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殿中。

    霍泓坐在榻上, 挥手叱退了正为他上药的宫婢，骂道：“笨手笨脚的，都给朕下去！”

    宫婢赶紧躬身退下, 出来正碰上皇后驾到, 忙又行礼。

    林芙叫她们起来道：“皇上怎么样了？”

    宫婢道：“皇上伤得厉害，嫌奴婢们笨，不让奴婢们近身。可是, 方才玉容姑姑要去请太医，皇上又不许。这会儿玉容姑姑只好先悄悄去药房拿药了。”

    玉容姑姑乃是皇上跟前除大监李谨谙以外, 侍奉他最久的宫人了，是一向得力。倘若连玉容姑姑都被轰了出去……林芙有些紧张起来，此时便料定了皇上是真受伤了。

    她问道：“大皇子呢？他不是跟着皇上在练刀吗？”

    宫婢道：“皇上怕吓着大皇子，叫大皇子先回广阳宫去了。里头还有公主陪着皇上。”

    林芙听了，便急急进殿去。果然见霍泓正在后头寝殿中歇息，枕旁躺着玉, 这孩子竟然已经呼睡着了。她极生气过去, 一把捞过玉就要往屁股上揍, 这时装睡的霍泓一下睁眼, 摁住了她的手。

    林芙吓了一跳，忙轻声道：“皇上腿伤如何了？若当真严重, 导致旧伤复发, 需得赶紧请太医才是啊。”

    霍泓额上有汗, 似乎忍痛道：“也不必了。朕不想再为旧伤惊动众人, 已叫玉容去拿药了，就是朕素日常用的药。”

    林芙听不懂道：“素日常用的……药？皇上，那是什么？臣妾怎么没见您用过药呢？”

    霍泓道：“朕怕你太过担忧。朕身上这些伤，时不时便会复发——天冷了会痛, 天热了会痒，需时时用药压制。有些旧伤啊，里头是渗了毒的，不太好治。”

    这是林芙头一回听此事，当下便滴泪喊道：“臣妾竟不知此事！皇上，天下之大，竟没有一种办法能治治这些伤吗？”

    霍泓道：“这都是朕当年做太子时被人陷害落下的伤，不太好治。”着便勉强起身，将衣裤挽起，露出那截子挂伤的腿。只见腿毛之间，果然有一道旧疤，旧疤上盖着一片红紫，想来就是被玉的棍子敲的。

    林芙心疼道：“这孩子……怎么下手如此不知轻重？现在还疼吗？不行，臣妾非揍她一顿不可。这孩子怎么越长越顽皮了呢？”

    着就将睡得正香的玉捞过来，霍泓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她恶狠狠“啪”地一巴掌，使劲拍在了玉屁股蛋子上。

    玉懵然醒了。但还未完全醒透，就又挨了第二个巴掌。她以为是爹爹又在假装揍她，及至见了是亲娘在认真生气她，玉一瘪嘴，准备哀嚎了。

    霍泓赶紧拦下林芙，将女儿护在怀里道：“好了好了，孩子还，她也不是故意的！”

    林芙生气起身道：“皇上不要总护着她了！她快三岁了，仍没有个女孩儿样！太后总臣妾将玉教得豪爽，可豪爽若是过了头，那就是顽劣了，将来要出大事的！”

    玉趴在爹爹肩头嗷道：“娘亲，玉下次不敢了。”

    林芙朝霍泓伸手道：“把她给我。”

    霍泓立刻向后退了一大步，指她道：“皇帝命你不得女儿。”

    林芙又向前一步道：“臣妾现在就是要女儿，还请皇上准奏。”

    霍泓道：“你敢忤逆！”

    林芙道：“把玉给我！”

    眼瞧她追得紧，霍泓就再向后退，林芙就再向前撵。玉夹在两人中间，可怜巴巴抱着父亲的脖子，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挨揍了，于是含泪向霍泓道：

    “爹爹，你把我交给娘亲吧。但是你可不可以跟娘亲求个情——不要我屁股，手心可以吗？”

    霍泓与林芙同时问道：“为什么？”

    玉委委屈屈道：“师傅老在课堂上我手心，我都习惯了。若是屁股，明天就不能下地玩耍了。我跟衍庆哥哥约好了要去骑大马。”

    林芙给气笑了，道：“你倒是挺聪明，啊？我今儿还偏就要揍你的屁股，过来！”

    霍泓于是扛着女儿就跑，林芙在后头追。追了几大步，她忽然发现——这皇上的腿虽是受了重伤，可却一点没瘸，简直是健步如飞——

    他就是装的。

    林芙气得立定脚步，道：“臣妾累了，皇上不揍就不揍吧。臣妾看皇上的腿伤也无大碍，就先告退了。”

    罢转身就走。霍泓立时道：“朕走了这几步，腿疼得很，你不管管？你当真不要揍你女儿了？朕这就把她给你？”

    玉这回是哇一声真嚎哭起来。林芙于是转身，将女儿从他怀里抱过来，就这样径直出了殿门。

    华莲听见里头吵闹一番，早就心惊胆战，如今看林芙脸色越发不好，吓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林芙冷冷道：“他爱怎么就怎么。”

    华莲道：“哎呀，公主哭成这样。”

    玉此时伏在林芙肩头，呜呜呜呜道：“娘亲……你别跟爹爹吵架了、了，玉、玉知错了。”

    林芙摸摸她脑袋道：“你顽皮是一桩错，可你爹爹拿你来骗人更是一桩错。走，咱们回去，娘亲今天先不揍你了。”

    玉满眼泪花道：“那什么时候揍？”

    林芙道：“明天再揍。”

    玉将脑袋倚在林芙脖子里，抽泣道：“哦。”

    她故意一路慢慢走回万寿宫去，可就是不见皇上派人出来挽留，因此更生气了。这是她二人头一回如此正经地吵架——不光她自己，连霍泓也气了个半死。

    他确实是被玉那一棍子给夯到了，也确实想要借题发挥跟皇后和好。不料皇后不但不接招，反把事情给闹得更僵了。现在霍泓心情非常不爽快，只是等着李谨谙。

    因为“借题发挥”这个办法，是李谨谙给他想出来的。

    李谨谙的意思，是皇上没伤得那么重，但是可以演得稍微重一些，尤其可以将陈年旧伤的事儿也顺便讲出来。他那些带毒的旧伤，也确是当年在做了太子后被人暗算的，至今仍要时时用药。

    这样将这些事情做个引子，只要皇后一心疼，两人就可以和好了。哪想到……

    霍泓叹气道：“罢了，女人心海底针，朕不懂。”

    这时玉容已拿了药回来，见此劝皇上道：“皇后娘娘脾气倔强，但更看重皇上诚心诚意。不如皇上今晚上万寿宫去，亲自哄一哄皇后娘娘，也就好了。”她指责地看了李谨谙一眼。李谨谙赶紧低头，心中愧疚，知道自己是出了个天大的馊主意。

    霍泓道：“也罢。朕就担心玉挨揍，去万寿宫看看，这样总算也有个理由。对了，此事不要让太后知道。”

    玉容道：“是。”

    霍泓想了想又道：“再将库房开，挑些厚礼，先送到万寿宫去。”

    李谨谙忙道：“这个主意好，奴婢这就去。”

    玉容却喊住他道：“慢着。皇后娘娘宫里不缺这些，倒不如皇上自己准备些诚心诚意的物件儿。皇后娘娘向来吃软不吃硬，请皇上相信奴婢，这招虽然老套，但一定会管用的。”

    于是，当晚间林芙还在生闷气不肯好好用膳时，华莲喜笑颜开捧进来一件锦盒，向她道：“娘娘，这是玉容姑姑特意从温德殿送来的，您瞧瞧？”

    林芙道：“先放着吧。本宫忽然饿了，你给我先盛一碗汤来。”

    华莲道：“玉容姑姑了，这可是个好物件儿，娘娘若不看，就可惜了。”着便将锦盒开，只见里头又拿锦布包着一样东西。

    林芙出于好奇，便凑过来将那锦布展开，只见里头竟放着一束头发。她惊道：“这是谁的头发？”

    华莲笑道：“玉容姑姑了，这是皇上亲手准备的，那自然是皇上的头发了。”

    林芙嘴角绷不住地有些笑意，但面上仍僵着，嘴硬道：“什么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好儿地剪什么头发。”

    华莲瞧出她开心了，赶紧道：“话是这么，可若娘娘也剪一绺下来，跟皇上的放在一处，那就叫同心成结，岂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