抚道:“皇上,皇上你还好吧?”

    霍泓睁大眼道:“朕不好了。”

    林芙哭道:“李谨谙,快叫曹院判来!”

    可李谨谙却立着不动,只悄悄瞧皇帝脸色。华莲急道:“你快去呀!”

    李谨谙向皇上为难道:“皇上,奴婢是去还是不去?”

    霍泓道:“你越发会做差事了。”

    李谨谙只得向皇后请罪道:“皇上不让奴婢去,奴婢只好斗胆违了娘娘的令了。”

    林芙滴泪道:“皇上若不让他去,臣妾去请曹院判就是了。”着就要起身,可还没等她站稳,一只大手又从被窝里伸出来,恶狠狠揪住她手腕。霍泓的声音此时听来是中气十足,全然没有一点病样道:

    “你这会儿倒是知道气着朕了,昨夜送婉来时,你怎么不先用你的脑袋瓜子细想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