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北战
细雨迷蒙,其他人都远远站在山脚,夏侯遮撑着伞,拉着苏幕上山。
夏侯翎的坟在半山腰上,正对着这片山最美的风光,也正对着西南。
“父亲的部族在西南深山,二叔问过他要不要回去,但他拒绝了,反正白骨一堆,埋在那里都一样——脚下。”
雨天路滑,苏幕不心滑了一下,幸亏夏侯遮力气大,直接把他给提了起来。
提了起来。
苏幕死气沉沉的盯着他,夏侯遮心把他放下,然后低声道:“父亲就在前面了。”
夏侯翎的墓很简洁,青石堆砌,旁边栽着松柏。
坟前没有杂草,两碟菜,一壶浊酒。开的油纸伞斜撑在地上,护佑着墓碑和祭品。
苏幕恭敬的行礼,夏侯遮走上前,用袖子擦拭着墓碑。碑上刻着奇怪的纹路,看起来像是异域文字。下面的底托上,蜿蜒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把飘来的雨丝擦干净后,夏侯遮解下腰上的剑,心的将它放在碑顶。
“父亲,我带着阿幕和九天来看您了。”
苏幕连忙问好,声音里掩不住的有些紧张。
夏侯遮退后一步和他齐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苏幕条件反射的朝墓碑望去,金色的剑鞘醒目夺人,却又与墓碑浑然一体。
“它……就是九天剑?”
夏侯遮颔首:“父亲走的时候,只有九天陪着他。这柄剑是他族中之物,他嘱咐过要物归原主。”
“这碑上是老将军族里的文字吗。”
“嗯,碑是父亲自己雕的。”
夏侯遮语气淡淡,但苏幕却微微一惊。亲手为自己雕刻墓碑……这是明知必死啊!
“所以,安葬在这,也是老将军的意思?”
夏侯遮先摇头,随后又点头:“可以这么,其实我也是在十岁之后才知道父亲——没有葬入将军陵。几位叔伯,他临终前再三嘱咐要避开众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埋了。这个地方,是一位伯伯的老家。”
“那,大长公主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夏侯遮接过伞:“人死如灯灭,知道或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个地方,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扰他的安宁。”
雨丝斜风,有些飘到苏幕的脸上,把他前额的头发的半湿。伸手往后拨了拨,苏幕垂下眼。
大渊讲究夫妻合葬,西郊的将军陵还未闭陵。就是为了等大长公主百年后,让这对夫妻能死后同寝。
可现在看来,夏侯遮似乎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苏幕心里的疑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大长公主和夏侯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不恩爱,可夏侯遮的话历历在目。若恩爱,夏侯翎又怎么会死前身边只有一柄剑,死后还移坟别处。
但不知为何,苏幕并不想开口询问,因为他总觉得,这里面应该隐藏着很残酷,很悲伤的东西。
既然夏侯遮不愿主动开口,那他便当作不知道吧。
“趴趴趴。”
有脚步声从坟墓背面传来,没过一会,一个扎着冲天辫,绑着红头绳的娃娃就冒了出来。
“啊!”那娃娃看到夏侯遮两人,被吓了一大跳,他原本哼哧哼哧的抱着什么,受惊之后不由松开手,结果怀里的东西就掉下来了。
一个鲜艳的鸡毛毽子,两三颗光滑的石子,还有……半个白馒头。
看到童的样子,苏幕连忙上前安慰:“别怕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然而童却很警惕,他看着掉下的东西,虽然心疼的要掉眼泪,但还是板着脸道:“这里不欢迎外人,你们快走!”
“外人?”苏幕有些啼笑皆非,他仗着手长,很讨厌的去撸了撸童的冲天辫:“这位哥哥可不是外人,倒是你,还下着雨呢,到这里来干嘛?”
童矮身躲开魔爪,不满的瞪着苏幕。夏侯遮看着他,似乎想起什么:“你……是韩二叔的孙儿豆吧,都这么大了。”
苏幕在夏侯遮的脸上看到了些许怅然。
童张大嘴:“你……你认识我?”
夏侯遮淡淡一笑,指着他脖子上戴的长命锁:“这还是你出生的时候我送的呢,豆,你爷爷爹爹都还好吗。”
豆摸着脖子上的长命锁,有些不敢相信:“爷爷,这是大英雄的儿子送给我的。”
他扭头望了眼墓碑,眼里渐渐冒出兴奋:“哇!爷爷的都是真的吗!”
苏幕逗他:“你知道什么是大英雄吗?”
这个问题让豆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
随后他背着手,摇头晃脑道:“守土扩疆,福泽万民。止戈为武,安国定邦……这就是大英雄!”
童的音调奶声奶气,但在背诵时却吐字清晰,很明显,这四句话曾有人反复的教过他。
细雨蒙蒙,春寒料峭,但苏幕的心却陡然一热。
夏侯遮似乎也怔住了,他的目光穿过豆,望向飘着袅袅炊烟的村庄。
豆的衣服很厚,整个人几乎裹成了一个球。他似乎和夏侯遮话,但却又有些敬畏,犹豫了一会后还是没敢,反而蹲下开始的捡东西。
“欸。”苏幕伸手捞住一头栽下去的童,忍不住笑道:“胖孩,你是滚着走路的吗?”
豆愤怒的在苏幕手底下挣扎:“我才不胖!都是阿娘,非我冷!我根本不冷!”
苏幕乐的更厉害了,然而这娃看着,拎起来后却会发现是实心的,简直就是个肉墩子。
苏幕从善如流的把他放心,还帮他把衣角拍平:“你不冷没用,因为有种冷啊,叫做您娘觉得你冷。哈哈。”
山下的村子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呼唤声。
豆红涨着脸原本还要辩驳,但一听到那声音,他立刻沮丧的踢踢脚:“我娘喊我吃饭了。”
他大人似的叹口气,从苏幕手里接过馒头,吹了吹后连着石头和毽子全都颠颠的放到夏侯翎的墓前。
“大英雄,这是我今天赢来的哦……借给你看看,明天我再来拿——”
豆边退边朝墓碑挥手:“我走了……明天见啦——”
着他鼓起勇气朝夏侯遮也挥挥手:“大英雄的儿子,再见啊!”
苏幕笑眯眯的抬起夏侯遮的手朝他挥了挥:“再见啊,豆,谢谢你。”
豆咧开嘴,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苏幕撞撞身边人,揶揄道:“将军,你有这样的亲卫吗?”
夏侯遮看他一眼,不置可否:“我有你就够了。”
苏幕:“……”
“咳,你还有话要跟老将军吗,要不要我避一避。”
苏幕本只是顺口一,然后夏侯遮竟然真的点了点头。他把伞塞过去:“到下面的棚子里坐一会,我马上就下来。”
不清什么心情,苏幕面色复杂的撑着伞,走到半山坡的棚子里坐下。
隔着雨幕和树木朝上看,那处坟墓已经看不见了。朝下看,下面的村子倒是一览无余。
守在山脚的侍卫似乎被发现了,村子里有人出去跟他们交谈,离得太远,苏幕只能模糊的看见他们一直在朝上面看。
也不知为什么,苏幕往里面坐了坐,避开了那些人的视线。
村里的人好像很高兴,他们往返了几趟,端出不少热腾腾的汤水给那些侍卫。
苏幕眯着眼,发现那些往日里冷冷的侍卫们竟然像绵羊样,乖乖的端着碗,让喝就喝,绝不含糊。
苏幕无聊的数了数,越数他越乐,这儿的村民很热情啊,侍卫里最多的都喝了五碗了。
或许是下面侍卫们的心声太强烈,夏侯遮从上面下来了。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幕掸了掸他头发上的雨水:“了伞给你。”
夏侯遮勾唇:“这点雨没事。”
苏幕无奈,只好朝下面努努嘴,回答第一个问题:“你的侍卫,跟这里的人都很熟?”
夏侯遮朝下看了会就明白了,他也忍不住笑了:“今天来的人,基本都是这里的叔伯们调教出来的。”
“那——下去?”
夏侯遮摇头:“现在还是不要碰面的好,免得他们对我不放心。”
他难得又解释道:“既然已经卸甲了,那就不要再卷进来了。”
苏幕沉吟了会,随后道:“也就是,你已经决定了。”
夏侯遮对上他的眼睛,不闪不避的道:“嗯。”
“二皇子去了西北,你知道他肯定会惹事。最迟多久,你是不是在里面动了手脚?”
苏幕越问越多:“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到底是因为祭日,还是……想临走前让我见老将军一面。”
夏侯遮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抚摸着重新挂回腰上的九天剑,眼神越来越锋利。
“阿幕——大渊这盘棋,该重新落子了。”
雨势越来越大。
“轰隆隆。”
今春的第一道雷,拉开了新一年的序幕。
二月二十三,边关急报,北凉三部集结五十万大军于碎云关下。
狼烟,终于燃起了。
皇宫依然巍峨,议事的大殿内,与往日的喧嚣相比,今日分外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昭和帝难得正儿八经的坐在御座上,眼睛也睁开了三分之二。他盯着李惜辞,似乎想看出一朵花儿来。
然而李惜辞却耷拉着眼皮,似乎已经超然物外了。
半响,终于有沉不住气的人执笏出列:“陛下!请您速速将二殿下治罪,以告慰我大渊四千将士之英灵啊!”
二皇子明升暗降,到了边关后并不安分。他似乎是剿匪剿出了兴致,竟然对着占据燕州的北凉跃跃欲试。
其实若他去攻军营也就算了,然而他竟然着奇袭之名,带着手下六千人的队伍在北凉占据的村子里烧杀劫掠。
要知道,那些村子可不仅仅是北凉的百姓。更多的,则是被困在敌人手下,苟且偷生的大渊子民啊!
他带着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头归城,然后报成是自己的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