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留春令(5) 你的意思,是要将朕关在……
见了这阵势, 林芙自然有些恼了。霍泓却收敛怒气拉住她道:“好,给你们让。”
他拖着林芙向后一退,容这几位官差过去。那官差见这几人气度不凡, 便多量了几眼, 态度软和了些道:“你们是哪家的,可也是来赴刘知府家老太爷大寿的?”
霍泓看了林芙一眼,道:“正是。”
那官差道:“你们看着眼生, 不像是本城的。”
霍泓道:“与他有些远关系,素日不在这里。只是今儿恰巧路过, 想来若能顺路去府上拜贺拜贺,倒也是个人情。”
那官差道:“敢问一句,贵人是哪家的?可有什么来头?”
霍泓道:“京城来的,姓霍,三年前见过这位刘知府一面。”
他的也是实话。三年前,正有一回外官进京, 觐见述职, 那时节刘知府确是去了京城的。
那官差于是眉眼间一动, 笑道:“既是这样, 我们也可为您引路过去。不过您这交情有些远,能不能进得去知府的大门, 还要看您的造化。”
霍泓道:“这个无妨。听了我的名号, 他自然要迎我进去。”
那官差又道:“那就更好了。只是……咱们这儿正当着差, 也不好就这样丢了正事过去……”
霍泓心明眼亮道:“给钱。”
水芝“哎”了一声, 连忙往荷包掏,随即便“呀”地一声。林芙道:“怎么?”
水芝为难道:“想是方才路上颠簸,我下车来歇息时,竟将荷包给掉了……”
林芙道:“那咱们可就没钱了。”
霍泓道:“没钱了, 就先赊着罢。你且先领我们过去,银子我给你记着,必不会少了你的。”
那官差一听这群人没钱还跟他白唠了半日,立时脸色就变了,朝地上呸道:
“没钱!没钱也敢来咱们老太爷的大寿,真是笑话!我就咱们刘家哪来的这路子远关系,怎么连咱们自己也不知道,原竟是来秋风的!”
霍泓听了,面上也不恼,只背手道:“既如此,你不领我们去也罢,且将去那刘府的方向跟我们指上一指,我一样谢你。”
那官差道:“呸!”罢竟自扯着另两人走开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直道“晦气”。
林芙不禁气道:“哪有这样的?连一个官差都如此嚣张,更可见这位刘知府是什么样了。”
霍泓道:“原是我的不是了。刘知府是个老臣,原也是颇能做事的,不想竟也变成这样。”
林芙道:“咱们且再找个人听听罢。”
水芝便大着胆子,去跟一名路人问了,得知那刘府须得往东南方向走。一路上过去时,他们瞧这江遂城也算繁花热闹,街边摊贩不少,原都吆五喝六的,先却被官差赶了个鸡飞狗跳。
路上倒少有叫花子,过往路人皆都衣裳整洁,面色红润,即便刚刚经过一场战乱,也不见多少饥馑苦相。林芙道:“怪了,要这刘知府不是个好官,瞧这儿的百姓倒都还过得不错。”
霍泓道:“都了,他原也颇能做事的。”
话间,便到了这江遂城大名鼎鼎的刘府。只瞧这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邸,此时朱门大开,一路又一路锦衣华裳的贵客正往里进,车马贵礼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林芙笑道:“能赶上咱们宫门里的气派了。”
霍泓上前去,随手抓了一个人问道:“敢问这里可是刘府?”
那人正忙着指挥家奴将几台贵礼送进刘府门去,乍见有人扯他,正要发作,一转身见霍泓面目不凡,立刻换上脸道:“正是。兄台也是来给刘老太爷贺寿的?”
霍泓点头道:“正是。”
那人道:“巧了!我也是!不过兄台你的贺礼呢?咱们来看老太爷,可不能空手呀。”
霍泓往自己怀中指了指,道:“这里。”
那人瞧他神神秘秘的,只当是什么稀世好礼,不能随意见人的,登时笑道:“兄台果然有心。敢问兄台是来自哪里?我原是刘知府门下食客,去岁出去做了县官,今岁回来专为老太爷贺寿的。”
霍泓胡乱编道:“我是从松阳镇过来的。”
那人道:“可有人引荐?”
霍泓道:“与松阳镇卫家有些相识。”
那人恍然道:“原来是卫家故人呐!前些日子,老太爷还念叨卫家来呢。快请快请!”
卫家本就与刘家沾亲带故的,此人态度于是愈发热情。在引了霍泓等人进来刘府时,他已将自己家里几口人、几亩地都了个清清楚楚,大有要与霍泓结成肝胆兄弟的架势。
林芙在后头瞧着霍泓十分不耐的样子,悄悄向水芝笑道:“瞧他急的。”
水芝道:“瞧这刘府里头,倒是景致高雅呢。”
她得不错。刘府大院里头,处处高阁流水,侍女们一水儿地穿着绫罗朱裙,走起路来飘然若仙,林芙便紧盯着她们看,道:
“这衣裳料子原是京城那边才有的朱绣罗。刘知府这样的人家能买到本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连家中侍女都人手一件,莫过于太奢侈了。”
正话间,见前头绕过一处影壁,便又进了一座大院,里头正张灯结彩地热闹着。高廊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一旁站着家眷们,正弯腰侍奉,便知是刘知府家的老太爷了。
引领霍泓进来的那位齐姓男子,上前去做贺礼道:“恭贺老太爷七十大寿!老太爷还是这般硬朗啊。学生今日来迟,还请恕罪。”
那老太爷捋须笑呵呵道:“不迟不迟,心意到了就成。你旁边这位是?”
姓齐的道:“哦,这位是松阳镇卫家的故人,我见他在门口遇见,便一同过来了。”
霍泓也十分像模像样地向刘老太爷贺了个寿,林芙也跟着上前行礼。刘老太爷瞧着他俩一脸疑惑,道:“卫家竟有这样的故人?”
姓齐的道:“这……”
霍泓沉声道:“原不常往这边来,故而见面生疏。敢问刘知府可在此处?”
一旁有家眷答道:“我们大人正在前厅会客呢,想必一会儿就过来。”
霍泓道:“那我便等他过来。齐兄不必管我,我自便就是。”
罢便携林芙站开,慢慢欣赏起这奢华院子来。姓齐的忙着去向老太爷巴结,果然也不管他。
林芙低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莫不是砸场子?”
霍泓道:“我就是要砸场子。等这位刘大人回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
话音未落,只见院落中一阵大热闹,有一人从人群中拼命挤出来,身上挂满了锦缎包裹,大声喊道:“娘舅!娘舅!我来啦!”
林芙皱眉道:“这人怎么瞧着眼熟?”
水芝噗嗤笑道:“这不是那位卫公子吗?瞧他眼圈儿还肿着,难怪您没认出来呢。”
林芙一听,忙躲在树后细瞧了瞧,果然此人正是卫公子。不过他面上淤青还未完全褪去,却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着实好笑。霍泓龇牙道:“这人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水芝道:“他称刘知府为娘舅,想来刘知府和他母亲是兄妹,或是姐弟罢……”
林芙道:“所以卫家才在松阳镇如此横行霸道,原来就是一家子的。”
霍泓道:“好哇,来得好。”
三人先冷眼瞧着,只见那卫公子在人群中到处挤来挤去,要找他的娘舅。有几个与他相识的纨绔子弟,都赶来取笑他道:“咱们卫公子这是怎么啦?难道是被人给了?真是难得。”
有人大声道:“听闻前几日,松阳镇出现了一个神秘贵客,将咱们的卫公子了个落花流水,这事儿看来可是真的。”
“怎么会?谁敢咱们卫公子呀?瞧刘知府不揭了他的皮。”
霍泓咬牙道:“我先揭了你们的皮。”
这时人群又一阵轰动,只见所有人都转向一个方向,原是刘知府来了。他一身官服,长相倒是十分和蔼,拱手连连谢着众人祝贺。那卫公子一下蹿到他面前,道:“娘舅!你得为我做主哇!”
刘知府皱眉道:“你聒噪什么!你老爷爷在上头坐着呐,你不正经贺寿去,跑人堆里挤什么来!”
卫公子委屈道:“娘舅,我被人给了!”
刘知府道:“该!”
卫公子道:“娘舅,你若不为我做主,我们卫家在松阳镇的脸,可就都丢尽了!”
他一口一个“娘舅”的大喊着,喊得刘知府十分不耐烦,转身训斥他道:“你个丢人怂货!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能把你成这样还不敢还手,倒跑到我这儿来丢人现眼!”
卫公子道:“我不过他!”
刘知府呸道:“不过!不过不会叫你的家奴捆了他去,关在马棚里,嘴里塞上马粪,关他个三天两晚的,还能不过!你个败家玩意儿,真是白败了你卫家在松阳镇的名声!就这点出息,你还想上江遂城来混呢!趁早滚回你的老家去,少在这儿丢人罢!”
这好一通骂,竟将卫公子眼泪给逼了出来。他捂着尚且淤肿的眼圈儿,道:“娘舅!你竟如此狠心!”
罢就要赌气跑出去。岂料一转身,正碰在一人身上。他拿手去拨,口中道:“滚开!”双手却被人擒住。一抬头,见却是那个在松阳镇了他的人,惊吓之下,连连后退几步,撞在正与人举杯的刘知府身上,泼了他一身的酒水。
刘知府怒道:“你个不成器的,又作什么!”
卫公子倒在地上,哆嗦着双腿往后退,道:“他!他!他!”
刘知府恼道:“别闹了,快给我滚出去——”
话音未落,便一眼看清了方才站在卫公子身后之人,登时如做梦一般,直愣了好一会儿,手中琉璃杯才宕然落地,人也双膝一软,直通通跪下了,整个人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皇、皇上?”
大院中人声皆寂静下来,都看向这边。霍泓瞧着他笑道:“你的意思,是要将朕关在马棚里,关上个三天两晚的,朕才算服了你们刘家与卫家,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