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叩关
今冬,北边出奇的寒冷。自燕州以上,滴水成冰,牛羊成群的被冻死。
北凉三部撑了数月,基本都是弹尽粮绝。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顾不得心里的九九,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南方。
越过碎云关,下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那里有温暖的气候,丰富的粮食。
在这种情况下,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二皇子屠杀了大渊子民,占领了他们家园的异族者勃然大怒,义正言辞的指责大渊滥杀无辜,扰他边疆。
暗地里早就开始集结的三部,借着这个名头,顺势撕毁了当年的条约,赫然于关下陈兵。
消息送递邺城时,北面的厮杀声,隔了十几年,再一次响彻云霄。
昭和帝冷然看向那个谏言的官员:“治罪,朕把他治罪,北凉就会退兵?”
“陛下!二皇子残暴非常,实不适合留于险关!万一他又——”
昭和帝的视线掠过夏侯遮,停在李惜辞身上:“镇北公,你觉得呢。”
李惜辞抬抬眼皮,慢吞吞拱手:“二皇子果然神武盖世,无论在哪,都是战功赫赫啊。”
听到他这句,朝堂上的人神色各异。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话。
昭和帝不置可否,有臣子觑着他的脸上,上前一步道:“如今边关告急,正值用兵之际,西线各部都还安分,不如将镇北军调去驰援。”
李惜辞的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有些诧异:“镇北军自开国到现在,一直奉太祖遗训镇守西线。除非家国将倾,否则绝不可擅离职守。西凉叩关……算不得家国将倾吧。”
话的臣子皱眉:“若太祖遗训,那太祖还历任镇北公必须留于军中,不卸任则不得还朝。公爷,您这么多年,还不是久居京城。”
李惜辞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得朝上拱了拱手:“本官倒是想,可惜……”
昭和帝不耐的挥袖:“够了!”
他脸色很难看:“怎么,往日你们不是能干的很,恨不得替朕做了这个位置吗?怎么,不过是边关求援,你们就开始推三阻四了?”
朝堂里一片寂静,很多人的目光若有所悟的扫过一个地方,今日文官队伍的最前面空出了个位置。
严大人称病了,
自从三皇子的事爆出后,以严大人为首的文官团体就低调了不少。
随着二皇子发配边疆,朝中七皇子声势日趋壮大,若谁最春风得意,那可真是非郑国舅莫属了。
但今日,虽然未称病,但郑国舅却也低着头一直降低着存在感。
昭和帝罕见的怒气没能收到太大的效果,朝堂里依然鸦雀无声。
李惜辞环顾左右:“陛下,北凉来势汹汹,若是攻破了碎云关,南下的路途便是一片坦荡。恐怕……他们会直取邺城!”
朝臣们乱了一瞬,随后有人出列:“镇北公何必危言耸听,那些蛮夷不过就是想劫掠一番,怎么可能有胆深入中原!”
其他人符合:“正是如此,绝不可能。”
“等他们满足了,自然便会退回关外。”
李惜辞与夏侯遮没有对视,但心里的荒谬感确实相同的。饿狼进了羊群,不想着驱逐,竟然奢求着他们吃饱后自己退去,简直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悲。
“那依照各位大人的意思,咱们就在这干坐着?就像当年在碎云关上一样,咱们在皇城里,好好欣赏欣赏那些哭喊哀嚎?”
李惜辞猛然把手里持着的笏板掷于地上,面色冷凝:“本官,可真是耻于与各位为伍!”
那些文官有的胀红了脸,他们指着李惜辞:“公爷何必如此尖酸,您若真是有心社稷,那为何不主动请缨!”
李惜辞扯开身上的外衣,裸露的胸膛上一道刀疤贯穿右肩,他厉声道:“本官若是还提的动枪,那轮得到你们在这大放厥词!”
看到那道伤疤,那些人立刻哑口无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道疤是怎么来的,这正是当年老镇北公与世子战死,李惜辞千里奔赴力挽狂澜后留下的。
也正是因为这道伤痕,李惜辞再也不能提刀跨马,上阵杀敌。昭和帝以此为借口,将他留在了京城养伤。
镇北军兵不见帅,已经有十几年了。
昭和帝揉揉额角,原本就青黑的眼睛如今更是疲惫,他挥挥手:“你们继续吵,朕倒是要看看,你们是不是能把北凉给吵退兵!”
有人出列,脸上满是忧虑:“陛下,镇北公所言有理,万一北凉狼子野心,欲壑难平之下真的直取邺城,这——陛下,不可不防啊!”
“哦,那该怎么防。”昭和帝顺口一问。
“臣建议……迁都!”
“咳!”李惜辞似乎岔了气,他连连做咳,正在进言的官员不满:“李大人这是何意,迁都是一劳永逸的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要迁了都,凭借澜江天险,北凉就是插翅也飞不过去。”
一直没有作声的夏侯遮出列:“陛下,郑大人此言绝不可取。大渊为宗主之国,绝没有敌人尚在千里之外,我们便闻风而逃的道理!”
郑大人拉下脸:“夏侯将军,迁都怎么能是逃?明明是当年建都时就有问题!如今不过是纠正错误而已。”
夏侯遮寸步不让:“那李大人的意思,就是太祖错了?当年太祖建都邺城,为的就是镇守四方!如今匆匆迁都,只会让外族笑话,百姓恐慌!”
“你!”李大人怒目。
“好了!”昭和帝猛然站起来,头上的冠冕珠子相互撞击,发出混乱的响声。
他指着下面的官员,脸上冷笑连连,没有再什么,他一挥袖便朝后宫走去。
殿里的人都傻了眼。
“陛下!”
“陛下边关之事尚未决议——”
“陛下留步!”
两侧的侍卫冷冰冰的拦住激动的官员:“诸位留步。”
李惜辞站在人群里,冷眼望着昭和帝越走越远。有性急的老大人垂首蹲足:“这可怎么办!碎云关还在等着援兵呢!”
“他们撑不了多久的,无论是从京城还是从各州,再不抽调,碎云关必破无疑!”
昭和帝任性的拂袖而去,那些沉默的人终于急了。虽然心里各有算,但总不能真的就丢开不管。
他们希望的,只是让别人头阵,然后能让己方摘果子而已。
北方的冰雪很冷,这一刻,终于隐隐刮到了那些人的心里。
今日退朝后格外喧嚣,他们三五成群,不停的商议对策。有些人匆匆离开,随后又汇聚到严大人或郑国舅的府里。
苏幕不停收着各处发来的消息,那些信笺像雪花一样纷纷飘来。
“也就是,严大人那边希望迁都,郑国舅则是想趁机夺了镇北军。”苏幕道:“啧,那他们应该不会忽略了长缨军吧。”
在旁边分拣过滤情报的甲九头也不抬:“自然不会,主子已经接到好几份请柬了。是喝酒,后面的主子还不就是那几位。”
“我怎么没看到?”苏幕翻了翻桌子:“他们什么了。”
“没往上报,不过就是拉拢罢了。”
苏幕抬抬眼,假装没听他话里的含糊。哼,看来喝酒的地方,有些不出口啊。
“郑国舅想拿下镇北军,有这个可能吗?镇北军世代相传,虽然李公爷不常在军中,但李家的威望应该没那么轻易就散了吧。”
甲九摇头:“镇北军那边没有安插多少人手,具体的情况不清楚,但既然郑国舅敢这个主意,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
苏幕脸上浮现几分惋惜:“李家这么多年浴血奋战,到了如今,竟然是内忧外患。”
“那也不定。”
夏侯遮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苏幕抬头一看,发现他脸颊微红,眸子里难得染了些水汽。看起来……竟然分外的夺目。
甲九很识趣,一见主子回来了,他立刻起身告退。
苏幕拿起信笺扇了扇也莫名有些热的脸颊,失笑道:“你直勾勾看着我做什么,你不一定,什么不一定?”
夏侯遮缓缓的眨巴眨巴眼,然后迈开步子直直朝桌子走来。
他个子高,站在苏幕跟前时,影子完全把下面的人给笼罩住了。
苏幕感受到一股压迫感,他咳了咳:“你是不是醉了。”
夏侯遮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情绪:“骗子。”
“啊?”
苏幕有些懵。
夏侯遮伸手扯了扯他头上的发冠:“右手废了,练了左手。”
苏幕慢了一拍,终于反应过来,他试探道:“你是……镇北公?”
夏侯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他把玩着碧玉发冠,嘴里含糊了几个字。
随后似乎是玩腻了,于是便干脆将固定的簪子给抽了出来。
长发如注,顺着苏幕的肩膀滑了下来。
“啧!你是孩子吗?”苏幕拍了拍他作乱的手:“话不要一半,你的到底是不是镇北公?这么,他这些年没有自暴自弃……那他对镇北军还是有掌控权的!?”
夏侯遮稚气的推了推他肩膀,苏幕啧了一声,但还是往里挪了挪。于是夏侯遮便欢快的挨着他坐了下去。
苏幕确定,这人是真的醉了。